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动》楼阿夙

26、第 26 章

　　那男人，不，应该说是男孩，他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也不嫌冷，上身只穿了件朋克风的复古皮夹克，裤子上还挂着几串叮铃作响的金属链条，长得很是俊美，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蓬勃的生命力，此时正趴在一根树干上看着树下的两人。

　　江钰忍不住往后腰摸去，那男孩向前吹了口气，一片银杏叶倏然间便打在了江钰的手腕上，力道很大，但不至于受伤。

　　男孩笑了一下说道：“年轻人，第一次见面就动手动脚的，这么不懂事啊，你们不是在找我吗？”

　　白小灵愣了愣：“您是这里的地仙？”

　　男孩一下子从树上跳了下来，捡起了地上的一个果子，直接往衣服上擦了擦就往嘴边递过去，他咬了一口果子才回道：“嗯，可以这么说，但我不叫地仙，哦，对了，你这娃娃身上的气息闻起来熟悉，你是老廖家的孩子？”

　　“您认识我师父？”

　　男孩三两下便啃完了果子，随手把果核扔在了地上，他不知从哪摸出来一片纸巾擦了擦手说道：“何止认识，那老东西还欠我一顿酒呢。”

　　白小灵怔了怔，他师父以前在山下待了好久，朋友认了不少，自从养了白小灵之后才不怎么下山了，认识这位也不奇怪。

　　他冲男孩抱了抱拳说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我下次见了师父一定提醒他。”

　　男孩笑了笑道：“这嘴可比你师父强多了，我叫莫里，唉，对了，把里面那个弄出来，别嚎了，我还没死呢，我可不进去啊，里头脏的够可以的。”

　　江钰、白小灵内心：“…………茉莉？这名字……但这确定是这里的地仙吗？”

　　江钰只好进去和韩江把事情说了，他正沉浸在悲痛中，听见找到了地仙之后立刻跟了出来。

　　白小灵继续问道：“呃，茉莉前辈，您不住在这里吗？”

　　莫里瞬间变了脸色：“是，莫，里，不是茉莉，还有，这破庙都塌成这样了，住个屁啊。”

　　他几乎咬牙切齿的说出自己的名字，大概没少被人误会。

　　“啊，抱歉，莫前辈。”白小灵边道歉边疑惑，一般的地仙或有庙宇的大妖基本上都离不开自己的庙宇的，但他看起来又确实不像长住在这里的样子。

　　莫里大概是看出了白小灵的疑惑，兀自说道：“我不是地仙，我是城隍，我在市中心好几套房子呢，干嘛要住这儿？这不还是那只小猴子，几十年前碰巧救了他一命，一个月就来给我送一次供奉，这野果子味道不错的。”然后又“呸”了一声说道：“你们这些白眼狼人类啊，还不如那只小猴子呢。”

　　白小灵内心：“…………这城隍大人脾气真的不小。”

　　不过他从小不怎么接触人世，有时候确实也喜欢站在他们那个视角看待事情。

　　话说回来，白小灵实在没想到他竟然是城隍，城隍是这座城的守护之神，城在神在，城亡神亡，城隍的职责除了守护还有净化，净化一整个城市人民的怨念和苦楚，也是个福泽之神，所以，兰枫应该是他赐给文盏英的孩子。

　　白小灵掏出了集魂瓶进入了主题:“莫前辈，我们今天来是想请您帮个忙。”

　　莫里接过了集魂瓶，韩江下意识的攥了攥手心，这种时候，不管是韩江还是江钰，都完全只有靠边站的余地。

　　莫里看了一会儿才说道：“哦，我好像记得这个孩子。”说着，他打开了集魂瓶，兰枫的魂魄变成了小小的一团，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手心里，他说：“这是，被我赐福的孩子……”

　　三十三年前，这座庙还是个香火旺盛的地方，庙前的银杏树下搁了几张硬木凳子，让来来往往的香客可以歇歇脚。

　　文盏英一个人上了山，第一次祭拜不懂规矩，拎了一篮子的酒菜，她从小娇生惯养，没爬过这么高的地方，上去的时候累得走不动了，一下子坐在了硬木凳子上，那时也是秋天，银杏树落了满地金黄的叶子，小庙里人来人往，门口卖香火的小贩挑着担子摆了一片。

　　另一个凳子上坐了位大妈，看到文盏英提的大盒子问道：“姑娘，来求什么的呀，唉，不过不管求什么，咱这位地仙可灵着呢。”

　　文盏英笑了笑：“阿姨，我求子。”

　　她穿着一条格子连衣裙，烫着时下流行的卷发，看起来很年轻，大妈笑了笑：“哎呦，姑娘，你这么年轻呢，这个不着急，不过你这一盒子带的都是什么？”

　　这些都是文盏英亲手做的，没敢让人买，怕不灵，她告诉了大妈，大妈却笑道：“姑娘，这个不行的，咱这位地仙是个素神，平时供奉些蔬果水酒就行了，你这又是肉又是菜的，可别惹恼了地仙。”

　　文盏英这才知道还有这些规矩，她来前怕被人知道，谁也没告诉，当然也没人会告诉她这些，她着急的问道：“阿姨，那我该怎么办。”

　　大妈指了指摆摊的小贩：“哝，去请几把檀香就行了，求得时候虔诚点，来年准能抱上孩子。”

　　文盏英谢过大妈，去小摊上买了几把檀香，跟着其他香客一起跪在了地上，她心中默念着自己的愿望，祈求神明能赐给她一个孩子。

　　“也算是她运气好吧，我那天正好在庙里，听到了她的愿望，但她这辈子没有子孙运，我也帮不了她，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她这么锲而不舍，从秋天拜到冬天，我见她虔诚，心下不忍，便舍了身边的一柄玉如意，那玉如意跟了我几百年了，积攒了不少福报，是个能给人带来好运的东西，它已经有了点灵识，我便让它投了人胎，陪那姑娘一辈子，只是没想到啊，你们人类目光如此狭隘，倒是显得我害苦了这如意一生似的。”

　　他轻声的叙说着那些尘封的旧事，明明是张年轻的面孔，那老气横秋的说话方式却一点都不显得违和。

　　“不过就算让她回到玉如意里温养魂魄，估计没个上百年也出不来的，年轻人，你和她的缘分要尽了。”这句话是说给韩江听的。

　　韩江点了点头：“没关系，只要她还能好好的，这就是最好的消息，谢谢您，请您告诉她，我会带小寺好好地过完这辈子，让她放心。”

　　莫里笑了笑，点了点头。人的肉眼看到的东西有时候确实非常狭隘，但心里却可以装下很多的感情，你看不到、听不到，或许可以感受到，可能人无法去克制一些既存的恶念，但善意却是扎根在灵魂深处的，它牵动着游离在红尘中的每一个人，像韩江，像文盏英，你真心求的，真心相信的，终将会收到回报。

　　事情解决之后，白小灵几乎松了口气，他其实一直对兰枫都有一种同命相怜的感觉，他因为这双眼睛，从小便处于一种紧绷的自我保护的状态里，山上的灵物很多，他虽然习惯和那些东西相处，但他毕竟是个人类，巨大的落差感和排斥心理让他几乎有种战战兢兢地感觉。

　　师父也不是时时刻刻陪着他的，每当师父不在家时，他要小心翼翼的和那些东西相处，那是人类畏惧的本能，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白小灵已经克服了那种恐惧，但小时候缩在床角里睡觉的习惯一直都没能改变。

　　他明白兰枫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子的，现下她能找到以前的宿体，白小灵是打心眼里替她高兴的。

　　山下开始飘来了浓郁的桂花香气，起了风，那小庙屋檐上的铜铃铛被吹响了，发出几声空灵的响声，像沉浸了上千年的时光，回溯在片刻的老宅深巷里，所有人都有点肃然起敬，在时间面前的渺小无力，让人有了敬畏之心。

　　白小灵他们和莫里告了别，而对方倚在银杏树上抱着胳膊，在白小灵转身的时候突然说道：“老廖家的徒弟，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不好的东西。”

　　白小灵回头，突然想到了最近一直感觉到的那个如影随形的窥视，待他再要问清楚时，莫里已经消失了，城隍可以感受到那些人身上不好的东西，但有时候天命如此，他们不会轻易说破，提点这一下，可能已经是看在他师父的面子上了。

　　江钰却一把抓住了白小灵的袖子：“他什么意思？”

　　白小灵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体质特殊，经常碰到脏东西的，没事，我都习惯了。”

　　江钰品了品那句“我都习惯了”，总觉得有些难过，但那和许多人一样，就像是一个家境优渥从小在福堆里滚大的孩子甫一看见山村贫困小学生时一样的心情，那是一种无力的同情。

　　白小灵看了看他的眼神笑了笑：“江队，你是在同情我吗？”

　　江钰被点破，非常尴尬的别过了头：“闭嘴！”他冲白小灵小声的吼了一句，瞬间又回归到了市局里那个不近人情的状态里，仿佛刚才和老伯有说有笑的那个人只是他的错觉，白小灵摇了摇头，感觉江钰可能是加班加出了精神分裂症。

　　三人下了山，山下主题公园的遗迹里跑着几个四五岁大的孩子，韩江看了看，笑了一下，至少他还有小寺，这个孩子，也是神赐予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