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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鹬蚌1 ...

  •   那人身上脸上都是猴毛,马母根本看不出他与明傀有什么不同。
      她又想,我不认识也就罢了,夫君与他宿敌多年,难道连他会不会说话这回事都不知道吗?
      难道之前他只是假装不会说话?马母只能做这种猜测。
      这时,滚轮那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马太老爷和明傀都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马母也朝那边看。
      马母心想,是谁这个时候在上面触发了机关,要把上面的墙壁打开?
      可是滚轮没有动,倒是滚轮之上一面墙壁缓缓降下。在那面墙壁之中,居然有一双鞋子!接着出现了一双脚!
      明傀又大笑起来,笑声中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渔翁来了!”明傀以怪异的声音说道。
      等到墙壁之中的人露出一半的时候,马母认出那是儿媳余氏了。
      同时,她也明白了之前马千秋是如何穿墙的。原来上面的墙壁不但可以移动,还能升降。墙壁的高度远大于她能看到的高度。在能看到的墙壁之上,还有一个能容纳一个人的机关。触发机关之后,墙壁便往下降,等到高度合适,人便可进入墙壁。墙壁继续往下沉,等追过来的人敲击墙壁的时候,机关已经降下去了。
      原来这就是穿墙术!
      马母继而想起第一次下来的时候不但看到了那位姑娘,还看到了跟儿子一样的木雕。她忽然明白了木雕是如何隐藏的。操控机关的人首先以搬山术将木雕悬于房梁之上,所以在房梁上留下了痕迹,后又以穿墙术将木雕移至地下机关。
      马母侧头看了看马太老爷,心想,操控木雕的人应该就是他。那时或许他还不太确定儿子马千秋是生是死,想从她这里套出些信息。那个家贼应该也是他安排的。但那个家贼忠于的人不是他,而是孛罗帖木儿将军。所以家贼一方面听从他的安排,一方面又想将马千秋暴露于官兵面前。孛罗帖木儿将军不想自己惹怒余氏,便将这把火转移到官兵手里,想要借刀杀人!因此,此前孛罗帖木儿将军放过马千秋,也不是心生善念,而是考虑到马千秋必定回家向巨子余氏汇报情况。一旦让官兵发现马千秋还活着,便是满门抄斩的罪名!而孛罗帖木儿将军自己不便向朝廷公布内情,毕竟是他自己放过马千秋的。
      如此一想,马母就明白了安生的目的。安将军虽然与孛罗帖木儿将军理念相近,但安将军存有私心,想将余氏掌握在自己手里,于是故意让安生提了假头颅来迷惑官兵,在余氏这里获得好感,以便带走余氏。
      墙壁停住,余氏微笑地看着马太老爷和明傀,说道:“我不是渔翁,谁都不是渔翁。事情至此,我们都是鹬蚌。说要战的,边疆死伤无数。说要不战的,内部死伤无数。正应了张文忠公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哪有什么渔翁!”
      马母虽然孤陋寡闻,但早闻张文忠公的大名,尤其那句百姓苦的话。他身为汉人,却官居一品,追封滨国公,谥文忠。
      马太老爷和明傀听了余氏这番话,不禁露出些许羞赧之色。
      明傀道:“说得好听!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余氏从墙壁之中走出来,看了看横陈的尸体,摇头苦笑道:“我不过想要保我夫君周全。”
      然后,余氏假装不经意朝马母这边瞥了一眼。
      马母心想,她知道我在这里。
      “我不愿看到妻子失去丈夫,母亲失去爱子,尚未出生的孩子失去父爱。我是如此,天下人亦是如此。”说到这里,余氏轻抚肚子。

      明傀费力地坐了起来,眼睛阴森地看着余氏,说道:“你竟然敢单枪匹马下来,就不怕我们杀了你吗?”
      马太老爷皱了一下眉头,他明白明傀说的“我们”包括了他。他明白明傀在暗示他,他们两人现在只有化敌为友,才可能反败为胜。
      余氏淡然一笑,说道:“都这样了,还非得你死我活吗?你是不是忘记了,能让你说出话的哨笛是我夫君,你曾经的属下马千秋送给你的?你就这样报恩的吗?”
      马母得到余氏的提示,往明傀的脖子上看去,果然看到那里有一截像竹笛一样的东西,比小指还要短小。原来是那个东西让他能发出声来。难怪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
      马母记得儿子马千秋曾经制作过这么一个东西。她好奇地问过儿子,做这么小的竹笛怎么吹?儿子说,这是让人说话的东西。她又问,这怎么让人说话?儿子说,宋朝苏东坡诗中有一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让我想到其他声音可以发出人声,这个东西就是帮人发出人声的。
      马母没想到这个东西是给明傀做的。难怪明傀之前宁可咿咿呀呀也不说话,原来是怕我看到哨笛。不过看到又有何妨?还是明傀自己心中有愧,不敢当着我的面用我儿子赠送的东西,却要谋害我儿子吧?
      这时,余氏掏出一个东西来,展示给明傀看。
      马母也朝余氏手里看去。
      明傀脸色煞白。
      余氏手里居然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哨笛。她将哨笛放到嘴边,却又拿下,微微一笑,说道:“我这哨笛与你喉咙处能相呼共应。只要我吹一下它,你那个哨笛就会爆裂,刺破喉咙。你就一命呜呼了。”
      马母想起那个晚上她骑上竹竿之后,竹竿爆裂,屋后竹子纷纷倒下的恐怖一幕。她听安生说过“同声相应”的道理,跟余氏说的“相呼共应”应该是同一个意思!
      原来儿子赠予明傀哨笛的同时留了一手。
      那么,明傀之前不用哨笛也是防着马家人的?马母思来想去。
      “更何况安将军的人已经将这里围住了。你就算杀了我,也逃不出去。你要的设计宝图还是会落入他人之手。”余氏指了指上面。
      “宝图在哪里?”明傀和马太老爷异口同声问道。
      余氏摇了摇头,问道:“奎大人,为了那张图,你失去了整张皮,何苦?公公,为了那张图,你抛弃了婆婆,何必?”
      马母眼眶湿润了。
      “现在你们心里想的还是宝图!宝图!宝图!你们信奉非攻,却引发无数攻击。你们信奉兼爱,却抛弃妻子。你们口口声声要维护的理念,却被你们自己抛弃!”余氏怒道。
      马母从来没有见过余氏发怒。这是第一次。
      “你们以正义的名义亲手打碎了你们想要保护的东西!”余氏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嘴唇颤抖不已。“宝图我已经毁掉了。你们谁也别想得到它。只有它不存在了,你们才会安宁。”
      明傀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地跪在了地上。他仰头大叫道:“你毁掉了宝图?”
      马太老爷难以置信地看着余氏。
      余氏道:“毁掉宝图的是你自己。你来这里给我夫君烧纸钱的时候,宝图就在其中。”

      明傀打了一个哆嗦,惊讶地问道:“宝图在纸钱里面?”
      余氏慢步走到明傀面前,说道:“我本来是留到夫君的坟前烧的,没想到你来了,就由你代劳了。”
      暗处的马母心中一惊!看来那天她叫去拿纸钱的下人听命于余氏。是那个下人从余氏那里拿了宝图,交给明傀烧掉的。那么,去偷竹片衣盔的下人应该也是余氏的眼线!说不定她将马母的情况告诉了余氏,余氏故意将竹片衣盔交给她的!
      看似坐以待毙的人,其实是请君入瓮的人!
      惊讶之余,马母还有一丝不解。余氏说宝图本来是留到夫君的坟前烧的,这又是为何?莫非余氏认为马千秋已死?莫非她发觉隐藏在机关里的人不是她的夫君?
      “你……”明傀急得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余氏笑道:“你不要急。宝图虽然烧了,但我自小记忆力不同寻常,过目不忘。只要我还活着,宝图就在我心里记着。”
      明傀咬牙切齿道:“你太狠了!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敢杀了你吗?”
      余氏讥讽道:“你曾为巨子,曾誓死要保护宝图。而今你不但烧掉了宝图,还要杀了唯一可以画出宝图的人。保护来保护去,你只是要保护你自己。你不配做一个墨者!更不配做墨家巨子!”
      明傀张开了嘴,却半天没有说出话。面部抽搐。
      马太老爷轻叹道:“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现在密道大门打不开了,上面又有安生姑娘的人。大家都走不掉了。”他瞥了余氏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倒可以说些轻快的话,毕竟安生姑娘是你表妹,即使不给你自由,总不会杀了你。”
      余氏盯着马太老爷看了半天,笑而不语。
      马太老爷不知所措,问道:“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余氏无奈地笑道:“公公,你看错儿媳了。我要的不是这个。”
      “你不就是为了排除异己吗?”明傀终于吼出一句话来。
      余氏道:“我要的,不过是能和我夫君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可是哪有什么平平淡淡的日子……”
      这时,滚轮那边又传来了机关转动的声音。
      “他们知道穿墙术的秘密?”马太老爷惊恐问道。
      余氏回头看了一眼,说道:“不用担心。不是他们。”
      机关停止转动的时候,马母眼前一亮。
      马千秋从那里下来了。
      “奎大人,父亲,你们还执迷不悟吗?”马千秋一边走出来一边说道。
      马母躲在暗处不敢动,目光在那个马千秋身上游移,最后落在他的耳朵下面。由于灯光和距离的关系,她看不到那里有没有痣。
      她把希望寄托在马太老爷身上。上次马太老爷出现得突然,可能没有时间仔细打量马千秋。现在他们离得近,如果马千秋不是真马千秋的话,马太老爷应该能看出端倪。
      “你怎么来了?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马太老爷着急道。
      马千秋安慰道:“这面墙壁的上面是客厅,再上面是小阁楼。我是从小阁楼下来的,安生不知道。”
      马太老爷稍稍安心,侧头看了看马千秋的脸颊。
      这一刻,马母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她知道,马太老爷这是在看他曾在儿子身上留下的标记!
      果不其然!马太老爷接下来的话让马母充满希望的心彻底凉了!
      “你的痣呢?”马太老爷问道。

      马千秋摸了摸那颗痣应该在的位置,然后将目光投向余氏,似乎这个问题不应该问他,而应该问余氏。
      明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茫然问马太老爷道:“什么痣?”
      马太老爷道:“我儿马千秋耳下有一颗痣,是我给他用墨点的刺青。这个人虽然跟我儿长得一模一样,但耳下没有我留的标记。”
      “你不是马千秋?”明傀惊讶地看着马千秋。
      余氏悲伤地笑着摇头,说道:“你们都以为他还在。其实他不在了。”
      “飞刀高手不是放过了他吗?飞刀高手不是孛罗帖木儿将军的眼线吗?”明傀问道。
      马母静静地听着他们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余氏仰天长叹,说道:“夫君在遭遇飞刀高手之前,就已经被人杀害。那天晚上,婆婆失手将夫君的竹竿爆裂,屋后的竹林倒下,就已经惊动了潜伏在马家的人。夫君连夜骑马往营地赶,一时没有戒备,半路上便遭了暗算,不仅丢了性命,还被……”
      余氏哽咽。
      马太老爷心急道:“还被怎么了?”他恨不能上前抓住余氏的衣襟拷问。
      余氏抹着眼角,说道:“他的遭遇跟奎大人一样,被人扒了皮。”
      明傀两眼一亮,随即黯淡,像是刚刚得到了什么,瞬间又失去了。
      “一定是对付我的人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了马千秋。”明傀幽幽道。
      安生的父亲安将军?马母心中猜想道。
      余氏转头看着马千秋,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好在我及时得知消息,我怕夫君的皮坏掉,于是将他的皮找来,让这位墨者去掉自己的皮,将夫君的皮戴上。那一颗痣,不对,那一点墨,是留在肉里的,所以这张皮戴在他的身上,就看不到那颗痣了。”余氏说道。
      “不对!既然马千秋的皮在这里,那么,赶往京城的是谁?飞刀高手放掉的又是谁?”明傀质疑道。
      余氏道:“我既不能让朝廷认为夫君畏罪潜逃,又不能亲自出马,在朝廷面前暴露我自己。所以,我让一个跟夫君长得差不多的人继续赶往京城请罪。因为我知道,他是到不了京城的。因此,他见不到皇上,也见不到其他大臣,也就不会被朝廷发现。”
      “那你为何要让孛罗帖木儿将军知道你才是真正的巨子,让他放过你的假夫君?”明傀问道。
      余氏道:“我给那位墨者承诺过,只要他代我夫君赶往京城,将夫君畏罪潜逃的猜忌消除,我可保他平安归来。”
      明傀摇头道:“墨者必须听命于巨子,以巨子为圣人,皆愿为之死。你怎会给他这样的承诺作为交换?”
      “他既愿意为我赴死,便是对我忠一不二的人。这样的人,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再说了,他也是别人的夫君,别人的爱子,别人的父亲。我怎能让他替我夫君死?”余氏愤然道。
      明傀赧然。
      马太老爷脸色铁青地看着马千秋,目光凌厉,似乎要将这张皮看穿,要看看皮下面的肉是不是马千秋的肉,要看看肉里面的魂是不是马千秋的魂。
      余氏道:“我们谁也不是渔翁,我们都是鹬蚌,没有胜利者,只有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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