《保卫黄河》赵羡

124、第 124 章

　　“漩涡是什么？”小小的小金问。
　　爸爸看着他，道：“漩涡是龙用来游泳的。”

　　“这样呀，”小金恍然大悟，道，“漩涡就是洗澡的龙呀~”
　　小小的小金游啊游，想要去找容容玩，告诉他洗澡时候的龙叫做漩涡。湖水上白茫茫一片，像是起了雾，小金低头划了下水，湖水还是凉凉的，亮亮的。
　　“是要下雨了吗？”小金疑惑道。
　　“要下雪了。”大哥游过来，道。

　　“大哥，你知道什么是漩涡吗？”小金挺起胸膛，一本正经问道。
　　大哥“嗯——”的拖长声音想了一会儿，道：“不知道呀，小金知道吗？”
　　“小金当然知道！”小金尾巴拍了下水，十分开心的教导大哥，道，“漩涡呢，就是龙，龙在洗澡的时候就叫做漩涡~”
　　“这样呀，”大哥轻轻拍了拍小金的脑袋，道，“真聪明。”

　　小金朝大哥挥挥尾巴，继续游啊游，去找容容玩。
　　湖边，没有。
　　那边的湖边，也没有。
　　再那边的湖边，还是没有。
　　“容容？”小金在水中打转，喊道，“容容你在哪里呀！”
　　咕噜噜一阵声响从水下传来，小金低头一看，一只黑色的容容从湖中冒出来，他舒展着身体，低头轻轻碰了碰小金，道：“早上好。”
　　“早上？”小金歪歪脑袋，看着周围漂浮的雾气，道，“现在是早上吗，怎么看不到太阳？”
　　“因为要下雪了。”容容伏回水中，冒了一串泡泡出来。

　　“下雪？”小金也跟着冒了串泡泡，“啊”一声，想起来了，道，“你知道什么是漩涡吗容容？”
　　容容看着他，爪子动了动，搅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出来，道：“这样？”
　　小小的漩涡在水面稍稍下陷出一个浅浅的旋转的窝点，一朵金色的小花漂过来，被漩涡吸引过去，转了两个圈后又漂走了，小小的漩涡也不见了，水面又恢复了平静。
　　小金晃晃尾巴，道：“不是不是，漩涡是龙，龙洗澡的时候就叫漩涡。”
　　容容“哦”一声，道：“这样啊。”
　　“对呀，”小金在水中转了个圈，道，“洗澡的时候，龙才是漩涡。”
　　容容歪歪脑袋，问：“那什么是龙呢？”

　　龙？
　　小金脑中冒出个大大的问号，对呀，什么是龙呀，洗澡的时候龙是漩涡，那不洗澡的时候，龙又是什么呢？
　　小金使劲想啊想，可是脑海中空荡荡一片，就像水上漂浮的雾气一样，看起来好像很多很多，可是什么也抓不住。
　　龙是什么呢？
　　小金在水中打了个滚，总觉得这个词好熟悉好熟悉呀，是在哪里听过吗？蓦的湖底深绿色的长长隆起掠过脑海，小金尾巴一弹，想起来了。

　　“龙是大大大鲶鱼！”小金跳起来道。
　　容容爪子护着他，低低“嗯”了一声。

　　周围弥漫的雾气消散，温和的白光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静的、黯淡的湖水。小金刹那间清醒过来，道：“这是漩涡里面吗？”
　　容容点点头，带着他浮在漩涡中心里。光很弱，可以说几乎没有，硅藻发出微弱的荧光在水中安静的漂浮着。这片水很静，也很深，向上看不见天空，向下也看不到湖底，看似无比宽广，实则狭小非常。
　　外侧一个影子擦着漩涡中心飞速掠过，小金睁大眼睛认了出来，那是他和容容塞进虹鳟网里的山茶花。

　　“大家都出来了吗？”小金说着，向下看了一眼，与其说是黑黢黢的湖底，不如说是黑洞洞的虚无，因为什么也看不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湖中。
　　容容摇摇头，道：“不知道。”
　　“对哦，我们都被卷进来了……”小金拍动的胸鳍顿了下，忽的想到什么，叫道，“容容！”
　　容容低头看他。
　　“下次不要这样了哦，”小金鼓着嘴巴，道，“这里很危险，你明明可以游出去的。”
　　容容动动爪子，轻轻碰了碰他的鳞片，低声道：“不行。”
　　小金不赞同的看着他，道：“你当时退出去的话，现在就在外面了，而且……”
　　容容看着他，忽的打断道：“要是我呢，我被漩涡卷了进来，小金会不会来。”
　　“当然要来！”小金一口应道。

　　容容目光温和的看着他，小金愣了下，又拍拍胸鳍，看着容容道：“那不一……好吧，我也会来找容容，容容也会来找我，嗯。”
　　泛着微弱荧光的硅藻缓缓上升又下沉，一只象鼻蚤从他们中间游过，小金被他摆动的肢足吸引过去，眼神下意识追过去看，又移回来，看着容容黑暗中发亮的眼睛，冒了个泡泡，像是在说我知道啦容容~
　　容容也小心的吹了个泡泡，大泡泡追着小泡泡，在荧光漂舞的安静水层平缓上升。
　　外侧传来接连几声撞击，一只碎片飞了进来，小金侧身躲过又追过去接住，带着那片碎片游回来，道：“我们把人类的花花弄坏了。”
　　碎片上贴着绣球花的贴纸，靛青色四瓣小花挨挨挤挤凑在一起围成一只球的形状，小金好奇的吹了下，惊讶道：“原来花花不是长在人类的 “鱼鱼”里呀？”
　　容容“嗯”了一声，道：“绣球。”
　　“绣球，”小金小声念叨着记在心里，道，“我们去把他还给人类吧！”

　　有声音顺着水流卷进来，是好多好多鱼鱼在喊小金和容容的名字。小金摆动着尾鳍，朝外望着，胸鳍鳍尖越过平静水层当即被容容按了下来。
　　小金摆了下被外侧水流震麻的胸鳍，道：“好快的水。”
　　容容道：“不能从这里出去。”

　　黑色大鲵指了指上面，道：“那里安全一点，下面快一点。”
　　小金歪歪脑袋，也拿不准要朝哪里游，外面的喊声又大了一点，小金也朝外吼了一声，然而声音仿佛被困住了一般，在狭小的水域的来回打转，也不知道传出去没有。
　　小金想了想，道：“快一点吧，大家肯定很担心来了。”
　　容容尾巴一卷，带着小金朝水下游去。

　　深水好像更黑了一点，虽然同样都没有光线，但总感觉靠近底层的水要更加的黯淡一点，周围漂浮的硅藻移动速度变快了，小金衔着那片绣球碎片，感受着越来越急促的水流，朝容容点了点头。
　　容容小心的将他拨到自己身后，示意他跟着，淡金色的小鲤鱼却一摆尾巴游上前来，道：“呜呜，呜呜呜呜呜！”
　　“好。”容容低声应着，爪尖按着小金，待觑到水流交错撞击几不可查的一瞬，便用力一推，和小金离开最中心的安全区，一头撞进外侧汹涌的水流中。

　　岸边。
　　突如其来的两个研究员打了几个电话后带着狗回去了，小余看着茫茫黑夜下莽莽奔涌的湖水，实在不能相信那震彻天地的巨响就这么在眼前发生了。虽然她并不能亲眼看见，但是屏幕上从十点就开始大幅度跃动的数值真真实实的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就在那片被夜色和大雨笼罩的湖面之下，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小余掐了自己腮帮子一下，“哎哟”一声，道：“是真的啊。”
　　老任和文森特紧急讨论完毕，道：“到大坝前。”
　　“为什么？”小余茫然转头。
　　“未雨绸……防患于未然。”文森特说着冒雨下车，回收了之前放出去的自制量雨器。桶里的水被他倒在沙地上，湿淋淋的沙土承接着突如其来的水迹，还不过五秒，车身一震，文森特回来了。
　　他摘了湿淋淋的帽子随手塞进塑料袋里，道：“别看了快走。”

　　“哦哦，”小余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迅速点火发动汽车。
　　发动机的声音在雨夜里并没有传出去多远，却因为大雨弥消了人类的痕迹而显得格外明显。“不到七个小时，降水80毫米，怕是泄洪要变成蓄洪了。”文森特说着，一边借着车内灯光在电脑前迅速敲打着什么，一条条指令经由键盘传递到内部芯片，面前屏幕上一个漩涡的模型在渐渐成型。

　　“呜！”小金衔着绣球花片被卷的退后。
　　水流比他想象的要急多了，清澈湖水被拉扯成白色，其间夹杂着或是被漩涡吸引过来的，或是被他们拉进来的各种杂物。容容按着他躲过一只长杆的扫描，小金转头发现那是人类的鱼钩，下面还挂着鱼网碎片。
　　不远处又一个影子撞过来，小金猛地跳起来，被压扁的易拉罐擦着他的腹部掠过。
　　小金睁大眼睛看着，警惕性被调到最高，就像十八哥哥说的那样，水流，光线，藻类和声音，所有的一切都是制胜的关键，而胜利，就是从这里安全游出去。

　　闪躲，碰撞，与什么擦身而过，又被什么擦身而过，小金已经记不清楚他是多少次躲过飞驰而来的石块，以及不及觉察的细线，钓钩。脑海中轰隆隆响着，满是水流撞击鳞片的声音，哗啦一声水响，小金清醒过来，他浮在宽阔的湖面上，头顶是噼里啪啦掉落的雨水。
　　“容容！”小金叫了一声，绣球花的碎片掉在他身上，他这才发现容容倒浮着，他就停在容容的肚子上。
　　黑色大鲵歪着脑袋看他，道：“出来了。”
　　小金摆摆尾巴，正要欢呼却“哎哟”一声，道：“尾巴好痛。”
　　淡金色的尾鳍被绷紧的鱼线划伤了，容容的尾巴和爪子上也有不少细小的伤口，小金借着大坝旁的灯光也看不全面，只好道：“明天再看看吧。”
　　容容“嗯”了一声，爪子拢着，将小金抱在怀里。

　　大雨哗啦啦下着，大鲵和小鲤鱼就这么随波漂流，“小金”和“容容”的呼喊从水底蔓延到水面上，小了下去却又扩散开来。小金轻轻晃了下尾巴，努力大声道：“我们在这里呀。”
　　容容“嗯”了一声，道：“要漂到出口了。”
　　“出口……”小金重复了一句，又道，“我想让十八哥哥留在这里。”
　　“那就让他留在这里。”容容一翻身，带着小金朝回游去。然而波浪一荡，两只小家伙又被冲得退回去。

　　鲤十八绕着漩涡底部又游了一圈，雅只看了他一眼，鲤十八马上道：“放心吧，我不会马上冲进去的。”
　　鲫神风划重点，道：“马上。”
　　鲫七“哦”一声，道：“我到别的地方去找，我觉得小金和容容会游出来的。”

　　其余幼鱼都被雅只和鲫神风遣回了家，网箱被破坏，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人类的大肆捕捞，无论是把逃跑的鱼抓回去，还是替代性补偿，哪一种情况对他们来说都不会是一件轻松的事。
　　小鲫鱼离开了，漩涡前的水草呈现出风暴后的破坏痕迹，鲤十八摆了下尾巴，道：“找到小金之后，我要陪他去看向日葵。”
　　“是吗。”雅只淡淡道。
　　“对，我们家就这么一只小金……”鲤十八说着，自己又笑起来，摇摇头，道，“宜早不宜迟，找到他和容容，我们就离开。”
　　“嗯。”银色的雅罗鱼尾鳍微微摆了下。

　　水流被漩涡拉扯出奇怪的形状，鲤十八小心的观察着，随水流游上游下。湖底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水流轰隆隆的声音，鲤十八想了想，道：“雅只，我……”
　　雅只扫他一眼，从他身后游过，淡淡道：“又不是不回来了。”
　　鲤十八怔了下，尾鳍猛地一晃，沿着水流的方向冲上去，扬声道：“我会早去早回！”

　　“小金——！”鲫七浮上湖面大喊。
　　“容容——！”不远处应和似的传来一阵喊声，很明显是不愿意乖乖回家的小鲤鱼和小雅罗鱼们。
　　鲫神风道：“大哥不会离开这里。”
　　鲫七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道：“哦。”
　　“但是鲫神风可以。”鲫神风看着他。
　　鲫七：“……”
　　鲫七摆动尾巴离他远一点，道：“你发什么神经……容容！小金！”
　　水面上找鱼的幼鱼们因为彼此的呼喊凑在一起，要找的两只小家伙却迟迟没有出现。雅小八紧张的抖了下背鳍，道：“不会还在漩涡里吧！”
　　鲤三九同样紧张道：“要要要不再下去看看……”

　　大雨哗啦啦下着，幼鱼们有的潜下去，有的留在水上，大家四处寻找着。鲫七望着从天而降的雨水，忽的竖起背鳍朝闸口游过去。
　　“等等啊。”鲫神风叫着，跟了上去。

　　鲤十八顺着水流一路前游，他知道小金和容容不会困在里面，虽然曾经有一刻他那么想过，随之而来的就是后悔，后悔他被雅只撞开了而没有立刻游进去。
　　他们会在哪里？
　　鲤十八游在茫茫雨夜下的湖水中，忽的想起鄂陵湖的那个雨天，小金是不是也这样的寻找过他，那时候的小家伙在想什么呢？
　　是一如既往的坚信，还是像他一样会有一闪而过的软弱。

　　闸口前。
　　淡金色的小鲤鱼和黑色大鲵等待许久，最先游过来的是鲫七和鲫神风。
　　鲫七松了口气，道：“终于找到你们了。”
　　小金摆摆尾巴，道：“十八哥哥呢？”
　　“在找你们。”鲫神风道。

　　闸口的灯光下，雨水被染成黄白色，小鲤鱼和大鲵的身侧出现不少细小的伤口，他们相互看看，小金道：“我们要走了。”
　　鲫七一怔，片刻后竖起的背鳍放松下来，道：“是吗？”
　　“是。”小金肯定道。
　　“那……”鲫七回头，看了眼被黑暗笼罩的湖面，道，“不去告别了吗？”
　　小金摇摇头又点点头，道：“我想让十八哥哥留在这里，但是他不会。”
　　“他会的。”鲫七道。
　　“他不会，”小金摇头，道，“我知道他，他不会。但是爸爸说过，每一只鱼生下来都是他自己，向日葵是我想要的，但不是哥哥的，他想要的他已经找到了。所以我想让他留下来，为了他自己而不是为了我。”

　　“是吗？”鲤十八的声音发着抖，从背后游过来。
　　小金吓了一跳，背鳍慌乱的抖了下，又竖起来，肯定道：“是的哥哥，我要和容容去找向日葵，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鲤十八看着他，道：“不行。”
　　“可以的鲤十八！”小金大声喊着朝后退去，道，“我是小金，我是小十九，我也是十九哥哥！我们会早去早回的！”
　　黑色大鲵一声低鸣，淡金色的小鲤鱼摆动尾鳍朝着漆黑的闸口游去，鲤十八被小金的“十九哥哥”震住，忍不住开始回想小十九什么时候长大了。蓦的大坝上响起警报声，鲤十八倏地一惊，摆动尾巴朝前冲去，大声道：“不行小金！我们一起去！我是你哥哥！”

　　闸口响起机械摩擦的声音，警报声后闸门缓缓下降，继而轰一声合拢。坝身传来一丝不易觉察的震动，老任看着屏幕道：“一只在里，一只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