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嬛劫》上树抓鱼

42、自审

　　朝临神君回了神殿后，换完一身干净衣裳，便去了乌灵的睡房。他取出幽葬花，交给乌灵，让她服了。

　　幽葬花一样对乌灵没有效用。

　　朝临神君已无计可施。他在乌灵床边连续坐了几日，浑浑噩噩，不眠不休。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乌灵看了十分不忍，她叫了他一声：“师父。”见他没有反应，又叫了他一声：“师父。”他才回过神来，看着她一言不发。

　　乌灵深知自己的状况，她强打起精神，对他说：“师父，你听我说，你不要再为我费心了，我肯定是好不了了。你要高高兴兴的，不要替我难过。假如我从未遇到你，此时一定过着无趣乏味的生活，和师父在一起的每一日，我都很开心。我这一生很值当，没有任何遗憾。”

　　朝临神君痛苦地说：“不，一点不值当。你才多大，你甚至不到一千岁，为何会这样？”又极其自责地说：“都是我无能，我不能救你。”

　　乌灵劝慰他说：“师父，你高兴一点，你不要这样。”

　　朝临神君看到她担忧的眼神，不由得自责，想：“我这是在干什么？这孩子已到这种地步，我竟还要给她添堵，让她为我担忧。”他勉强笑道：“都听你的。可是，你总得容我有一点难过的时间，是不是？”

　　乌灵笑道应了声：“嗯。”又说：“但不要太久，到今日为止就成了。”

　　朝临神君勉强笑道：“是，我答应你。”

　　沉默了半晌后，乌灵说：“师父，你为我弹首曲子吧，你从来没有为我弹过曲子。”

　　朝临神君坐去了桌边，桌上本来是空的，突然出现了一把瑶琴，是他将他放在书房的瑶琴移了过来。他修长的手指抚上琴弦，开始弹了起来。

　　弹琴本就是为了助兴，要心里高兴才弹得了。他此时这种情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弹了些什么，心里却更哀恸了。

　　乌灵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叫他为自己抚琴，多么强人所难。她连忙说：“师父，你不要弹了，我不想听了。”

　　他依言停下了。他好半晌都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泪水突然从他眼睛里滑了出来，一颗颗落在瑶琴面上。

　　乌灵看到了，她大吃一惊，说：“师父，你不要哭。你从来没有哭过，不要因为我……你是神，永远不要失了神的威严。”

　　朝临神君答应着：“好。”然而他泪如雨下，根本无法自抑。

　　他捏了一道幻影，是他恢复笑脸的幻影。他隐去了自己的身形，使乌灵无法看到他。

　　乌灵对朝临神君说：“师父，你好久没有休息了，你快去休息。”

　　朝临神君和幻影一道出了门，到门口后，他将幻影撤掉了，浑浑噩噩地回了自己的睡房，侧身躺到床上。他就这样躺着，睁着一双眼睛，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后，他起来了。

　　他发现他原先躺着的地方竟是血红一片，他垂头往左手臂一看，果然是他的左手臂又开始流血了。他的左手臂从受伤到现在，已整整过去六日，他一直没有管过它。他将衣衫解开，使左手臂露出来，然后，他将被血染红的旧布条拆了下来，查看自己的伤口。神域对瘴气有净化作用，伤口里的瘴气全消散了，但他的伤势极重，再不擦治伤药膏，恐是不妙。

　　他一伸手，放在架子上的一瓶治伤药膏便飞到他手里，他却没有抹涂，手一挥，又让它飞回原处。

　　他心中悲痛欲绝，万念俱灰，想：“我这个伤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若是乌灵没有了，我也不会独活……”他心底陡然冒出的这个念头，将他自己吓了一跳。

　　他就如同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旁人。站在旁人的立场，冷静又冷静地审视着他自己。事到如今，他如何能再继续欺骗自己，认为自己对乌灵只是父女和师徒之情。

　　那年姜期贺瑾向乌灵求爱，他心里极其不悦，恨不得将乌灵藏起来，再不让别的男子见到。这怎么可能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心思？

　　他领养乌灵的时候，不过六百六十岁，初心一片赤诚。怜她孱弱；怜她生无父母，孤苦无依；又加她是天降异相而生，担心她为人所害。

　　这几百年他一直尽心地抚养她，照顾她，爱她如女……可她到底不是他的女儿。她那么活泼又顽皮，直愣愣的，带点不谐世事的天真，总让他开心。这漫长又漫长的一生，他与她相依为命，她是他的寄托，是他唯一的慰藉。

　　所以，等她长大，他怎么逃得掉为她动情的命运？他深知不该，可他又如何管束得了自己的心？
　　他静静地、静静地审视着他自己，只觉得为养女及徒弟动情的自己，龌蹉不堪，面目可憎。这种自厌的情绪，让他稍稍清醒了些。他一伸手，那瓶放在架子上的治伤药膏又飞了过来，落到他的手里。

　　他仔细将治伤药膏涂抹在他左臂的伤患处，又找来干净的布条，将伤口重新包扎了。然后，他准备去看乌灵。

　　他才迈出一步，心中就陡然升上恐惧感，又开始浑浑噩噩起来。他从来没有因什么事而感到害怕过，可是此时，他真的害怕去面对乌灵，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一点一点的凋零，却无能为力，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他已经无法承受。

　　他害怕面对她，可又如何舍得下不去面对她？他已经没有多少能见着她的时候了。

　　见到乌灵时，他已经将所有的情绪隐藏好了，对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乌灵也对他笑了笑，说：“师父，你就该这样，这样很好。”顿了顿，又说：“师父，你坐到我这里来。”

　　他依言坐到她的床头。她强撑着坐了起来，这样一个动作，已耗尽她所有的力气，不由得微微喘着。他连忙伸手扶住她。她虚弱地靠在床头，说：“师父，你那日对我说，不管是人还是神，注定逃不开别离。我今日才算是懂了。可是，我还是看不开……”她在心里将未说完的话说完了，想：“我真的极舍不得离开你。”

　　他不由得苦笑了下，说：“我还说过这种话，可真够装模作样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沉默半晌后，乌灵突然想到了什么，说：“我死后大概不会有什么感觉了。将来你要是娶玥儿，我也不会知道了。”

　　朝临神君说：“我与她不过泛泛之交，娶她谈何说起。”

　　乌灵笑道：“也可以想想的。”以前光是想到他可能会娶旁人，她心里就难过极了，此时她已无所谓了，能让师父感到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朝临神君说：“杜姑娘温柔敦厚、心地善良，配受福报。我已经赐了一道福气给她，她自会觅得佳婿，此生夫妻恩爱，子孙荣昌。”

　　乌灵听了这话，心情有些复杂，沉默半晌后，她说：“这固然好。可是师父，你或许从未察觉，她爱你啊。”

　　朝临神君伸手抓住了她放在被子外的手，说：“我不爱她，我心里再没有别人了。”他在心里想：“我只想要你，你却是我永远得不到的。”

　　乌灵看了看他，说：“师父，我让你这样难过，等我死了，你就想办法把我从你的记忆中抹去，永远永远不要再记起我，免得徒增烦恼。好不好？”

　　他极想让她安心，可他的心情无比沉重，无法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她已没力气再多说什么，她再无法维持人形，恢复了黑凤凰原身，眼睛慢慢阖上了。

　　他大惊失色，心像被人活生生剜开一般，他浑身抑制不住颤抖着，一把将她的黑凤凰原身抱到怀里，不断地将身上的神力输送给她。

　　从乌灵发病最初，他就给她输送过神力，他的神力能复原一切，对她却起不了多少作用。好半晌她才终于睁开眼睛。但她不过就是有了一口虚弱的气，连人形也无法恢复，仍是黑凤凰原身。

　　他这才注意到她黑凤凰原身上的左眼角有一颗血红色的“痣”。她化为人形时，左眼角有一颗血红色的朱砂痣，可她黑凤凰原身上是没有的。

　　也就是说，这并不是痣。

　　突然间，他什么都明白了。他终于知道乌灵为何会突然遭此劫难，也知道了是谁要害她。他心中“腾”地升上了滔天的怒火。

　　乌灵大概已到大限将至的时候，她突然轻咳一声，又开始喘不过气来。他已无能为力，他抱住她，禁不住泪如雨下，悲痛欲绝地想：“我宁愿大限将至的是我，也胜过去面对这样的她。”

　　她突然在他怀中恢复了人形，她睁开眼，看到他满面的泪水，她蹙了蹙眉，伸出手，将他脸上的眼泪擦去了，说：“师父，你答应过我的，不会为我难过。”

　　他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嘴唇翕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里又有新的泪水涌了出来。他只是轻轻地、轻轻地搂着她，总觉得稍一用力，她就会消失不见了。她从他怀里钻了出来，虚弱地对他说：“师父，你走吧。出了这个门，你就将你的记忆抹去。你可以把我当成一场噩梦，只要醒过来，一切就会好了。”

　　他哽咽着说：“我做不到。你怎么会是噩梦，你是我最珍视最重要的。”

　　乌灵说：“师父，我求求你，你走好不好。我不要你看到我这个样子。我……我也不忍心看到你这个样子。”

　　他听了她最后一句话，想：“是啊，我一直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于她也无济于事，不过徒增她的烦恼罢了。”

　　他走了。到了自己的睡房门口，他禁不住倒了下去，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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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人设是“天降大不祥异相而生”，这个设定肯定不是写写而已，书名也叫XX劫，劫嘛。不过安心啊。虐只是一个过渡，不是主调。大写的主甜，HE。
我个人很喜欢曲折热血的故事，小学时就将金古武侠全看完了。看的第一本小说是金庸老爷子的《笑傲江湖》。结果长大后脑子里只有一堆玛丽苏幻想，汹涌澎湃地想写出来。虽是主言情，但总会有那么一段曲折热血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