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愿》六楼九号

3、第3章

　　醒过来，看到哭红双眼的母亲，看到熟悉的房间，听到母亲惊喜之极地轻唤：“坚儿，坚儿。。。。。。快去告诉老爷，坚儿醒了！”
　　手腕被一人摸了摸，好一会儿，那人道：“夫人请宽心，刘小公已无性命之忧！”
　　“多谢张太医！”吕氏道：“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快快休息一下。”
　　“不急，待我为刘小公开了方子。。。。。。”
　　刘国公已急走进来，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刘坚，微微呼出一口气来，刘坚在床上忍痛低声道：“孩儿做出任性妄为之事，请父亲责法，与文忠毫无关系，求父亲不要责怪他。。。。。。”
　　吕氏忍不住抹泪：“傻孩子，一醒来却先为下人求情！”
　　“有所担当，此乃大丈夫所为。。。。。。为父不会责怪你！”刘国公顿一下，“也没有责怪文忠。。。。。。但你也知道文忠的脾气！”
　　刘坚一惊，伤痛更甚，直直盯着母亲，吕氏道：“文忠要以死谢罪，直到听张太医说你不会。。。。。。”吕氏顿一下，不忍念出来，继续道：“众人又苦苦相劝，他才去了即死之心，却要自废手臂，所以。。。。。。一臂即残。”
　　刘坚怔怔，好一会儿，他默默闭上双眼，叹道：“孩儿有些累。。。。。。”
　　“那个吴畏。。。。。。”
　　畏大哥，刘坚复睁开双眼，盯着父亲，内心排山倒海的疼痛，畏大哥那么厉害的将军，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刘坚暗暗给自己鼓劲，听到父亲道：“他在院子里已跪了二天二夜，你可要见他！”
　　畏大哥就在这里，刘坚惊诧到极点，如果他没猜错，以吴畏誓死也要护卫其周全的人物，必定是皇亲国戚，救下来，却又跑到西吴的国境里来受险，真是。。。。。。真是愚蠢之极。
　　他点头，便见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一会儿，门口站着一个人，却不见平日里那淡然处之，英气逼人的啧啧气质，却只得一脸疲惫和痛心自责的模样，但是人却完整无缺，太好了。
　　刘坚内心大定，竟微微一笑，轻声道：“畏大哥的狼狈之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笑着，却扯得伤口更痛，他却镇住疼痛云淡风清地笑，吴畏呆在门口，迟迟不敢迈步，好一会儿，他才确定眼前这个只见过两次，却替他以身挡箭的十五岁小年，还好好活着。他仿佛在人世间走了一遭，短短几日，已是百年般。
　　他缓缓走到床榻，伸手想要握着刘坚的手，这个小少年，脸色苍白得未有一丝血色，伤口严重到如此地步，此刻却笑得坦然之极，他的手忍不住颤抖，但终于抓稳他，手心一阵温暖，如此温暖，让他心神一定，可胸口一阵麻一阵痛，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抓着刘坚的手，却得刘坚轻声细语：“畏大哥何必自责，换作是你，也会如此的。。。。。。是不是！”
　　是不是，是不是。。。。。。他不知道，毕竟没有发生位置转换的情况，他不知道在那千钧一发之即，他会如何。
　　水乡之镇巧遇刘坚，并非没有意图，刘国公之子，又是这样的聪明伶俐，未来之势不可见量，早年两国争战，生灵涂炭，且北齐虎视眈眈盯着杨土，若能与之相交，有益无害。他的初衷如此简单现实，对方却将他当做可以共患难同生死的兄弟。刘坚以背抵箭的那一刻，他甚至不敢相信，一切已经发生。
　　抛不下，舍不去，他定然。
　　如果刘坚死，他也以命抵之，如果刘坚生，他便和他做一辈子生死相当的朋友。
　　刘坚被吴畏抓得有些疼，心里却平静舒适，过了很久，他才终于道：“畏大哥这次任性而为，恐怕家中已焦急万分了。。。。。。回去吧，明年我们还在那水乡小镇，不见不散。”
　　吴畏心恸，握着刘坚的手又加重几分，捏得刘坚生疼。

　　一周后，才见到文忠，一只手臂已空空荡荡，跪在床头边。刘坚气愤难当，又发不出火来，迟迟不理这个忠奴。
　　文忠跪了一个时辰，脸上不见什么血色，刘坚又痛又恨，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起来吧，以后不要再跟着我。。。。。。去领了卖身契，从账房支一百两银子，走吧。”
　　文忠大惊，匐在地上声泪俱下：“小的知错，求少主不要撵我走，小的这一辈子只肯跟着少主，求少主留下我，虽然残了一臂，但是小的当牛做马，什么活都肯干，求少主，求少主。。。。。。”文忠难过到极点，话已说不下去，声音逐渐便成呜呜地哭泣。
　　半晌，刘坚缓缓道：“我的话，你便一句也不能违逆。。。。。。”
　　文忠听出意思，急急答应。
　　“我要你生，你就得好好活着，我要你死，你眉毛都不能皱一下。。。。。。”
　　文忠称是，刘坚默默道：“所以。。。。。。无论我以后怎么样，只要我不开口，不管别人还是你自己，对你连汗毛也不能动一根，所有一切，必定只有我说了算。”
　　文忠转醒过来，内心即惊讶又感动，他泪流满面，匍匐于地，失声痛哭道：“小的明白。。。。。。小的只恨自己承担不住，却辜负了少主的疼惜之情。。。。。。以后小的再也不敢了，没有少主之令，小的自当留着性命跟随少主。”
　　刘坚微微轻笑：“我以为你失了臂，能说会道的本事也没了。。。。。。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还不快起来，去给我倒杯水。。。。。。”
　　文忠惊喜交加，从地上爬起来，看刘坚脸上的笑意，心里一痛一暖，说不出来的万般滋味。
　　随后，令狐信领令狐伽罗前来问候，令狐大司马虽早已过知命天年，却身形伟岸，神采逸逸，比之刘国公，更显年轻时的俊美容貌，伽罗小女还不到十三岁，却深得令狐信的真传，眼睑眉色，慢慢竟带出些父亲的神采风韵，她身着华服，独自坐在刘坚床边，看着床上重伤的未来夫婿，眼角含泪，倒真真是大家闺秀，竟忍着小女儿的娇弱，不肯哭出来。
　　刘坚看着她，生出几丝怜爱，笑道：“伽罗不用担心，我这伤过几天就好了。。。。。。到时候，哥哥带你去集市玩。。。。。。”
　　伽罗不见喜色，沉沉道：“我知道刘哥哥的伤是重伤，爹问过太医大人，刘哥哥这伤恐怕要静养好些日子，伽罗不要刘哥哥带出去玩，只希望你快快好起来。。。。。。”
　　刘坚心内动容，看伽罗双眼红肿，皱眉道：“受了什么委屈吗？竟把眼睛都哭肿了？”
　　伽罗一顿，低下眉稍，轻声道：“我在家中想着你这么重伤，害怕你活不成。。。。。。就哭，爹说你非凡俗之身，这等灾劫定能躲过。。。。。。叫我不要伤心。。。。。。我就不哭了，免得刘哥哥看了担心。”
　　刘坚长叹口气，伸手拉着伽罗一只手，轻声道：“好伽罗，别难过，我很快就能恢复起来。。。。。。到时候你想干什么，我都陪着你。”
　　伽罗眼露喜色，望着刘坚，脸蛋上显出一丝少女的羞怯之色，竟是娇俏可爱，温婉动人。

　　几月后，刘坚已活动自如，只是遇气温变化，就有胸痛之症。
　　这一日端木泰邀公卿们在大殿议事，刘国公亦在前堂之上，与位列右首的令狐信遥遥相对，端木泰坐阵上位，琐碎之后，终于转入正题：“今邀众卿前来，却有一事相议。。。。。。”
　　场面顿住，端木泰缓缓开口：“我意欲立嫡子觉为后嗣。。。。。。”
　　众人闻言，目光皆侧视右首大司马令狐信，只见他双眼清冽，目光凿凿。
　　端木泰一顿继续道：“大司马令狐公以为如何？”
　　令狐信微微一怔，谁都知他的长女令狐敬为端木泰庶出长子端木毓之妻，而端木觉乃其正配夫人冯靖公主所生，端木泰所立之嗣，必定位替西吴帝，将是一代主上，其间猜违之心，已昭然若揭。
　　令狐司马颔首敬道：“公立嗣之事，必定深思熟虑，待事定之后，我等一众自当竭力拥之。”
　　端木泰又咄咄逼道：“我已立定觉为后嗣，但恐大司马责怪我对长子毓不公，大司马若心里怪我，这可如何是好？”
　　令狐信自然明白端木泰所言何为，不过是担心令狐信心里不服，端木觉做了皇帝，若是长子端木毓不服，令狐信自然是帮亲不帮理。他要求一个安稳的新旧更替、帝位牢固。
　　不待令狐信开口，突然堂上有一人往前一站，厉声喝道：“立子以嫡不以长，此乃自古之道，略阳公（端木觉）身为嫡子，立他为嗣乃理所应当，大冢宰何须多虑？若担心司马爷不从，臣愿肝脑涂地，斩之！”说罢，“咻”地拨出剑来。
　　众卿惊竦之极，不知所措，此人为尚书左仆射李远，平日行事就有些莽撞，刘国公内心惊惧，却止不住怒火中烧，却见令狐信淡然之极，目光平实，端木泰已在上位厉声喝道：“放释，尔怎可如此无礼。。。。。。”他目光如炬，手指着堂下李远，愤然道：“大司马与我相交多年，出生入死，屡建奇功，我与大司马商议，又岂需你多废话，给我退下！”
　　李远收了剑，纳纳退出，令狐信却只是双手一拱，平心静气对端木泰道：“大冢宰无需多虑，略阳公德才兼备，壮志在胸，立他为嗣乃天经地义，我等自当为他鞠躬尽瘁，大冢宰请放心。”
　　刘国公不忍再看这出闹剧，目光低垂，气息难平，很久很久，他才呼出一口气来。
　　待殿堂之下，李远追着令狐信拱手而立：“下官不知轻重，冒犯之举，请令狐公恕罪，只因此事干系重大，才闯了这等祸事，要打要罚，随令狐公处置。。。。。。”
　　刘国公冷眼望着他，只觉此等小人恶心之极，真是假到极点，无一丝悔过。
　　令狐信却淡淡道：“今日之事，李公只是护主心切，小小卤莽，不堪与忠心之势相较，待大定之后，李公应当朝堂第一功臣。”
　　李远自知讽刺，碍与令狐信与刘国公的威严，默默退开。
　　刘国公忍不住叹道：“令狐兄几十年来征战沙场，当年更是捐家为国，为端木氏竭尽效忠之力，建功立业。而今却要招他猜忌，在大殿之上演这么一出戏来，真是好笑之极，心寒之极！”
　　令狐信并不看刘国公，只是紧握双拳，冷冷道：“刘兄又何需快人快语，自古以来，功高不可盖主，大家都是凡俗之人，又怎能期待这凡俗之身做出非凡之事，我令狐信只求问心无愧，又何必再意这些小节。。。。。。”
　　说不再意，令狐信已往前快走，原本霸气十足的身形却有些萧瑟，看在刘国公眼中，竟然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