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愿》六楼九号

37、第37章

　　那一日流矢以千钧之力击来，端木邕身形一动，箭入后背，摔下马来。众随惊慌失措，拿不到凶手，封了围场。
　　骊山戒备深严，大司马尉迟一怒之下将左右羽林率一众打入大牢，折请撤换禁卫军左武伯中大夫。
　　端木邕在骊山昏睡了一天一夜，才慢慢缓过气来。
　　端木邕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立端木乾伯为太子。
　　立太子关乎天下兴亡，乾伯不过虚上三岁，端木邕有五弟端木宪德才兼备，又有相交亲厚的九弟卫王端木直，十一弟端木达颇亲陇西李氏。此几人均能干朝，端木邕偏偏不立，而立了自己的嫡子。
　　他是自信端木乾伯能承守这江山社稷，或者仅仅是为端木护做嫁。诏书一出，朝中文臣武将皆敢惶恐。
　　端木护于骊山飞霜殿晋见皇上，入室只觉药味堪浓，一派没落惨淡又惊谨之态。
　　端木护恭道：“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端木邕躺在床上，声音仿佛可随风而逝，慢慢道：“皇兄不必多礼，朕受了伤，想来又累皇兄寝食不安，朝中大事，皆靠皇兄等一力相承。。。。。。朕只恨自己体质太弱，经不得丝毫风吹浪打，有负我大秦天下。。。。。。”
　　端木邕寥寥数语，却已累得喘息不止，端木护坐在他身边，脸上显担忧不忍之色：“皇上千万保重！”
　　端木邕淡笑道：“朕立了乾伯为太子。。。。。。只恐众人不服，皇兄当年受命于危难，扶持先帝创立秦国。。。。。。弟如今亦是危难之时，只能依靠皇兄了。。。。。。”
　　端木护默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皇上只管吩咐微臣。”
　　端木邕仿佛思考了良久，才道：“我本来体弱多病，父兄亦只叹我命薄，这江山天下，从来不敢奢望。。。。。。不曾料想，皇位竟给了我。。。。。。”端木邕停一下，又道：“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我此生何得何能，堪拥天下。。。。。。然这天下是父皇当年打来的天下，这帝位是长兄遗诏命我守之重之的帝位，皇兄又鼎力辅佐我到今时今日，这一国之君的忧责，我是不能逃也不敢逃的。。。。。。”
　　端木邕脸色渗白，气息尤促，伸手想要抓住端木护：“皇兄可明白？”
　　端木护不动，吸气叹道：“臣明白。。。。。。”
　　端木邕缓了口气，脸上又有了一丝笑，慢慢道：“皇兄明白就好！”
　　“齐王锋芒，卫王心贪。。。。。。十一弟又有结臣交邦之嫌，其余者更不值一提，朕若轻易拟继位者，只恐不仅仅是朕的子嗣性命堪忧，秦朝上下又如何以尊，朕不求多。。。。。。只求有生之年平和祥泰，朕的子孙安然无恙，皇兄文治武功，又是父皇极为亲厚信任之人，大秦繁荣昌盛，朕深惧那父子反目、兄弟相残的丑事坏我天下。。。。。。唯有皇兄，唯有你。。。。。。以正身压制得住他们。。。。。。不会让我担上懦弱无能又或者凶残手足的骂名！”
　　端木护剧怔，深看着端木邕，目光如炬。
　　端木邕靠在床上喘息，也是直望着端木护，眼中满是期许。
　　端木护神色平抚，对端木邕拜道：“皇上放心。。。。。。臣纵使肝脑涂地，也会替皇上和太子守住这江山的。”
　　端木邕心下一松，脸上也平和安祥了许多，慢慢道：“我就知道。。。。。。皇兄是我可信之人。。。。。。”端木邕侧了侧身，目光微微偏冷：“至于我此次受刺之事。。。。。。我自有怀疑的对象，然而若是深查严究，只恐又是一番大波折，我秦建国以来，虽小有干戈，却国运昌稳，如此一来，利弊权衡尚不待，终是一家人。。。。。。”端木邕说至此，喘息不断，兼有重咳，停了好一会儿，才灰脸败色地轻道：“我实难把握。。。。。。皇兄认为如何？”
　　端木护冥神一刻，才慢慢道：“臣以为：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端木邕闭目轻笑，点头道：“皇兄所言极是。。。。。。与朕心中所想不谋而和。。。。。。”
　　端木护走出飞霜殿，回头看这殿堂的雄伟愧秀，当年他命冬官府重金修葺，得骊山行宫如此金碧辉惶。端木邕每年都来养息数月，竟是深深承了他的意途。
　　这端木邕并不是不知道，并不是不聪明，只是恰好因为看得清，想得明白，才得保他性命不惧，皇位安稳。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次受刺为端木寅所行，已不得而知，却又不必猜究。只要他清楚身边并没有真心相护之人，只要他明白唯他端木护得保他一世为帝，那么。。。。。。这君臣之道，就有了些意思。

　　孙思遨推门而入，看到刘坚靠在桌子上打盹，照邻背着筐跟在孙思遨身边，愣愣地道：“师父，他又来了！”
　　孙思遨不语，望一眼刘坚的睡姿，对照邻轻道：“你先出去吧。”
　　照邻不多说，退出房门。
　　刘坚已是极困的模样，睡得虽不安稳，孙思遨伸手拍他的头，他却没有醒。拍了两下，孙思遨收回手，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盯着他看。
　　这人来了两三次，不解释也不多说话，见孙思遨不理他，就自己找乐子，跟着照邻认药草的名字，拿一本医书装模作样地看一看，孙思遨要喝水，就倒了茶笑嘻嘻地递上去，孙思遨要睡觉，他也好意思想挤上床挨着躺下。孙思遨忍无可忍，跳起来朝他怒吼：“你有完没完，出去！”
　　刘坚惺惺离去，不几日又摸上门来，还不请自入，便当自己家一般。孙思遨不是不气，而是对这样一个死皮赖脸之人，生气也没有什么用了。
　　刘坚眉目颇深，峻角分明，孙思遨这样仔细地端详他，好象还是第一次。
　　刘坚啊刘坚，孙思遨轻叹道：“你心中，到底把我视作什么人！”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刘坚并未睁眼，却突然念道，孙思遨一惊，见刘坚一边揉脸，一边继续道：“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孙思遨表情一僵，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手臂被刘坚一把抓住，刘坚脸上荡着笑，按着孙思遨的肩膀，慢条斯理道：“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孙思遨心中一软，微微叹气，扭过头盯一眼刘坚，冷道：“你便也是这样得了皇上的信任，明明对我无心无虑，却让我还要为你提着脑袋办事？”
　　刘坚一愣，放手不解地望着孙思遨，孙思遨又道：“听闻皇上遇刺，看你这满脸疲惫的模样就知道是真的，今日你也等了我好半天，我便陪你走一遭吧。。。。。。”
　　刘坚意会，微怔的表情刹间放开，绽了笑颜道：“孙思遨。。。。。。你现在不生气了吧。。。。。。我何时要你去医治皇上？是你多虑了！”
　　孙思遨表情淡淡地道：“这一脸笑也够假的。。。。。。皇上生死未卜，你若真笑得出来，我也不用姓孙！”
　　刘坚放开他，退后一步坐回凳子上，抬头不语只笑，孙思遨看他良久，皱眉道：“难到传闻有假？”
　　刘坚摇头，慢慢叹道：“是真遇刺，也受了伤，不过没有想象的那般严重。。。。。。宫中太医足以应对。”
　　孙思遨一惊，忙道：“那皇上的毒。。。。。。”
　　刘坚又是笑道：“孙思遨。。。。。。就算你心中认为我与皇上有负于你，可你对我二人以诚相待的情份，竟丝毫不减，那端木护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也可以不管不顾？”
　　孙思遨脸色一变，也不看刘坚，却稳而有沉道：“我曾说过：做大事者，总要有人身先士卒。我孙思遨虽是一介平民，却得皇上与你另眼相待，就算只是被利用。。。。。。”孙思遨一顿，扭头看向刘坚：“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皇上志在千里，孙思遨岂是睁眼瞎，只恐有负皇上重待。。。。。。这不义之人，我也做不来！”
　　刘坚直道：“好！你这天下第一医，算是当之无愧！”
　　孙思遨双眼瞪着刘坚，只觉此人越来越恶俗，却不由得面上泛出一丝笑意。刘坚终于认真说道：“孙思遨。。。。。。你可相信我？端木护早已清楚你与我的交情，也知道你替皇上看病。。。。。。他虽听闻你医术了得，却不敢轻信医者父母心，唯恐你心有偏颇，害死他娘。直到陷你入狱，命在旦夕之日，他才要你深受命定之苦，为求自己一线生机，必然全力以赴。。。。。。这一切，皇上都知晓。。。。。。”
　　孙思遨心中恍然，盯着刘坚不语，刘坚又道：“但当时当日。。。。。。我与皇上又怎敢以这番猜测来行事，万一有所差池，悔之不及。端木护为人猜忌极重，若是我先想办法救得你，他宁肯相信你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也留不得你。。。。。。所以，孙思遨。。。。。。”刘坚叹道：“就算那刀已架在你的脖子上，我也只得让你忍一忍！”
　　孙思遨大惊，慢慢喘气道：“刘坚。。。。。。你果真是要去截法场？”
　　刘坚笑道：“我有皇上口谕，这截法场也是奉了旨的。。。。。。有什么关系！”他看孙思遨脸色微红，又笑道：“如今，端木护深信你在我与皇上心中不过如此，他又有何虑。。。。。。再者，你也恨皇上对你薄情寡义，又怎能真心为皇上办事？这离间之计他倒是用得聪明。。。。。。”
　　孙思遨深惧摇头，刘坚已大笑起来：“孙思遨，你这一根通直肠，那端木护老谋深算，却也还是算漏了。”
　　孙思遨只是又惊又喜，伸手抓住刘坚，紧皱眉头道：“原来事当如此，你害我。。。。。。”他手一紧，怒道：“为何当日我赶你走时不说？”
　　刘坚还是心平气和地笑道：“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我刘坚岂会错看你！”
　　孙思遨呆了半晌，默默坐在刘坚一旁，望着他微微叹道：“刘坚。。。。。。我却差点错看了你。。。。。。”
　　刘坚抿笑轻道：“纵使错看又有何防。。。。。。你本是颖悟绝伦之人，我也不必担心这个。”
　　孙思遨看他良久，只低头轻笑，微微一叹。
　　“说得我已是口干舌燥。。。。。。”刘坚向后微昂，翘着腿道：“孙思遨，好久没喝你的好茶。。。。。。沏一壶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