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愿》六楼九号

46、第46章

　　山映火光，一层一层照得此处如同白昼。哥舒兰护送孙思遨二人进入山道，与刘坚汇合。
　　孙思遨心中十分不安，直到望见文忠携刘坚回来，悬着的心才微微平抚，再看刘坚满身是血，胸中又如堵着一块巨石，呼不出气来。伸手就给刘坚把脉，脉相虚浮，显然是失了血又累及旧患，好在并不十分严重。
　　孙思遨松一口气，刘坚却是软软朝他一笑，反手轻轻拍他的肩膀。
　　会州都尉王允昌一见梁道行台总管的行令，已是十二分紧迫地亲自赶来，如今看见这遭贬而北巡的刘左丞伤痕累累，心中已惊奇不已，连忙上前拱手拜道：“下官来迟，刘左丞受惊了！”
　　会州以会宁为治所，管属虽少，可这都尉也是与刘坚平级，然而刘坚还有散官封位，那都尉便自认为下官，刘坚已摆手道：“不碍事，今次有劳王都尉，这刺客狡猾之极，又是十分危险重要的人，山道出口，请千万守住。”
　　那王允昌心里又惊又怕，见刘坚不说这到底是什么危险重要的人，也不多问，再挥令下去严防重守，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了。
　　此为近郊荒山，刘坚在山下临时搭的篷帐吃了药丸，包扎好伤口。
　　春寒刺骨，高山北域还下着冰霜，野境更无可以果腹之物。刘坚吃着孙思遨端给他的热粥，远望眼中青天幕帐，忍不住摇头一叹。
　　搜山两日，却再不见高孝瑾的身影，王允昌心急，料想不到这刺客竟能躲过他寸寸搜索，心中害怕他们已逃出生天。
　　这一日，刘坚坐阵帐中，王允昌亲自带二百人进入山中。又是一番搜寻，行至后山河谷。
　　这条河谷来自黄河源头，深不可测，上游是飞流直下的断崖急水，随道入里，流到下河口，已缓缓作涓涓细水，河口自然有王允昌的兵将把守。
　　此地已被他的兵马来回搜察了数次，实乃天险，若非刺客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怎么也不能逃得出去。
　　他却不知，高孝瑾正是在那飞水流瀑的背后，激流坠崖之中，不过是二、三米深的一个洞穴。当夜，他们硬行潜入水中，沿河谷游了出去，撑到山外的下游谷口，全身已僵得伸不开手脚，众人拼尽最后一口气爬上岸，已被秦兵发现，正要呐喊，岸上几人如影魅忽现，不得剑鸣只闻入骨穿胸的喀嚓之音，刹那间已杀掉数人。
　　其中一人扶住高孝瑾，伸手将保气护体的良丹喂与他，轻道：“大王受惊！”
　　高孝瑾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狼狈过，拍开他的手努力站直，向山边看去。
　　卫峰站在身侧又道：“天亮之前，秦兵必会追来，大王请先行，我等在后面挡势！”
　　高孝瑾默默摇头：“怎么跑得过他。。。。。。我们去会宁。”
　　待王允昌发现之时，已是追悔莫及，逐派了兵马分头急追，命一路东去的关要禁行。
　　刘坚却不再理会，与孙思遨进到会宁。会宁县令殷勤设下榻行馆，摆了上好的酒宴给刘坚压惊。
　　高孝瑾坐在会宁县城北高仙酒楼的雅座，穿一席青白长衫，束了发，一张面黄微皱的脸，看上去怎么也是三、四十岁，但那双精光透亮的眼睛还是令这酒楼伙计不敢怠慢，好好伺候着。
　　卫峰亦易了容，守在高孝瑾旁边。
　　刘坚好一番冷笑，实在想不到这个人就算危机四伏，还是这样不慌不忙地四处闲逛，丝毫看不出来正在逃命。
　　吩咐伙计端了酒过去，不过一时半刻，那伙计已回来道：“这位官人，那边那位老爷请您过去以表谢意。”
　　这架子端得倒是大。
　　刘坚抬身起步，缓缓走进了高孝瑾的雅座。
　　那张脸俨然被黄土高地给吹得饱含风霜，这本地人扮得倒是入木三分。刘坚轻笑拱手：“高兄不辞而别，让在下好找。。。。。。”
　　高孝瑾手一伸请入座，偏偏双目染了秋色，浅笑道：“难为刘兄未卜先知，在这里守株待兔。”
　　“不才，高兄行踪不定，可不知我这其中周折废了多少，才得云开见月！”
　　高孝瑾默不吭声，端了酒看了好半天：“上好的陈年花雕，刘兄可真舍得下本钱。。。。。。”
　　刘坚握着杯子笑道：“天寒地冻，听闻高兄前日落了水，花雕好酒行气驱寒，高兄今日一饮，也算做我的寸心寥表，稍近地主之宜。”
　　高孝瑾冷笑：“刘兄以德报冤，是来让我脸红的？”
　　刘坚摇头：“岂敢岂敢，高兄面上脸皮甚厚，在下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高孝瑾胸腔气堵，偏偏不肯发泄，微微一顿，撕下脸上的簿膜，那张白得仿似不曾见过天日的脸显现出来，又是妖俏俊秀得天光黯然，偏又于此时此刻着了浅笑，华光渐露，高孝瑾如魔似幻的清音传来：“刘兄是想念我这张脸，变了法来让我就范，只为了一睹为快？”
　　刘坚哈哈笑道：“高兄天姿国色，不显露出来实在可惜，古语有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高兄与我虽不便做那知己，有这悦己一番也算知音成趣。。。。。。”
　　高孝瑾冷眼看他，嘴唇已微微发白，刘坚视而不见，只是自顾着说笑，那方卫峰缚着剑的手是越来越紧。
　　高孝瑾沉着蛊惑魅声，慢慢道：“刘兄当日能将我困在山中，今日又能先我于此地待守，你有这等本事，却对我似捉不捉，似杀不杀，莫不是喜欢上我，舍不得下手？”
　　刘坚不语只笑，盯着高孝瑾，对方也不待他开口，脸上显出一抹厉色，却是缓声道：“刘兄在此处犹豫不决，你那个好属下倒是肯杀生成仁、义无反顾。”
　　刘坚端杯轻笑，一口饮尽。
　　高孝瑾声音幽幽无比清绝：“刘兄到底是舍不得我的美貌，还是为了卫峰手下败将之人，肯放我回去？”
　　刘坚慢慢道：“他果然被你们捉住了？”
　　高孝瑾稳稳笑道：“手足皆残，断舌挖眼。。。。。。这么一个废人，你肯将我与他交换？”
　　刘坚脸上不带一丝愠色，依然淡淡道：“他若死了，我自当拿下你，他若在你手中，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他残一臂我也只好残你一臂，他若断舌，高兄这辈子也只好做个哑巴。。。。。。”
　　高孝瑾笑得双目含怒，偏偏还是不愠不火的声音：“你这收买人心之策，是为着阿史那翼都，还是为着孙思遨。。。。。。”
　　刘坚一听，忍不住笑道：“高兄智貌双全，快人快语，我喜欢！”说着酒杯一举，干了一杯。
　　高孝瑾被刘坚气得无语，终是捏紧了杯子，慢慢道：“洛阳一战，你秦国大败，端木护心中难平。我若今日死在秦国或是被你捉去，端木护必定再起攻势，夺我齐土。。。。。。刘坚，这明明就是一个为你秦国建功立业的绝好机会，你岂能为了一个技不如人的下属而放过我，你到底图的是什么？”
　　不能说，说不得。。。。。。刘坚淡笑摇头：“尔心之所念便是眼之所见，不足道也。。。。。。”
　　高孝瑾看了他良久，抿嘴笑道：“即如此，待我得返齐土，就把你那属下还给你。”
　　刘坚抬头看他，面无表情地说：“待你返齐，再过河拆桥，倒是方便。。。。。。高兄心里清楚，就算我的人在你手里，我对你也是放也可不放也可，高兄何必为难我要从你手里抢呢？”
　　高孝瑾默然，好一会儿，再说：“好，我放了他。。。。。。”
　　刘坚站起来拜道：“多谢陵兰王成全！”
　　高孝瑾抬头看他，心里突然一顿，轻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刘坚道：“高兄请讲。”
　　高孝瑾挥退卫峰，待刘坚的断臂随从也出去之后，提壶倒了两杯酒，递与刘坚：“我与刘兄两次相遇，皆觉得刘兄此人，深不可测，有无定无形之感。。。。。。如今你肯放我回齐，且不论因由，自然算做恩重如山。。。。。。”
　　刘坚接过杯子，看高孝瑾离他越来越近，心里微微警觉，还是不动于形色。高孝瑾气息浮面，一张清颜绝伦又近在眼前，声音渐低渐沉：“你可知，我如今对你是何感受？”
　　刘坚不动，轻声冷道：“高兄没听过道不同不相为谋。”
　　高孝瑾道：“刘兄又难道不明白君子无利而不往，且我高氏一族从来不理会伦纲纪法，想要什么自然会凭本事得到。。。。。。”
　　刘坚杯中酒向高孝瑾泼去，却不料高孝瑾头偏得极快，躲开来将自己手中那一杯灌入口中，一只手已摸上刘坚的脸，刘坚也不拔剑，脚下一弹，伸手向高孝瑾打去，高孝瑾实实在在受了他一掌，分毫不让，一张温软的嘴就堵上了他的嘴巴。
　　刘坚紧闭牙关，高孝瑾手指往他穴道上一捅，刘坚口舌被逼得张开，已是乱了方寸，手还没有一拳挥上去，一口酒已渡入口中，高孝瑾舌头瞬间袭入，直搅得他脑袋一震。
　　文忠与卫峰听到酒杯落地的声音，冲入门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俩人一滞，急忙退出。
　　刘坚张牙就咬，高孝瑾退得急快，这一套下来算得上行云流水、游韧自如。退的时候，还伸手又摸了一把他的脸。
　　刘坚怒极，脸色煞白，盯着高孝瑾冷笑道：“高兄这不情之请，真有意思！”
　　高孝瑾被刘坚那一掌打得现在才慢慢喘息，一双美目灵动，伸手在嘴上一抹道：“香袭尤润！刘兄既然愿承悦己之说，我又怎么能没有表示。。。。。。”再退一步，还是笑道：“这天下间有多少人愿得我如此相亲，便宜给你，你就不要卖乖了。。。。。。”
　　刘坚默默平息怒气，声音淡出：“高兄脸皮吹弹可破，原来是舍了假面皮，干脆不要脸了。。。。。。”
　　高孝瑾轻叹道：“刘坚。。。。。。你竟不知我这么表示所为如何？”他也不等刘坚开口，又笑道：“我对刘兄，恨也不是爱也不是，如今是铭记于心，从此往后便要想方设法让你唯我所得！”
　　刘坚冷笑道：“此仇不报非君子。。。。。。高孝瑾，下一回，你我相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高孝瑾也不答他，他二人这次相斗，多是刘坚上峰，最后总算让他搬回一呈，心中极乐，清风一瞬之间已闪出雅座，一把清音朗笑渐渐淡去。
　　文忠立在门口，看刘坚狠狠捏着拳头，默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