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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起大懿(三) ...


  •   一阵嘈杂声忽起,打断了燕泊兰的思绪,她无意探究,却隐约听了一耳朵呼唤。听那发音,像是有人在唤着自己的乳名。

      巧合吧,京都哪里有人知道她的乳名。
      算了,燕泊兰无意在小事上分心,她回神从专属通道上楼。

      楼梯间,光影交错,她初雪般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庞也随之染色,一会明,一会暗。

      舒容嫣,我生性凉薄,虽然被天询令择为令主,却没有什么慈悲心肠。

      我乐于看戏,却因守了三世大懿,故而渐成习惯深入骨髓,自然忍不得有人妄图指手画脚,败坏风平浪静的大局。

      当守护这方山河成为习惯时,便无人可以越我而染指于大懿的天下。
      况且,你不应该动谢弘霁。

      我无意冒犯,只是,既不成定局,怎可轻易收手。

      /

      骆惊雪一直是个守时的人,他按着条子上的时辰到的,分毫不差。

      推开门的时候,一股浓烈的酒气直顶鼻子,骆惊雪扬起宽袖掩住半张脸,为难的站着不动。
      他在门框边蹙眉,抿着嘴角看向燕泊兰,一脸不赞同的神态。

      好熟悉的神情。燕泊兰想。

      当年,她是在一个雨天被师父带进天询监,连日的舟车劳顿使人疲惫委顿,蓬头垢面。
      当时的骆惊雪只有六岁大,脾气古怪不理人。他站在连廊尽头的柱子后面,视线扫过燕泊兰脏污黑脚丫时,就是这个表情。
      一模一样。

      燕泊兰回神后摆摆手:“可不是我,你少冤我。看看,是这个酒鬼干的。”

      她旁边的地面上一团黑影扭来扭去,是苏楼诚。他嘟嘟囔囔:“嗝…爷还能喝,谁都别管我,我还能再喝一坛…嗝。”

      燕泊兰指了指窗边通风又干净敞亮的地儿,示意他坐。自己则慢慢喝着一盅酒,看她那样,酒水应是香甜极了。

      骆惊雪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见状,燕泊兰苦笑一声,拍胸脯保证道:“我知道你贵人事多,不耽误你时间,我就只问你一句话。”

      燕泊兰和他举杯,淡笑道:“骆惊雪,也不知道是我喝多了酒,还是我做久了梦。有时候脑子里总是一团乱麻,感觉自己恍恍惚惚的。”

      骆惊雪犹豫一会儿,坐下,也在自己眼前的酒盅里到了点酒。两人一齐饮下。

      燕泊兰在骆惊雪被酒水辣出泪的当口,又给他湛了一杯,缓缓推到他面前,等着他端起。

      然后仿若漫不经心、又好像真的疑惑的接着问他。

      “你说,我怎么就不记得,我们天询监有舒容嫣这号人呢?”

      “还是说”,燕泊兰眼中没有笑意的勾起唇角,“你有事瞒着我,大监?”

      骆惊雪手里的酒盅抖了抖,洒出几滴酒液。

      他脸上霎时出现了一种别样的神情。五官像是被什么酸涩的皱缩了下,眉毛鼻子嘴巴齐齐聚拢。他竭力将面容舒展开,扯了一个平静的笑容,接着状若无事、面色如常的喝下烈酒。

      “没有。”骆惊雪说道。

      如果他脸色不是那么白,嘴唇不是那么抖的话。可信度会更高一点。

      骆惊雪好像一点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后退,他渐渐缩进房间的阴影里,像在逃避着什么。

      “你,你,你星了……太候乐…咳”他的声音奇怪地含糊着。
      “什么?”燕泊兰没听清楚。

      “我……”还没说完,骆惊雪突然抽搐着用单手扼住自己的脖子,他剧烈挣扎着滑落在地,啊啊叫不出声,一会儿便满脸通红,眼泪直流。看上去十分可怜。

      这是怎么。

      燕泊兰皱眉俯视着他,一句我怎么了的质问没出口就咽了回去。
      终究是故人,生气归生气,担心归担心,燕泊兰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

      她绕过矮几,小心翼翼的扶起他。
      骆惊雪无力的摆手,示意自己没关系。

      说来也奇怪,他刚刚还咳的吓人,现下脸上却已不见红胀。

      燕泊兰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看骆惊雪一面剧烈喘息着一面僵着手臂去拿茶杯。
      那杯子是新换的,很干净。

      “算了”,燕泊兰耸耸肩,“你什么都不想说,我也不便强迫你。”
      “今天找你喝酒只为了一件事”,燕泊兰目光如炬,“今夜我有要事入宫,舒容嫣到时不能出现在我眼前。”

      “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帮我绊住舒容嫣,要么告诉我舒容嫣在哪,我自有人拦她。”

      她抬抬下巴:“选吧。”

      半晌,骆惊雪声音低如蚊呐:“……舒容嫣,她,她夜里不会离开通宙台。”
      燕泊兰看着他手中的茶杯一眼。晶莹剔透,洁白如雪。

      “好,我们走。”她招手,屋里竟然还有四个人。他们闻言齐刷刷地出现,谨慎守在她身后。
      “骆惊雪,我再信你一次。”燕泊兰认真说道。旋即,一行人迅速离开了包间。

      过了许久,骆惊雪对着空寂的屋子幽幽说道:“咳咳咳…我们…我们没有一个人会去伤害你…咳咳…无论是我…还是她。”

      他四肢无力,先前还能强撑,到燕泊兰一走,他便再也倚不住像布片一样滑到地上。
      没人看到,说完这话的他,七窍之间缓缓流下了鲜血。

      骆惊雪昏迷的前一瞬,屋子里凭空响起了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一道让他睚眦目裂的声音。
      那声音讽刺的说:“骆大监真是不嫌麻烦啊,又要害人命又要救人病,这是何苦呢?”

      这厢,燕泊兰借助天询令的力量快如疾风般的飞檐走壁,将四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不多时,宫门出现在眼前,她停下待人齐后分派任务。

      “我这里用不着你们,今夜你们四个只要做好一件事即可。那就是守在通宙台,只要舒容嫣出现,无论如何都要拖住她,绝不能让她坏了我的事。”

      风花雪月齐齐应声:“是,主子!”

      燕泊兰脚步轻盈,身法缥缈。她循着前三世的记忆寻了个人少的缺口,在城墙上几下轻点利落的翻进了皇宫。

      剩在原地的风花雪月四眼对视,心照不宣的同时伸手,叠掌打气:“一二三!为了主子!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走!”

      “等等。”
      燕泊兰没好气从城墙上露出脑袋。

      “算了,你们记住性命要紧,若是不敌舒容嫣就赶紧给我跑。跑!听到了吗!”
      她又道:“不必担心,记住,一切有我。”

      说完,果不其然看到风花雪月四大男儿齐齐露出如犬摇尾般的很不阳刚的表情。

      啧,惨不忍睹。燕泊兰决定废话少说:“崽子们!今夜都打起精神来!”
      “滚吧!”

      世人不知天询令到底有多少稀奇本事,燕泊兰也没招摇过;又或者因为燕泊兰没招摇过,所以世人不太知晓天询令的厉害。

      此时,燕泊兰仿若飞仙般在半空踏云逐月自在游走。她弯弯嘴角,觉得小时候被师父柳藤威胁吃下的苦,不是白吃的。

      天询令在她这里运转自如,好似他们生来天生一体。

      说来,她借助天询令畅快飞来飞去的日子也不多了。
      天询令还是人力所不可久扛的,她用的时候风光,死的时候凄惨。
      这,也公平的很。

      呆是要发的,太虚天子楼也是要找的。
      燕泊兰一手维持身形,一手发出柔和光芒探寻太虚天子楼的气息。
      她转了许久,街角旮旯都寻遍,就差刨地三尺了。却还是没有感觉到太虚天子楼的气息。

      持续地使用天询令,让人腿酸脚软。燕泊兰随便在一个宫殿的殿脊落脚,有些四顾茫然。

      头好晕,月亮好亮,万懿宫好高大。
      好呀好高大。

      艹,燕泊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她怎么能只顾探寻暗角而忘了万懿宫!

      燕泊兰如蝶影般一闪,倏然落在万懿宫的琉璃瓦上。勘察一会后,猛然抬头。果然,有人在万懿宫布下巨大的隐阵,将太虚天子楼隐在皇气最烈的地方。

      一来,可借万懿宫来掩盖太虚天子楼不断波动的皇气;二来,天子卧榻岂容别人惊扰,借天子威严震慑别人。

      只是,燕泊兰衔住匕首脱下蚕丝布套,有些啼笑皆非的想,以为在万懿宫布阵就能吓唬住她?

      老天啊,别说惊扰谢弘霁,前三世她都忘了在万懿宫打了谢弘霁多少次。

      多少次来着,燕泊兰动了动十指一算,接着放弃了,数不清。

      省省吧。真是,太小看她了。

      太虚天子楼并非简单的与天询令相离,它被隐世了。简单说,燕泊兰此刻要做与首任天询令令主一样的苦差。

      ——长颂歌,叩拜哉,太虚入位!

      确保外围大空界和护住万懿宫内部的结界布好后,燕泊兰在琉璃瓦上虔诚的三跪九叩,接着她面无表情的挥起匕首狠狠刺下,扎进自己的左胸,再吸着气慢慢剖开。

      一时虎啸龙吟,凤啼鹤鸣,悍然而恐怖的滔天威势从燕泊兰身上爆发出。天询令像心脏般咚咚咚跳跃着,艰涩的挤出血肉围墙,下一瞬从她的身体里暴射而出。

      霎时间,古老的咒语和巫歌持续轰鸣,四下爆破。它产生的巨大声波震碎了屋脊上所有的琉璃瓦,燕泊兰也未能幸免,她咽下一声闷哼,却没空擦去双耳溢出的鲜血。

      此需天询令全祭,极为耗神。燕泊兰不能有丝毫的分神,她迅速将全部神思笼在天询令上。

      “去!”

      ——九万里,扶摇哉,青天直上!

      燕泊兰眼前拂过一片红雾,红雾颜色渐重,她轻轻闭上眼,血泪蜿蜒而下,难以清晰视物。

      天询令在万懿宫的上方冉冉升起,它初始如萤火般飘摇缈缈,渐而加亮,其辉耀如皓月普撒天地,蓄力片刻后柔和月芒渐渐刺眼灼目,令人不甘直视。

      最终,在燕泊兰布下的天罗地网大空界中,天询令化为一轮当空巨阳。

      不愧是天询令,燕泊兰已经隐隐闻到了自己被炙烤后的焦糊味道,真是夭寿。幸而全祭即将完成,以自己被淬炼过的身体,坚持一会应无大碍。

      我可以,我还行,我能扛。她咬着牙想。

      “你在干什么!”

      透过屋顶的缺口,燕泊兰朦朦胧胧看到不知什么时辰醒过来的谢弘霁穿着中衣,光着脚丫子爬下龙榻。

      他为什么能醒,燕泊兰晃晃昏沉脑袋,迷迷糊糊的想。

      谢弘霁看着殿外的一片狼藉一脸不敢置信,他对燕泊兰怒目而视:“万懿宫建成后便未曾损过半角,朕没想到,竟是朕在位时被搞得一塌糊涂。”

      眯眼看清来人后,他叉着腰吼道:“燕令主,你真是好大胆子!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绝不包庇你!哼,朕明确的告诉你,朕要治你的罪!治你的罪!”

      他激动的手脚比划,眼看着就要踏出殿门。

      “回去!”燕泊兰厉声呵斥。
      谢弘霁一只小脚已经抬起迈出……

      燕泊兰一口血喷出,她加快速度划下最后一笔符咒,接着贝齿沾血、五内俱焚地嘶声大喊。

      “定四海,归来哉,天子出世!”

      ——定四海,归来哉,天子出世!

      太虚天子楼,出世!

      无数金点飞速的布满结界中的天幕,排列出无比奥义的阵列,闪动着璀璨夺目的浩然真光。

      半空中无数声音附和着她,应和道:
      “定四海,归来哉,天子出世!”
      “天子出世!”
      “天子出世——”

      九天之上,魂魄齐聚,这是成了。燕泊兰眼中最后一丝清明轰然消散,她再稳不住自己的身体。
      向下看去,踏出殿门的谢弘霁看起来呆呆傻傻的,还有点可爱。啊,掉在他身上应该不痛吧。

      这么想着,燕泊兰轻声的喊出他的名字:“谢弘霁。”

      “谢弘霁!——”她私语般的声音不敌太虚天子楼无数皇帝魂魄、贤相良将忠魂和后宫太后皇后嫔妃芳魂的齐齐呐喊,他们一声之下,仿佛万懿宫都跟着抖了三抖。

      这,这是?

      谢弘霁混沌的脑袋霎时清明,他盯着万懿宫上空密密麻麻的魂魄,突然骇得肝胆俱裂:
      “太太太太皇祖父,太太太太皇祖母,太太太皇祖父,太太太皇祖母,太太皇祖父,太太皇祖母……皇祖父祖母,父皇母后,云贵妃娘娘,珍妃娘娘,勤王伯父,喜乐长公主姐姐,林大相,燕襟老将军……”

      “混账!——”
      “孽子!——”
      “憨包!——”

      “啊呀——”太虚天子楼老家伙们的责骂忽然一收,威严的声音急迫起来。
      “快接住你师父!”

      师、师父!
      谢弘霁抬眼,一团黑影当头罩来,宛若泰山压顶。
      昏迷的前一刻,他只觉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简直触手可及。

      谢弘霁:好险没有当场砸薨哦,感恩的心。

      第三日,王成喜接过龙座上裹成粽子般小皇帝的诏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钦定天询监令主燕泊兰领任帝师。
      还在老老实实垂头着的舒容嫣扬起脸,目瞪口呆,大吃一惊。

      燕泊兰欣然跪谢,领完诏书后含蓄一笑。她雅竹般纤长的身躯对着骆惊雪微微一鞠,然后转移视线落到他旁边的舒容嫣身上。

      两人对视时,燕泊兰灿然微笑,遥遥向舒容嫣拱手一拜。

      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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