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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离府 ...

  •   卫荀很少主动回忆他和幸辛之间的过往,今日因为这琴,他倒难得的忆了一回。

      他和她的结合,算是他母亲自作主张以及阴差阳错的结果。本来,他要娶的是她的姐姐幸灵,谁都没想到最后嫁入卫府的人却是她。

      几年前,他们初初成亲那几日,他和她倒还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两人也算和美。晨间她会替他穿衣系带,他也会在她画眉的时候替她添上几笔,若两人能一直这样,也算是桩美好姻缘了。

      可日子越往后过,褪去了新婚的粉饰,暴露了真性情,两人性子中水不融于火的势头便逐渐凸显出来。

      幸辛她爱热闹和笑话,每每听说街上又有谁和谁打起来了;衙门里谁家的老母亲把她儿子给告了;今天又是哪个青楼里的花魁出来游街了,她必拉着卫荀去看,还指着那化着艳|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花魁,问卫荀她美还是那花魁美这样自损身价的问题,令卫荀不胜其烦。

      而卫家乃书香门第,教养出的子孙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卫荀虽不止于文,他文武双全,爱好颇广泛,但他所爱均是雅趣,并无俗韵。

      如香案抚琴、对月小酌、诗文会友、白雪落梅、郊游踏青、郊外赛马、拉弓试箭、御车之术,这些才是他所喜所爱,对于幸辛的作派,他自是不大瞧得上眼。

      日子久了,也少不得生厌。

      一天,幸辛又听闻街上有斗兽表演,便到书房找卫荀,要卫荀作陪去看,卫荀目光轻落在手中书卷上,淡道:“看那些鸡狗斗的遍体鳞伤,娘子,有什么意思吗?”

      幸辛怔了下,噘嘴撒娇:“虽说它们斗伤了斗死了是有些可怜,可这些畜生,生来不就是供人解馋解闷儿的吗?大街上许多人都去看,又不只我一个。再说了,猜它们谁输谁赢多有意思,闷在府中没事干才是真的没意思吧。”

      卫荀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朝她招手:“你过来。”

      幸辛在他身边坐下,卫荀道:“岳父言谈间颇是风雅,你是他的女儿,想来定也不俗,会弹琴吧,为为夫抚上一曲如何?”

      幸辛却不大乐意,她贴近卫荀,依偎在他怀里,手上颇不规矩,腻着嗓子嗔怨,“夫君整日里对着那把琴,抚过多少遍了,不觉腻烦吗?那些曲子又有什么好听的?还不如去听戏呢,咿咿呀呀的还热闹些。”

      “我呀,是会弹琴没错,可也就会那么几首曲子,勉强撑撑门面,不至于用到的时候不会,丢脸面而已。”

      说着,她一把夺下卫荀手中书卷,双手缠上卫荀脖颈,“哎呀夫君,你就别看了,陪我上街去吧!”

      卫荀拉下幸辛手臂,将她稍稍推离了一些,正色道:“既娘子与我各有所喜,各有所恶,那便不要相互勉强了,你自去看你的斗兽表演,我依旧看我的春秋典籍。”

      幸辛娇嚷道:“夫君不陪我,我和谁一起?”

      卫荀瞥了眼书房外,道:“不是有巧珠陪你吗?”

      幸辛有些急:“可我就想夫君陪我去!”

      卫荀手指压了压眉心,拉她起身,将她牵到门边,对她道:“娘子,不要无理取闹。”

      他又招来仆人:“阿兴,送夫人出去。”

      当晚,卫荀就宿在了书房小榻上,没有回新房。

      过了几日,某天卫荀下职回来,忽然发现自己的“破阵琴”不见了,此琴他很是珍爱,便急唤了仆人来问。

      仆人吞吞吐吐,卫荀当下也有些急恼,声音一凛:“说!”

      仆人方道:“琴被夫人抱走了。”

      卫荀当即迈出书房,往新房而去。

      幸辛见卫荀果然来了,眸中霎时一亮,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的俏笑。

      卫荀却无心垂顾,只道:“将琴给我。”

      幸辛穿的格外漂亮,手臂软软勾上卫荀腰身,抬眼含情脉脉凝视着卫荀:“夫君,你看看我,我不美吗,不比那把琴好看吗?”

      卫荀抑着不耐,又说一遍:“将琴给我。”

      幸辛狡黠道:“琴可以给夫君,不过夫君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卫荀静默不语,眸中渗出星星点点的寒意。

      幸辛仍不察卫荀的怒气,开口道:“我要夫君搬回来住,以后每天陪着我的时间不能比你看书、弹琴、见朋友的时间短,我呀,还要你每天都说一句喜欢我。”

      “还有,”她脸微红,轻喃道:“今天我去母亲院里,母亲嘱咐我和夫君早要孩子。”

      说着,她唤巧珠进来,眼神示意。巧珠得了指示,将炉子上煨着的汤药倒出,用冷水退了温,递到她手上。

      这药,显然是一早就备好了的。

      幸辛举着药碗,道:“这是助嗣的汤药,夫君,喝了吧。”

      微歪了头瞅着卫荀,软软威胁:“夫君喝了,我立即将琴奉上,若不肯喝……”

      眨了眨眼,笑的颇为坏意,“不肯喝的话,夫君以后可再也弹不成那琴了。”

      卫荀缓缓接过药碗,碗中是乌黑的药汁,散出淡淡的苦味,闻起来让人忍不住有些干呕之意。

      他扫了眼汤药,目光落在幸辛脸上,居高临下,凝睇间气势甚是凌人,冷冷冽冽的。

      卫荀素日待人,向来温文,今日神色,幸辛还是头一遭遇见。

      她有些害怕,唤了句:“夫君。”

      卫荀微扬下颌,眸中带出些轻蔑之色,将药碗微微一举,甩臂摔在了地上。

      咔嚓一声,药汁登时流溢了一地。

      卫荀也不再执着追问琴的下落,一拂袖,大步出了新房,好似一刻也不想多待似的。

      一滴泪滑落幸辛面颊之上,好久,她才哽了一句:“不过就是藏了他的琴而已,他用得着发这么大脾气吗?”

      “巧珠,你……将琴给他送去。”

      ……

      微风透过敞开的窗子吹进屋来,送进缕缕花香,姜鸢觑了眼卫荀神色,心想,“还是告辞吧,这么站着看他生气也让人挺窘的。”

      都怪自己多事,好端端的动那片叶子干嘛?这下倒平白生出一桩事来,真是悔不当初。

      “卫公子,你既吃完了药,那我就走了。”她急着离开。

      卫荀听她说话,缓和了神色,道:“姜姑娘,怎么刚来就要走了。”

      姜鸢道:“你为救我受的伤,我来看过你,也算放心了,不打扰你休息养伤,这就走了。”

      说着抬脚欲走。

      卫荀挽留道:“姜姑娘就算要走,也替我证了清白再走。”

      “嗯?”姜鸢一时疑惑。

      卫荀委屈似的眨了眨眼,道:“姜姑娘要相信我,我真不是那般小气之人,你便拨几下那琴弦,看我会不会生气。”

      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了这里?

      姜鸢十分无奈,见他跟这个坎儿过不去了,为早些走人,她只好依他所言,将蓝绸布掀开一角,在琴弦上轻挑了两下。

      琴清吟两声,她对卫荀道:“卫公子,你不用这么解释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很爱惜这把琴,所以希望别人也和你一样爱惜,如果别人拿你的琴是为了弹一首好听的曲子,你会很高兴,但如果他是为了换钱或什么东西的话,你就会很生气。”

      卫荀闻言,怔了下,眸中忽放异彩,他声线微扬,似有些激动道:“姜姑娘,你……竟懂我!”

      姜鸢道:“我也是猜的。”

      “猜的?”卫荀忽嗤笑一声。

      他眸色明亮温暖,笑道:“姑娘这么会猜,等我手好了,定要弹首曲子给姑娘听,让姑娘再猜猜看我弹的是什么。”

      姜鸢犹豫了一下,道:“也不用,我听到过你弹琴的。”

      “哦?”卫荀问:“那姑娘觉得我弹的是什么?”

      姜鸢想了一下,道:“像是在空旷的山谷,偶尔淌过一两道流水声,让人听了心里特别的静。”

      “对吗?”她问。

      卫荀喜极,道:“我虽不敢自比伯牙,但姑娘一定是我的子期了。”

      姜鸢不解,问:“什么意思?”

      卫荀脉脉看着姜鸢,道:“意思就是,姑娘又猜对了。”

      ……

      “巧珠,你拦着我做什么!我就是要去问问夫君,怎么他对着我,就是在对牛弹琴,对着那个姜姑娘,就是高山流水,觅到知音了。”幸辛眉头紧拧,一脸怒色。

      巧珠忙把幸辛拉走,边走边劝,“夫人,您可不能再跟公子起争执了,小公子现在还不向着您,您若再把公子给惹恼了,您可是要吃大亏的呀。”

      “那你说我怎么办,夫君是明显很喜欢她呀,她那个未婚夫又没有找到,八成也找不到了,她人只要还住在我们家里,那就像根钩子一样时时勾着夫君的心,也不知夫君会不会动娶她的念头,难道我真要咽下这口气,和她称句姐妹不成?”幸辛恨声道。

      巧珠道:“夫人您别忘了,是那姑娘自己说的来京都找未婚夫,找到未婚夫就走,老爷和老夫人也都知道,如今她就算没找到未婚夫,她也没脸再缠上我们公子呀。”

      幸辛叹了一声:“话是这么说,可人心叵测,谁知道她这些天住在我们府里,是不是享惯了富贵,恋上了夫君的品貌,见异思迁了呢?”

      巧珠道:“如果夫人实在担心,就想个法子把她弄出府去吧。”

      “你有什么法子?”幸辛忙问。

      巧珠支招,附在幸辛耳边低声道:“夫人,我们这样……”

      姜鸢回了屋,将包袱收拾了出来。

      刚刚在书房,卫荀忽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她说她想再找找水牛。

      昨天从冠山回来,她想了很多,她甚至想到了最坏的情况,朝廷只管抓人充役做苦力,征夫的命在他们眼里不是命,水牛哥可能还在,也可能早就不在了。

      所以,她想留在京都一年,找水牛哥一年,若能找到,那当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找不到,她也尽了心尽了力,只能带着遗憾回仙阳村了。

      她看了看手上只剩一只的玉镯,眼里有些水光,她想起和水牛哥之间的承诺,他承诺过回去就成亲,她也承诺过会等他回去,可最终若是她自己回了仙阳村,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会再等他几年,或许会等他很多年,或许不会再等,认了命的嫁人生子了。

      她又闭着眼睛虔诚的祈祷了一遍,祈祷上天能让她再遇到水牛哥。

      她睁开眼,把包袱先收了起来,她是打算要离开卫家,该帮的,人家已经帮过了,剩下的,茫茫人海,她只能寄希望于天缘。

      可她不是今天就要离开,她想了想,打算再等个一两天,等卫荀能出屋、能上职了,她找个大家都在的时候,好好向他们一家子道声谢,道个别。

      可她等着等着,还没等到机会呢,却先等来了幸辛。

      幸辛握着她的手,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问:“夫人为什么叹气?”

      幸辛愁道:“我是为姜姑娘叹气呢,姑娘真是苦,大老远的来了,却没找到要找的人。”

      姜鸢道:“我再找就是了。”

      “是呀,只要不放弃,兴许哪天就能找到呢。只是……”

      说到此处,她娇美的脸上现出一抹为难之色,又叹了一声,踟蹰道:“只是虽说卫府也不缺姑娘一个人的衣食,姑娘就算再在卫府住个一年两年、三年五年的,也是完全没问题的,可问题就在于,姑娘住进卫府,没个正当的名分。”

      “这府里住着的,有老爷老夫人,有小姐公子,有丫鬟小厮,有西席府客,每个人站出来,都有自己的位置,有叫得出口的名分,只有姑娘最难说了,总不能遇着个人问,就说这位姑娘是来京寻未婚夫的,暂住在我们府里吧。”

      “所以呀,我倒想出两个办法来。这第一个办法呢,我给姑娘带了些银子,足够姑娘在京都租间好房子,不愁吃穿,用上个好几年的,姑娘什么也不用操心,就只管安心的找人便是了。这第二个办法呢,就是我和母亲商量商量,让你做她屋里的大丫鬟,名分上是委屈了你,不过倒是轻松的很,你也什么都不用干,站在那里指挥人干就好了,每月还有不少例钱。”

      “姜姑娘,不知你意下如何?”幸辛倒没给姜鸢一个张口的机会,她一口气说完,觑着姜鸢,等待她的答复。

      姜鸢想,这大概是委婉的逐客令吧,至于她给的两个选择,第一,她不会受他们那么多钱财,第二,她做谁家的丫鬟也不会做他们家的丫鬟。

      她现在有些后悔,她一早的告辞就对了,这些天想着这个顾着那个,总觉得应该好好的和他们道个别,如今她正待开口,逐客令却先到了,不管这逐客令是谁的意思,总归教她觉得没脸面,倒像是她赖在他们府里不肯走似的。

      姜鸢也是个有气性的人,当即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包袱,对幸辛道:“夫人不必为难,我这些天就想着要向你们辞别的,只是还没找到机会开口而已,如今既这么说了,我现在走了便是,还请夫人替我向卫大人和卫夫人道声别。”

      说罢,拎了包袱就要出屋,幸辛眉眼间带着喜色,忙喊姜鸢道:“姜姑娘,你既要出府,就收了银子再走。”

      “巧珠!”她朝外喊。

      姜鸢止住她,道:“夫人,我来的时候带了银子的,够我用了。”

      “夫人,我走了。”她朝幸辛点了下头,转身跨出屋中,未有一丝留恋。

      ……

      卫荀刚走到府门口,就见卫莹朝他迎来,他忙问:“姐姐,怎么了?”

      卫莹手指了指守门的仆人,仆人道:“公子,那位姑娘拎着包袱走了。”

      卫荀骤然色变,急问:“什么时候走的?”

      仆人答:“走了有两个时辰了。”

      卫荀五指紧拢,又问:“她去了哪个方向?”

      仆人道:“南面。”

      “最后一个问题,谁让她走的?”他紧盯住仆人,声色很厉,带着阵阵威压,明明是温如美玉的一张脸,却莫名让人胆寒。

      仆人吓的跪在地上,颤声道:“奴才不知道,那姑娘是自己出来的。公子,奴才真的不知道呀!”

      卫荀利落转身,又跨步上马,手中的鞭子一扬一抽,马儿如离弦的箭一样朝南面飞了出去,明明无风,他的衣摆却飘舞的厉害,似还有猎猎声响。

      天边最后一点亮光也吞没在如潮的夜色当中,幸辛带了巧珠朝书房而来,一路上,她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巧珠不停的在旁嘱咐道:“夫人,您千万要稳住,记住,那姜姑娘的事,和您没有半点关系,您什么也不知道。”

      幸辛长吐了一口气,点头答应。

      将近书房时,忽听到熟悉的琴音,幸辛诧异道:“夫君他……还有心思弹琴?他不是应该急疯了吗?”

      巧珠也疑惑,想了想道:“莫非我们猜错了,公子其实也没有多喜欢那姜姑娘?”

      幸辛摇摇头,不知在否定些什么。

      主仆二人来到书房,见卫荀端坐在窗下,手指漫不经心的在琴弦上勾勾挑挑,听到她来,淡说了一句:“坐吧。”

      幸辛甚是诧异,却还是依言找了张椅子坐下。

      卫荀却不再说话了,只是勾抚着琴弦,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倒真像是化成了一座玉山,无知无感一般。

      幸辛坐不住了,装出怨恼的样子,先开了口:“姜姑娘也真是,好歹在我们家住了这么些天,这要走,却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声,害咱们为她担心。”

      说罢,还佯叹了一声。

      “幸辛!”卫荀终于停了指上动作,一手压住犹自乱颤的琴弦,也不看她,只是声音凉如冰雪,隔着十几步的空间,如隔着数重寒山,冷冷飘来。

      “告诉我,姜姑娘在哪儿?”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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