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异闻》井上三尺

9、第 9 章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莽莽绝人烟。

　　乐丰采放缰缓驰，放目一马平川，天地广阔，胸中数日以来积攒的忧闷焦急横扫一空。其实分明可以走得再快些，因藏有小小私心，却故意拖拉，不甚急着回程的模样。他们两人共骑，她只觉北堂蛮身躯就像只热烘烘沉甸甸的大口袋，贴着后背死赖活挨。不一会儿便压得人肩酸背痛，不禁抱怨道：“哎哎哎，你坐好不成么？别挨着我，好重。”

　　北堂蛮听得明白，仍旧故意装死，不答她话。丰采见状，抬肘向后撞去，他这才慢吞吞道：“你打啊，打死我你就成小寡妇了。啊呀！还真打？乐丰采你有人性吗？！”

　　丰采烦道，“别说笑了，成天没一句像样的正经话。”

　　北堂蛮轻哼一声，低头闷然，似在忍痛。丰采自知出手失了分寸，慌忙回头问道：“怎么了？伤口裂开了么？”

　　听他涩声含糊答道：“拜你所赐，又流血了啊。”

　　丰采吃了一惊，道声“别乱动，让我……”，“瞧瞧”二字尚未出口，唇上温热。她微微一怔，方才意识上了他的当，慌得将他重重一推，推下马背。北堂蛮那一吻其实蜻蜓点水，只稍碰了碰就已闪开。他历来也没半点占女孩子便宜的经验，草草一吻。岂料丰采羞愤惶急之下策马就跑。北堂蛮在后唤两声，追赶不上，自言自语道：“反应好大，早知会这样，就不开你玩笑了。”

　　于是，一面摇头叹息，一面自后不紧不慢步来。昨天晚间落雨，道路泥泞，蹄痕十分醒目。北堂蛮想她必不会走远，大概就在前边路上等候，所以亦不心急。他走出将有一箭之遥，还不见人，不禁抱怨，“不就亲一下嘛？跑什么？也不想想，我还是个伤残人士。”

　　说到这里，话语忽噤，心中陡地一凛，右手不由自主按上刀柄。原来他目光一直盯着地下，猛见半路岔出一骑，随在丰采马匹后头，二者互相交叠，显是有人跟踪尾随。

　　北堂蛮数年在外漂泊生涯，已历练得十分机警，立时加快脚步。他脑中飞速转念，想旷野中仅只单骑，大概也就两种可能。不是前线掉队形只影单的逃兵，那便是边塞猖獗的盗匪流寇。设若前者还就罢了，如是后者，那可不妙！

　　不多会儿功夫，果然见到两骑横亘中途。丰采对面一人，蛮夷妆扮，腰下挂柄弯刀，背负劲弓，口中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口气甚为凶恶，其意不善。

　　乐丰采忽遭劫匪狙道，措手不及，又听不懂他说什么，慌乱中摇头说道：“你要钱么？我身上没有……”

　　那人趋近两步，嘿嘿一笑，双眼将她上上下下打量几遍。她虽服布衣，又拿灰土掩去本来容貌。可细看之下，丽质天成，娇秀模样还是难免露出端倪。对方神色不正，她暗暗提防，双手不由拉紧缰绳。

　　北堂蛮拔刀在手，伏身自后悄悄潜近。突然暴起发难，反刀切在那人后腰，翻腕扯住他腰带，厉声喝道：“滚下来！”

　　那人应声落马，扑通摔在地下，动弹不得。北堂蛮调过刀尖，向他心口刺落。丰采有所不忍，“慢着！”

　　他手下一停，皱眉道：“怎么？”

　　“你……饶了他吧？”

　　不想他却冷冷道：“我厌恶他刚才的眼神。”

　　丰采到底是个姑娘家，没经过战场上那等血雨腥风，心肠软，又道：“我不想看你杀人的模样。”

　　若非她这两句说得柔和婉转，依着北堂蛮刚直果敢的性子，杀了也就杀了。可既是她出口哀求，到底那一刀便刺不下去，于是将白刃顺过，夺过他佩刀弓矢，用力踹了一脚，道：“看在她的面上，饶你狗命。走！”

　　那蛮子咬牙切齿，恨恨瞪二人一眼，灰溜溜的去了。他才走远，北堂蛮立时跳上马背，疾促道：“咱们快跑！”

　　丰采不明他如何这般着急，他即刻补道：“流寇盗匪绝不会单人独骑，附近没准还有同伙。”

　　话音刚落，耳闻左近处长声呼哨，他脸色骤变，在马臀上用力一拍，“麻烦了！”

　　北堂蛮见势不妙，当下纵骑狂奔，丰采耳畔风声呼啸不止。身后杂沓蹄声渐趋逼近，“咻”的一声，流箭贴肤而过，好不惊险。

　　北堂蛮看对方气焰嚣张，将缰绳交到丰采手中，摘弓压弦，低喝道：“烦！”

　　矢随声发，流星过处，一人翻下坐骑。对方没料他箭术这样精准，惊骇之下散了开去，不敢再行贸然拢近。他连发两箭，均给他们避让开来。

　　丰采骑术本不甚精湛，亡命疾驰下，要好生稳在马背上已极为艰难，哪里还有余暇回头顾盼？听到对方坐骑落后，忙问：“他们逃走了么？”

　　“哪有这般知趣？”

　　两人正说着，左边一人趁她分神刹那，悄然临近，陡的伸臂一拉。丰采险些没给他拽落马下，不由惊呼。那人二度发力，左臂衣衫竟给生生扯开一条缝隙，肌肤暴露在外。北堂蛮急掣弓还击，将对方逼退。

　　虽说唐时民风开化，女子着装亦以鲜艳袒露为美。但被人趁机乱摸一把，到底她还是个没嫁人的姑娘，岂能不气？即刻指尖拈决，口中念念有词，隔空遥遥一指，斥道“去！”

　　那蛮子登时手舞足蹈，似被什么瞧不见的东西围攻一般，抱头连连哀嚎。

　　北堂蛮还是头回亲眼见她在自己面前施展术法，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道：“你以后不会用这招对付我吧？”

　　“……那就不一定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