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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篇 ...

  •   学校要到正月二十多才开学,小随回去的时候,校园那一带还很冷清,冬日的寒气仍旧逼人。在逼近零度的天气里,心情和景物都变成蒙蒙的灰白色。
      小随去找何之助玩,他家就在本市。小随没告诉何之助,在他家小区楼下转悠着打算狠狠地吓他一跳。一只猫趴在垃圾桶盖上睡觉,小随觉得那里脏,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它抱了下来。小猫的鼻头脏兮兮的,小随伸出手想给它擦掉黑色的污渍,这个时候小猫突然张开嘴巴在她的食指上咬了一口,然后从她怀里跳了下去,绕过花坛逃跑不见了。
      一滴血珠从食指指尖冒了出来。
      何之助的声音这时在身后响起,“小随?”
      小随转身,何之助和他的妈妈从超市买菜回来。小随神经质地弯了弯那根冒血的手指,打了个奇怪的招呼,“你们好。”
      何之助眼尖,“你手怎么了?”
      “被你们小区的野猫咬了一口。”小随见何之助的妈妈一直在看着她笑,就笑眯眯地再次打了个招呼,“阿姨好。”她抬起手想把那根冒血的食指含进嘴里。
      “别!”何之助冲过来抓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何之助妈妈邀请小随上楼,何之助在家里用肥皂给小随清洗了伤口,然后带她去医院打针,何妈妈说在家做好饭等他们回来。
      两个人戴着帽子围着围巾,穿得厚厚的走在去医院的路上,小随一直举着那根被咬伤的手指,现在它已经不流血了,只剩下一条小小的伤口,细细的,深深的,就像是这个冬日豁开的一道口子。
      何之助问,“你笑什么?不疼吗?”
      “我就是觉得,被咬了这件事挺搞笑的,被猫咬了,被狗咬了,被蛇咬了,总之,我被咬了这四个字,听来认真地想一想,就会觉得很搞笑。”小随乐呵呵的。
      “你的笑点真古怪。”何之助说。
      “那你说被什么咬了好笑?被猪吗?”
      “猪会咬人吗?”
      小随迷惑了一阵子,不打算非要想出答案,开始关心新的事物,“白素贞咬过你吗?”
      “它咬不到我。”
      何之助的语气让小随有点想打他。
      幸好社区医院就有打疫苗的地方,一头卷发的阿姨告诉小随他们,每个月这个小区总有那么几个不长记性的被流浪猫咬伤。
      医生去准备的时候,何之助就陪小随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待着。小随转头看着窗外,不远处走过一对老年夫妇,走过推着婴儿车的保姆,走过挎着包踩着高跟鞋急速赶路的年轻女人,走过背着书包也许是去补课班的小孩......
      “你说结婚就是这个样子吗?”小随说,“我被猫咬了,你陪我来打针,家里会有一个长辈做好饭等我们回去。”
      “结婚会严重得多吧。”何之助说。
      小随偏头看着他,问,“那结婚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何之助想了想,把手揣进兜里,“找到一个——狱友吧。”

      吃过饭,何妈妈让何之助送小随回去,还硬给她塞了两大袋零食和水果,让何之助拎着。午饭时何之助进厨房帮忙端菜,妈妈拉住他朝客厅看了一眼,扬着嘴角说,“这个姑娘乖乖的又怪怪的,蛮可爱。”
      他们坐10号线地铁回小随的出租屋,列车经过湖面,湖水在天空下一言不发。小随把脸和那根被咬伤的手指贴在玻璃上,静静地看。
      送到楼下何之助就回去了,小随提着两袋东西自己上去,看见楼道里搁着几个纸箱子,头上响起脚步声,小随抬头,笺笺在扶手边怔住。
      静默一阵。
      “你住这里吗?”
      两个声音同时传向对方,然后双方都点了点头。
      “我搬出来了,不知道其实你住这里。”笺笺说,她脱了外套只穿着毛衣牛仔裤,身上系着围裙,看上去正在收拾打扫。
      小随点了点头,“哦。”她走上楼梯,笺笺侧身让路,小随放下东西,掏钥匙开门,笺笺下楼把剩下的东西一样一样往楼上搬。搬完了,小随还站在门口。
      “怎么了?”
      “我把钥匙落家里了,打电话给房东,他说他回老家团年,要过了二十才会回来。”
      笺笺听完,重点却关心到了别的地方,“你手怎么了?”
      “这个?”小随看着自己缠上创可贴的手指,如实相告,“我被猫咬了。”她看了笺笺一眼,对那个表情心知肚明,“你想笑就笑吧,不用憋着,对身体不好。”
      “我没有别的意思。”笺笺到底是没忍住,“没事儿吧?”
      “我打针了。”
      “这么严重?”
      “是只野猫。”
      “好好的你去招野猫干吗?”
      小随回答不上来,索性不说话。笺笺看着她这样子心软了,“先到我家来吧。”
      两个人是邻居,小随站在笺笺家的阳台上,望着自己家的阳台,似乎若有所思。
      笺笺在屋里拆箱子,说,“你该不会打算要从这边跳过去吧?”
      “我帮你一起收拾吧。”小随说。
      “不用了,你手不是受伤了吗?”
      “就一个手指头而已。”
      “还是别了吧,等会儿碰到伤口了。”笺笺说,“你坐沙发上看会儿电视吧。”
      小随调出一个纪录片,讲草原上动物迁徙的,看着看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打了针的缘故,浓烈的困意涌了上来,她躺在沙发上,握着遥控器睡了过去,慢慢地缩起了腿。
      睡梦中,那只咬伤自己的野猫,从笺笺家的阳台上跳了过去,落到自己家的阳台上,转身露出了一个幽深的表情。
      小随醒来,身上盖着一条毯子,外面天已经黑了,笺笺在厨房做饭,饭菜的香味传到客厅,小随循着香味来到厨房,倚在门上揉眼睛。
      笺笺说,“你可真能睡。”
      小随还未完全清醒,“我被猫咬了嘛。”
      笺笺被逗笑了,“猫还能催眠吗?”她转过身来,眼神温柔,看着头发乱糟糟的小随,“下午我给你买了牙刷和毛巾,在卫生间,牙刷是黑白色的那一支,毛巾上面有黄色小熊。你去洗把脸吧,要吃饭了。”
      “哦。”小随往卫生间去,洗了把脸,望着镜子满面水珠的自己,突然间清醒了。
      刚刚那么讲话,似乎是在撒娇。
      太亲密了。
      她摸着那条黄色小熊的毛巾,呆呆地走神。
      其实,还有很多别的办法。比如找人开锁,比如去住酒店。不是非要这样的。
      外面笺笺把晚饭端上桌,碗筷摆上桌时发出的声响,听上去很温馨。
      小随走出去,笺笺一直坐在桌边,等她来了才动筷子。生活、日子、家,这些字眼就如落叶,突然地,静静地,漂浮在心底的河流上。
      吃过饭,笺笺在厨房洗碗,小随两只手扒在门上看着她。
      “你这样很像只树袋熊哎。”
      小随站好,喊她,“笺笺。”
      “干吗?”
      “谢谢你。”
      原本平淡温馨的日常突然就被按下了暂停键,气氛一下子紧张了。
      笺笺忽然笑了,有点霸道地说,“叫姐姐。”
      “笺笺。”小随又叫她。
      “这次又干吗?”
      “对不起。”
      两个人之间本来已经绷紧的琴弦,被拨响了一个清冷又高亢的音。
      笺笺关掉了水龙头,厨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她背对着小随,看不见脸,“其实,我也许能感受到原因。”
      “才怪,”小随嘴犟,“你根本不知道我讲什么事情。”
      “你才怪。”笺笺小声说了句,又拧开了水龙头,水流声把这三个字,很快地覆盖了。

      睡前,笺笺在卧室铺床,小随准备洗澡,站在镜子前,想要把头发挽起来。为了不碰到创可贴包裹的伤口,梳头的时候一直翘起一根手指,梳子握不稳,险些滑下来。
      笺笺走进来,接过梳子,站在她身后,替她梳头发,从镜子里看,笺笺足足比她高大半个头。
      “刚你一直翘着手指,很像天线。”
      “天线宝宝你喜欢哪一个?”
      “我没看过那个。”
      “那等会儿我们一起看,然后你猜我最喜欢的是哪一个。”小随好像对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
      “你头绳呢?”笺笺问。
      “在上衣包包里。”
      笺笺便把手伸进小随的衣袋里摸索,“你口袋有个洞哎,这是什么?”
      冰冰凉凉的,抓出来的是一枚钥匙。
      “什么?”小随这样问着,转过头来,笺笺在这一瞬松开抓住她头发的手,于是满头的头发披散下来,小随看见笺笺手心里的,是一枚钥匙。原来它通过口袋里的破洞,落到衣服里了。
      “原来在这里,”小随说,“我还以为我落家里了。”她从笺笺手里拿过钥匙,“那我就先回去了。”
      小随离开后,笺笺关好门,走到卧室,把那只藏进衣柜里的玩偶熊又拿了出来,摆在床头。熊的手腕上,系着一条枫红色的发带。

      一周后,何之助来找小随,带她去第二次注射疫苗。
      “伤口都好了还要打针。”小随抱怨,突然有点生那只不识好人心的猫的气。
      结果在社区医院打完针出来,走到门口就碰到了那只猫。猫看见是小随,像是知道怎么回事一般,立即转身又跑了,四肢矫健,逃之夭夭。
      该不会是个妖怪吧。小随心想。
      何之助送小随回去,在小区楼下的便利店碰到正在购物的笺笺。笺笺看一眼小随,从她和何之助身边经过,付了账离开了。
      “你们还绝交着呢?”何之助问。
      “绝交不是一辈子的事吗?”小随闷闷地说。
      偏就有那么巧,第三次从社区医院回来,何之助去小随家帮她修电脑,小随送他出来的时候,隔壁的笺笺正出来倒垃圾。
      三个人在空间狭小的门口看来看去,气氛古怪。最终笺笺提着垃圾下楼了,小随一脸郁闷地关上了门。
      笺笺该不会以为,何之助在她家做别的什么了吧?
      小随忽然有种有口说不清的巨大冤屈感。
      开学了,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
      写论文,找工作,看上去忙碌的背面,其实很闲,很无聊。
      爸妈都打来电话过,问小随需不需要帮忙。可是爸妈帮忙找到的工作,总觉得,那就是一份工作,进去了,就有种狗钻进项圈里的感觉。
      二十一岁,一点也不想戴项圈。
      但如果毕业没有一份正式工作的话,一定会被人认为是个懒惰的废物游手好闲不思进取吧。
      那么,做点什么好呢?

      三四月的初春,阳光煦暖,只想躺在家里睡大觉。
      偶尔笺笺家做饭的香味会从阳台飘过来,闻得小随嘴馋。
      自那天从笺笺家回来,两个人就没再讲过话,偶尔在楼道遇见了,也是沉默着各走各的。小随想起离婚后的爸爸妈妈,就有点像这个样子。与其说是把身边的人当空气,倒不如说把空气当作那个人。因为,就算和自己讲就当那个人不存在好了,却也刻意避开了空气中的一个形状。
      多么自欺欺人的事。
      四月十七日,小随在家睡下午觉,梦见自己坐船,她有点晕船,给晕醒了,迷迷糊糊听到楼下吵吵嚷嚷的,小随走到阳台,看见街上乱成一片,人们走来走去,水果摊倒了,橘子苹果滚了一地。
      看手机才知道,刚刚地震了。
      小随马上接到爸爸的电话,问她在哪儿有没有事,当听到她说还在家的时候,爸爸就急了,叫她赶紧下楼去空旷的地方。小随穿上衣服拖鞋下了楼。妈妈也打来电话,接着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街上都是打电话报平安的人,大家一面惊魂甫定地拍着胸口,一面夸大其词地给千里之外的亲友形容刚刚的死里逃生。
      小随跟人群一起坐在台阶上,抱着腿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突然意识到人群里没有笺笺,紧张了一瞬,想起中午时候看见笺笺出去了,抱着书应该是去图书馆吧。
      电话又响了,陌生的号码。
      小随第一次挂了,第二次它又打来了。
      “喂?”
      “小随吗?我是易谨微。”
      小随完全没想到是他,感觉身体麻了半边。易谨微,笺笺从高中时代起的男朋友,大学一直在国外念书。小随曾经和笺笺一起去机场接过他,那次吃饭的时候交换了号码,但小随和笺笺绝交以后,就把易谨微的号码删掉了。
      “哦。”小随不知道和他能讲什么。
      “我刚刚看到你们那个城市地震的消息,你还好吗?”
      小随没想明白,直接问了出来,“你问我干吗?”
      “其实我是想问笺笺。”易谨微尴尬。
      “她应该没事,我现在没和她在一起,但地震没那么严重,我没看到人受伤,可能网上震得比较厉害,你别担心。”小随实事求是。
      “那我放心了,谢谢你,打扰了。”易谨微便想挂断电话。
      “哎!”
      “你说。”
      “你要问笺笺,干吗不自己问她,你们吵架了吗?还是......她手机关机?”
      “我们分手了。”
      小随一时没说出话来,过了好久才愣愣地问,“分手了,什么时候?”话一出口意识到这是对方的隐私,想要收回。
      “你记得上次我们在潮里碰到吗?”易谨微倒并不躲避。
      “嗯。”
      “就是那次,那是我们的分手旅行。”
      “为......为什么?”
      “她告诉我,她喜欢上别人了。你知道吗?”
      小随望着远方的天际,似乎看见了呼啸而至的巨大的海浪。巨浪消退后,笺笺出现在街上,一步一步走过来。
      小随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摇摇脑袋,说,“我不知道我知道不知道。”小随挂了电话呆呆坐着,直到意识到有人在喊自己。
      “你干什么呢?”笺笺坐在她旁边,问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啊,你不是看到我了吗?”
      小随见她手里抱着书,问,“你从图书馆回来。”
      笺笺点头,“嗯。”
      小随没问她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回来穿过人群走上一级又一级台阶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那天何之助到我家只是来修电脑的。”小随说。
      “何之助是谁?”
      “就是你好几次碰见和我走在一起的那个男生。”
      “戴眼镜的那个啊?”
      “有时候不戴。”
      广场旁边一群人在帮着摊主捡苹果,水果摊又重新支了起来。
      “他和我绝交了。”小随说,“他跟我说白素贞跑了。他认识了一个新的女同学,他说他以后肯定是会结婚的,如果他还和我玩,是对未来妻子的不公。”
      “感觉他对你挺好的。”笺笺说,也和小随一样,抱着腿缩起来把下巴放到膝盖上,她对什么何之助什么白素贞其实并不是很感兴趣,准确一点来讲是虽然想要知道但并不怎么想听下去的心情。
      “你和我讲这个干吗?”笺笺说。
      “因为我刚刚也知道了你的一个秘密。”小随说。
      笺笺笑着瞟一眼小随,“少来,我才不信。”
      人们陆续回家,红绿灯变换,秩序又恢复到平常。
      “我们去买一个苹果吧。”小随指着下面的水果摊,“庆祝大家都平安无事。”
      “买一个会被打的吧?”
      小随笑,“那买两个,你一个我一个。”
      “你小学生哦。”
      小随忽然挪了位置朝笺笺靠过去,贴着她,笺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笺笺我饿了,今晚我可以到你家吃饭吗?”
      “嗯。”笺笺漫不经心似的答应了一声,站起来拍拍屁股,伸手拉小随,“回去吧。”
      “笺笺,”小随坐在台阶上望着她,“我们算,和好了?”
      “可以不吗?”
      “哎?”小随突然有些紧张,就想收回即将落在笺笺掌心的手。
      但笺笺没给她这个机会,她握紧小随的手,把她拉起来,一笑,再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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