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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49章 ...

  •   这一日特别闷热,仿佛捣破了太上老君的丹炉,腾腾热浪袭卷,地面更是蒸得不象话,天也低沉了许多。
      刹那间,大雨呼啸而至,盖天扑地,入目只是无尽的白银粗线,仿佛在冲刷这一季长安城里的腥血。
      端木邕手中,无来由地握着不少大臣结党营私、滥用职权的私密罪行,遣了御正大夫皇甫律一道道下喻,命秋官府一桩桩彻查。司宪大夫杨素清、大司寇卿于思敬一时之间成为朝堂的风云人物。
      端木邕拿着一卷奏折,似对台下之人说话,又似自言自语:“杨宽也老糊涂了,明知朕是看在他忠守本位的份上,不想理会他,还敢拖保氏大夫上书直谏,连“不教而诛谓之虐”也敢拿来堵朕。。。。。。”说着,又一番冷笑,也不再说下去,随手将秦折扔到旁边,再拿一本。
      端木直沉声摒气地唤一声:“四哥。。。。。。”
      宣室殿正室前的场院,大雨瓢泼,将砌石地面冲刷得越发白净,跪在那里的婉青只是低着头,一身对襟束腰宫女绿素服已被淋得通透,那雨势却越来越大,雨水如梭,打在身上竟是十分地痛。
      此之前,她已在炎炎烈日之下跪了二个时辰,汗如雨下、头眼昏花,这一场雨,反而将她淋清醒了,迎着雨挺着背,振奋精神端正跪好。
      远远望去,便如一叶被大浪吞吐翻卷地纤纤小舟,再一损就要覆灭。然而浪头之后,她还在那里不依不饶。。。。。。
      不过是一场阵雨,下了半个时辰,雨势渐弱。婉青自岿然不动,衣服紧贴皮肉,凉得太过,引得一身旧伤隐痛,全身又止不住地颤,颤着颤着,也麻木了,反而凝了气放任自己在水里陷落。
      端木直心乱如麻,守在端木邕跟前讨饶。
      端木邕却不理会他,只一个劲批折子。
      “四哥。。。。。。”那人再换一声,又改口道:“皇上。。。。。。婉青这也跪了大半天,那个宫女纵然有错,乃形势所逼,亦无大害,干脆将她打发到边疆之所。。。。。。”
      端木邕冷望端木直一眼:“她犯糊涂,只当妇仁之仁,你堂堂卫王,行小冢宰丞之职,也来我这里犯糊涂。。。。。。真当是一群糊涂人。”
      卫王低头道:“臣弟深知四哥所为,是为杀之以敬孝尤,后宫禁律,臣弟无权干涉,臣弟只替婉青不值。。。。。。大伤难愈,又对自己这样苦苦相逼,皇上就当是可怜她孤苦,难得寻到一个良朋知伴,随她去吧。”
      端木邕不抬头,一边批折子一边道:“日探其踪夜探其心,言谈三分是真七分有假,怀苟且之意行背义之举,这也算是她的良朋知伴?”
      “不过是个宫女。。。。。。”卫王轻声道。
      端木邕抬头看他:“你也知道不过是个宫女。。。。。。”再吸一口气,慢慢吐纳,缓声道:“不过是个宫女,往宣室殿外一跪,皇上就隔外开恩放了将杀之人。。。。。。我端木邕,如何服众?”
      卫王不语,端木邕又道:“如你所言,那月佼不过是个宫女。。。。。。在天子脚下做细作竟是得心应手,偏是因随了婉青的意,今日我便要单单放了她吗?宫里上下,你心里明白,一切所为要瞒过多少双眼睛,稍有偏差就将毁于一旦,若非处处留心,处处反间。。。。。。”端木邕手一颤,将批笔扔在台子上,目光冰寒,一字一顿道:“若非处处伪情而纵之,你我还能有今日这一番言谈吗?”
      端木直心中一惊,端木邕已挥手道:“你去吧。。。。。。若劝不动婉青。。。。。。她要跪死,也随她!”
      端木直扣首退出,在宣室殿外望着那娇柔之姿,走上去却又说不出话。陪她淋雨淋了好一会儿,皇上的内待宦官跟着侧跪一旁请卫王保重。
      端木直无奈,只好离去。
      雨终于是停了,空气清澈不少,不过一刻,又一人立在婉青眼前。婉青不抬头,只看见黑靴溅湿了一半,降纱朝服下摆微动,也湿了好些。
      不看也知道来者是谁?
      刘坚低头望她,微叹道:“何苦。。。。。。”
      婉青抬眉望去,满脸水渍滴滴坠落,眼睫上也闪烁颤微。刘坚面无神色,却是一双深瞳含冷,将婉青的视线逼开。
      不敢再看,婉青默道:“月佼于我,姐妹情深。。。。。。”
      “那日你才对我说要超脱凡尘,得心尽怡。。。。。。今日却为带罪之人求她一副臭皮囊。”刘坚道:“这是她的劫数,何须你来顶替。。。。。。皇上心意已决,就算你再跪三天三夜,也毫无用处!”
      婉青慢慢道:“世间百相,各人入各人凡缘,即是有缘之人,实难视而不见。婉青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是顺了意,放了心。。。。。。”
      其实也伤心,当知那样一张干净恬淡的笑颜里饱藏算计,一眉一眼皆是偷窥,总觉得一切都是虚伪。。。。。。这一场浩劫,困死了多少人,今日听待奉的女婢说又有谁被押去了,明日听送东西的小宦官聊起谁谁又死于非命。
      不过是一朝君子一朝臣,那些失去了主子的爪牙自然落不得好下场。
      却是突闻月佼二字,胸口滞住,呼吸也困难起来。。。。。。原来并没有心如止水,虽是几年来的寂寞宫庭中一番浅交相安,却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刘坚望着她,不知怎么劝。长叹一口气,将纱袍下摆往前一搭,曲膝跪在旁边水荡的地上。
      婉青剧震,目瞪口呆盯着刘坚。
      刘坚道:“照规矩,没有皇上允许,外臣不得滞留宫中。。。。。。你跪在这里,兄长又岂能不理会,我便陪你同跪于此,算是感念月佼宫女与我义妹的一番恩缘。。。。。。”
      婉青再无坦荡胸气,只觉得心紧,更紧,紧紧陷入迷茫彷徨,轻声颤道:“婉青一人义气用事。。。。。。怎能让大人承受。。。。。。”
      刘坚淡淡一笑,目光望着前面堂皇的宣室殿,默默轻道:“我与婉青,兄妹情重。。。。。。”
      那时,端木直前脚刚走,刘坚已步入宣室殿,端木邕冷眼望着他道:“刚走一个,又来了你。。。。。。刘坚,你难到也不明白朕的意思,还要来求?”
      刘坚低头道:“臣只求皇上恩准臣去相劝婉青。此女外柔内刚,执念至深,臣与她有兄妹之义,若是这样跪下去,恐有大恶。。。。。。臣实在不忍!”
      端木邕望刘坚半晌,叹道:“也罢,你去劝她也好,免得她坏了宫里的律例,幽幽之口下,朕恐怕连她也要法办。”
      刘坚点头称是。

      月明如华,竟是仲夏难得一个清爽的夜晚,刘坚仰望深空,几点星光闪耀,使得幕大的天倒不显得空寂。
      身上的衣服已被风干,婉青跪得已经没有知觉,全身又痛又软,一阵冷一阵热,神志也微微恍惚。
      刘坚在他身边轻轻叨念:“你看中天玄武斗宿,忽明忽暗,视之为百般万事有灾殃。。。。。。”又自笑道:“这些相术星命,乎悬空穴,实不该理会。。。。。。”
      婉青不异,想要抬头望天,却怕一个仰头就会栽倒,只好挺着背纹丝不动。心中想起那一年吴畏有关自身相格的一番言论,心里微微一挣。
      刘坚又道:“西吴未年,正是内争外夺、兵荒马乱的时候,老百姓苦,食不裹腹衣不避体,便凡有劳力者,为求家中高堂和妻小饿不死而入伍从军。这一去,也就再不曾回返。。。。。。妻子终于疾劳成疾,悲苦而终,留下未成年的孩子,行乞求讨,多者不是病死就是饿死,难得有一、二个遇见命中贵人,脱离苦海得宿相安。”
      婉青不语。
      刘坚笑道:“想来命理之说不可全信,却因人本性而与命定相辅相成。那之后,端木护于我秦朝独揽大权,可谓顺已者昌、逆已者亡,获他雪中送炭的孤女亦于宫中宿安之时,拟下决心,必报他的恩德。。。。。。那女子忠其心、守其志,明知不可为而为知,也不是要求取什么,只是顺了自己的心意。”
      婉青大震,向刘坚望来,一双眼琉光微动,渐渐闪烁。刘坚微叹道:“月佼所守,单为承了自己的誓言,你我看来,便是唯心的愚孝愚忠。。。。。。如今婉青你也用同一番心思跪在此处,不过是你那本性做遂,再难超脱罢了。。。。。。”
      婉青心中极惊恐,却不敢言,只怕话一出口,只落得无力的辩驳。
      刘坚仿似看不见他的惊惶,自言自语般继续道:“端木护一死,对她而言,所守所信者也烟消云散。。。。。。那一日,你请我饮茶,吟的是‘真味浮如许,还落酿春泥’。。。。。。就算是你,得偿所愿报了仇,也有离恨之思,何况如她那般再无心念托付之人,留下性命,再做何为。。。。。。你要守的,却是她不想要的。”
      婉青默默望着刘坚,气息微动,只想不信。多年前,月佼在她耳边轻笑慢言:“大冢宰对你的情意,是人总都看得出来。。。。。。我只恨自己没有你的绝色美貌,便替了你去,当了宰相夫人。。。。。。”笑声轻盈,爽朗动听,却又离自己那么遥远。
      婉青闭眼,清泪垂落,滴在衣襟上,看不清痕迹。
      刘坚叹道:“君王为仁不忍,必落后忧,皇上如今统领朝纲,步步为营,怎敢心存一丝杂念,他若依了你,放过月佼,就再难治住心存侥幸者,且不说为他,就算是后宫众人,也尤如利刃加身。。。。。。你要求的,却是皇上不能给的。”
      婉青秫秫而抖,仿佛觉得寒冷。
      一只手伸来抓住她的手臂,抬头相望,刘坚目光微痛,皱眉盯着她,只再轻唤一声:“婉青。。。。。。”
      他如此轻声唤她,仿佛枯竭之时注入滴滴温润,于心底荡起一层涟漪,再也不能忘了。
      婉青泪眼婆娑,再难自欺欺人,心气难咽,头晕目眩,眼前之人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深,慢慢看不见,她轻声道:“刘坚。。。。。。”
      身体滑落,跌入一个怀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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