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愿》六楼九号

48、第48章

　　立春，万物更新，生机蓬勃，刘坚去年北巡的万言书派了用场，端木邕旨意信州刺史袁绍修北上获梁道行台检校御史，与李兮等治理北方诸州。
　　刘坚返回长安，得刘国公父爵称随公，擢小司马上大夫。
　　竟是与晋国吴畏做了一模一样的官。
　　急步之下只恨不能跑进宫冲入宣室殿，侧旁那领道宦官倒是不慌不忙地走，这一路行来望去，便觉得大有不同。
　　虽说不同，又是份外亲切，直到立在宣室殿外，一眼望见武勒眉眼齐笑地盯着他，轻道：“随公，皇上等了您半天了，可。。。。。。”
　　刘坚起步就要往上踏去，武勒却微微一挡：“可门乐贵妃刚进去，且请随公稍待。”
　　门乐贵妃？突厥可汗四妹。
　　刘坚点头候着，想起阿史那翼都上一回对他所言，却是字字如针，直刺心肺。他微微一叹，在宣室殿外立着。
　　一场延绵春雨飘飘洒洒，虽细如牛毛，却也密集，刘坚不知等了多久，只是那身崭新的绛纱朝服湿了个通透。
　　料峭春寒，让他双足冷得有些麻木，站久了，也不怎么觉得，直到武勒微唤他两声，才从记忆里爬出来，抹了脸上的雨，尤带着一丝浅笑，随他入室。、
　　阿史那门乐什么时候走的，他竟丝毫不知。
　　端木邕还批着折子，一眼望见他，放下朱笔，挥退婢女，微微一招手。
　　仿似那一年，他抬首轻笑，递一杯青白玉盏的美酒过来。
　　刘坚心里忍不住一荡，走上前去，千言万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待站在他台前，端木邕已站起来往下走两步，双目端望着他，从上到下，分毫也不放过，慢慢伸手抹一抹他身上密密水渍，轻道：“你在外面站了多久了？”
　　刘坚不说话，只是轻笑，握着拳不敢动，仿佛怕一个闪失，就挣醒过来，却原来是一场春秋好梦。
　　端木邕看他发呆，忍不住笑道：“两年不到，你怎么呆成这样？”
　　刘坚刹那清醒，也不管身上潮湿，伸手将端木邕一抱，一袭暗香浮动，入怀者身体温暖，暖得刘坚心中大大松一口气，实实在在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端木邕在他怀里，心中一颤，呼吸也有些凌乱，伸着手，竟不晓得该放在哪里。耳边传来刘坚细碎的声音：“我好想你。。。。。。”
　　端木邕的手紧紧抓住刘坚衣袍，默默道：“我也是。”
　　俩人抱了良久，才慢慢松开。
　　端木邕当头开口第一句，却是：“把衣服脱了！”
　　刘坚不明所以，一瞬之间脸色稍变，端木邕看他神情不对，心中只觉哭笑不得，张口喊了武勒，见武勒奔进来，才又道：“随公衣服湿透了，去给他烘一烘。”
　　刘坚一顿，不由自主道：“殿前失仪，臣不。。。。。。”
　　端木邕打断他的话：“你在这里失仪，又不是一次两次，今天还来这一套？”
　　武勒在下面候着，想笑又不敢。
　　刘坚这才慌慌忙脱了绛纱袍，交与武勒，脸上慢慢生红。
　　端木邕见他小儿情痴的模样，心中又觉骚动，手抚上他的脸，抬头含上刘坚的嘴。
　　刘坚此刻，才算做是真真正正呆若木鸡。心中坚韧凛冽的浩然大气一瞬灰飞烟灭。
　　端木邕唇舌缠绵，兜兜舔舔，攻入他的嘴里，一圈一圈荡漾着，搅得刘坚热气直冒，心颤不已。
　　手不自觉爬上那人脖颈。好想，就这样，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从此只有他二人。
　　可这，毕竟是未央宫宣室殿皇上批奏折的正室。
　　不可求，不可为，不可乱。
　　夫君子之行，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
　　刘坚沉息一口气，慢慢拣着自己的心志，端木邕终于放开他，笑望他那张挣扎不定的五色脸，实在好笑，忍不住嗤笑出声，干脆放开来大笑。
　　宣室殿外，听着皇上洋溢放纵的笑声，众人皆惊异不已。
　　原来皇上，也有这么开怀之时。
　　刘坚无语，盯着端木邕眼睑颤动、张嘴昂头的模样。猛然吸气，伸头擒住那张纵意的嘴，一口咬下。
　　端木邕被咬痛了，连忙闭嘴，却觉刘坚的舌头在他牙齿上一掠，险险后撤，躲了开来。
　　端木邕又是惊又是喜，喜不自甚，也有些发痴，伸手紧抓刘坚肩胛，荡一丝无比魅惑的声音：“刘坚，你若愿意，我们这就去！”
　　刘坚震惊，连忙退后低头：“臣不敢！”
　　端木邕手指抚一抚嘴上被刘坚咬痛的地方，冷嘲道：“都敢咬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刘坚吞了口唾沫，小心地答道：“臣将皇上引入歧途，便是欺君叛道。。。。。。皇上那一干忠心为主的臣子，必将我千刀万剐。。。。。。请皇上，先治了我大不敬之罪吧！”
　　端木邕再抿一抿嘴唇，皱眉道：“治了你的罪，又再想法替你脱罪，我可没有那些闲功夫。。。。。。刘坚，你来看看，是不是把我的嘴皮咬破了？”
　　刘坚抬头去看，端木邕张口就咬，刘坚连忙跳后一步躲开，捂嘴不言。
　　端木邕此招不成，也知再难下手，只好整整衣服，坐回他的上位，拿着折子道：“你来看看这个。。。。。。”
　　刘坚脸色暗道：“臣刚回来，皇上就跟臣议政。这任重道远之责，臣自然明白，只是来日方长，皇上愿臣为秦国废寝忘食，可臣觉得还是应该稍待休息，才有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力气。。。。。。”
　　目无君上，真是该当何罪。
　　端木邕放下手，望着他淡笑，慢慢叫喊武勒。
　　武勒随入，听端木邕问他：“什么时辰了？”
　　武勒低头道：“回皇上，未时已过。。。。。。”
　　端木邕又道：“传食吧！”
　　武勒忙道：“是！”
　　刘坚侧立下首，只笑望着他。

　　婉青伤重，养了整个冬天才恢复过来，她有护驾之功，未引至奚宫局，而是端木护恩赐于建昌宫左院一处清静地，给了她单做疗养之所，另有太医医治。
　　婉青得此厚恩，又有太后时时派来贴身奴婢关护，送了不少贵重保养之物；端木直与她那番交好之意皆为杀端木护垫衬，却也用了些真心，常常跑来探望她。后宫婢女皆知她与当初再不可同日而语，伺候得更加上心些。
　　如今她的伤也好透了，只是从肩到胸那道疤再也抹不干净，手触上去，依然隐隐做痛。
　　摸着伤口，便知道，一切似乎都结束。。。。。。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回头，那个身穿朝服意气风发的男子，展了笑颜立在不远处。那人手一挥，领带的宦官退下去，只剩他二人两相对望。
　　相望良久，婉青笑意荡入眼底，轻声道：“你来了。”
　　好象他们随常这样相见，此刻不过是他又来看她了。
　　转眼之间，却是六年的纷沓跌荡。
　　这期间，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张目相望，再瞬息错落开，一个高瞻，一个低眉。他是她面前的刘将军，她是他面前的内宫女婢。
　　中间有端木护多少窥探，除了他闻得皇上暗里关照着，却不能再给她更多。
　　不过是，承了他二人的心，誓要报了仇，夺回天下。
　　刘坚走近婉青，仔细看她。
　　婉青低首轻拜：“奴婢得了好茶，请大人品茗。”
　　刘坚依然轻笑，道：“好！”
　　他与婉青坐在庭院的竹椅上，面前一张小几，放着一套茶具。
　　婉青纤纤素手取壶，倾水，倒入玉盅，将头道茶水倒掉，再冲了茶，也不用茶盖，举杯捧给刘坚。
　　刘坚伸手接过，喝一口，微微点头道：“带雪纷飞染，得碧浩淼烟。好茶，好杯。这吴州西山千今难求的东西，果然与众不同。”
　　婉青淡然一笑，道：“太后赐的好茶，你来得巧，赶的好时辰。”她也端起来喝一口，默默吟道：“暖风知几照，轻稍昧余辉，真味浮如许，还落酿春泥。。。。。。”
　　刘坚微微一愣，不露声音，再喝一口，回味无穷。
　　他放下杯子，抬头直道：“婉青。。。。。。跟我回去。。。。。。”
　　婉青手一颤，杯子微微倾覆，茶水溅落，她连忙放下茶杯，依然惊心不已。抬头盯着眼前那人，一眼一眉，越发象晋国那个人，越是象，她的心中就越加惶恐。
　　“婉青！”刘坚放下杯子，皱眉盯着婉青：“你可愿意？”
　　婉青默道：“跟你回去。。。。。。做什么？”
　　刘坚道：“你是我义妹。。。。。。回了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原来她还记得。。。。。。当年他信口一开，将她认作义妹，在她看来，不过是当时当日可怜她，安慰一番而已。
　　原来是君子之诺重于千斤，不可忘，不敢忘。
　　婉青心颤之极，面色凝白，轻轻道：“我与大人，此前并无交往，若随你回去，总是名不正、言不顺。。。。。。朝中上下如何看来，只道是你弄的盅惑魅人入宫行苟且之事，一番清誉从此荡然无存。。。。。。”
　　刘坚慢慢道：“我刘坚向来不是正德清高之人，何惧之有。。。。。。当年谁人不知是端木护将你从晋国求来，如今我亦求之，谁敢说我不是喜欢上你，向皇上要的你？”
　　婉青一震，目光飘向刘坚身后一丛绿影，看清楚些，原来是一株离草，浅红的花骨朵点缀在披针叶之间，再过不久就要开了。
　　她含笑相望之时，却轻声对刘坚道：“婉青为质人，又是奴藉，自不可随意行事；大人怜惜我。。。。。。不仅救过我的性命，塑我鸿愿，还认我做义妹，当年权宜之策。。。。。。如今想来，又岂会不明白。”婉青目光清静，望着刘坚：“我与大人，不过是萍水相逢。我颠沛半生，多劫多难，老天爷让我能够遇到大人，已是大幸。。。。。。如今终于大仇得报，再忆前尘往事，心里唯有感慨万千，再无痛、无不甘、无执念，又何需与大人再牵扯不清。。。。。”再一顿，低头咬牙淡淡道：“婉青已决意求太后放入空门长伴清灯，从此超脱尘世，得心尽怡。。。。。。”
　　刘坚轻轻摇头：“你当真能做到心无杂念，无欲无求。。。。。。”
　　婉青低眉笑道：“婉青不欲成大法，不过是求六根清净，超念这一世，寻一个心安理得之处。”
　　刘坚握拳不动，半晌才轻唤一声：“婉青。。。。。。”
　　婉青面无波澜，心中微苦，再不愿说什么，以茶相请，慢慢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