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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他的心猛地一颤。虎次郎和佐为,是……
      早年,他无比推崇秀策的棋,却对秀策其人多少有些不屑,还常常直呼其乳名“虎次郎”,多年执着于探求sai真相的塔矢亮曾对此困惑不已。他对塔矢说过“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真相的”,但承诺的那一天从未到来。令他讶异的是,几年之后塔矢亮竟然不再纠缠sai、秀策和他的关系。而每当秀策被提起,塔矢望向他的眼神隐隐埋藏叹息。兴许塔矢发挥了他一直以来名侦探的潜在才能,调查取证了河合先生、前名人、爷爷、藤崎明诸人,自己大致推出了他无从开口的真相。随着年齿增长,进藤光体味过棋坛冷暖世情炎凉,加之深入研究了幕末历史和秀策生平,他对虎次郎的偏见才逐渐消解。于是,在他人眼中,他割裂秀策的棋和秀策其人的矛盾行为也不复存在了。和谷、伊角这些不如塔矢亮接近sai谜团的好友,还有棋坛后进们,只当进藤光是众多秀策忠实粉丝之一而已。世人交口称赞本因坊秀策,棋艺人品双绝,无愧棋圣之名。唯有他一人,或许加半个塔矢亮,在心底把秀策的棋和秀策的人分得清清楚楚——秀策的棋是佐为的棋,秀策的人只是佐为挂在口中的虎次郎。
      作为日本的顶尖棋手,进藤光比国中时拥有更高的平台、更多的资源。他遍访研究平安史的学者,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找寻藤原佐为存在过的痕迹。可是,每次他得到的都是和国中历史老师差不多的答案——找不到记载藤原佐为相关事宜的文献。他自不能如国中的自己脱口而出“佐为明明存在啊”,只好压抑着失望斟酌措辞,恳切中带了哀求意味:“这个人对我很重要,而我确信他的存在。有没有可能是他的名字以某种缺笔形式或代称留存在文献中了呢?”回应他的是学者不解的目光:“进藤先生,治学讲究严谨。平安时代的围棋资料很少,也没有古谱留存。恕我直言,您提供的信息太匮乏了,几乎查不到任何实质线索。就我所知,目前没有任何第一手或第二手史料证实藤原佐为这个人的存在。”有些学者经受不住他失落的眼神,或许还会安慰般补充一句:“如果有新的考古发掘资料,我们会通知您的。”学者的回复纵然委婉,他的心情也只和国中时无二,受伤又倔强——“藤原佐为是真实存在过的,这件事只有我知道。”
      在尘寰中磕磕绊绊二十多年,进藤光终于悟到,“存在”的命题一点也不无聊,它奠定自我价值认知。对于主观体验一点也不牢靠的人类,要攀附住什么物理实体,才能确认自己和他人存在。身为鬼魂无法对任何物体产生作用的佐为渴望证明自己的存在,失去佐为、只留下一团糟的记忆和一沓棋谱的进藤光,也渴望证明佐为的存在。那把折扇其实是他心态的具象化,但无论如何自我欺骗、寄托多少信念,它终究只是棋院商店的一把普通折扇,不是梦中佐为递给自己的那把。
      极端渴望向他人、更是向自己证明佐为的存在却又知绝无可能,进藤光只好转而愤懑于虎次郎抢走了佐为“本因坊秀策”的名字。“假设世上有无法命名的东西,那它就什么也不是。不妨说是不存在吧。”直到看到《阴阳师》中晴明向博雅解释“名字是最短的咒”,他才恍然为何他多年来如此执着于 “本因坊秀策”和“藤原佐为”的名字。名字是连接人和世界的渠道,名字不也是存在的证明吗?世人皆知本因坊秀策是一个来自濑户内海因岛的谦谦君子,却对真正下出秀策之棋的藤原佐为一无所知。有时他甚至恶劣地想,虎次郎算什么谦谦君子。虎次郎的谦逊,不过是因为秀策的棋都不是他下的而已。他用这等扭曲方式来补偿无法获得认同的缺失感,好像只要“揭露”虎次郎不是君子,他就能把众人眼中的“本因坊秀策”桂冠从虎次郎头上摘下,转而戴到佐为头上了。他还阴暗地揣测——没准虎次郎是贪图名利,才让佐为来下全部的对局呢!
      但当他看到虎次郎抄录的幕府发布的治霍乱的药方*,读到秀和给虎次郎父亲的《中道别书》*中对虎次郎冒着生命危险看望坊门弟子的描写,他就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臆想了。即使虎次郎棋才平平,他也是一位道德高尚、值得敬佩的人。他这样胡乱揣测,丢人的既不是虎次郎更不是佐为,而是惧怕数典忘祖*的自己。
      说到底,史书上若是有藤原佐为的名字,一切问题迎刃而解。白纸黑字是最好的证明,他不必日复一日挣扎于铭记佐为的困境。
      眼前的这一局,颠覆了他二十年来的坚信。黑白双方都展现出了等同“本因坊秀策”的极高水准,而其中必有一方是虎次郎。
      观看对局和亲手对弈毕竟不同,正如宝剑需要不时磨砺才不致丧失锋芒。长久不下棋的人,纵使每天观摩高质量对局,棋艺依然会退步。就算虎次郎每天都和佐为对弈,只和一人锻炼出来的围棋也有重大缺陷。自与佐为相遇以来,虎次郎真的从未和其他人下棋吗?
      平成十一年年初,他的新初段联赛被佐为“毁了”,那之后他和佐为有些不愉快的争吵。
      “附在秀策身上应该比较好吧?秀策跟我不一样,他都让你下对吧。对了,你叫他虎次郎嘛。”他拿着诘棋*集歪在床上,“为什么虎次郎不自己下棋呢?他不是想当棋士吗?这样很无趣耶。”
      那时的佐为无措而惶急:“那是因为——那是因为——都……都怪我不好!我回到现世后就一直很心急……当时我不知道自己会遇到阿光你,为了不错失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才任性地要求虎次郎——”
      虎次郎在二十岁时被立为坊门的迹目,前途无量,有数不清的机会和顶尖棋手对局。佐为知晓得清楚,真的会那么心急地要求虎次郎只为自己落子吗?善良温柔的佐为,会尽心指导自己的佐为,会在三谷输掉时关注他的佐为,怕再次伤害自己努力压抑自己下棋渴望的佐为,真的会残忍地完全剥夺那之后十余年虎次郎与别人下棋的权利吗?
      他蓦然心惊。佐为未尝绝对地告诉自己,虎次郎将所有对局完完全全让出。就连对自己类似于“虎次郎都让你下对吧”的陈述语气疑问句,佐为也不曾正面回应过。
      虎次郎和佐为的棋风几乎一模一样,他无从分辨虎次郎和佐为的棋。那么,他的“进藤光版江户时代本因坊秀策对局”中,有多少真正是佐为的棋?如果连他坚信的佐为的棋谱也不是佐为的了,他这二十年来又算什么,臆想出一个教他下棋的平安时代天才棋士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吗?
      他回想起和佐为共度的第一年里他记录的棋谱。佐为的记忆很精准,绝不会记错手顺,对局的时间、对手改名时间也丝毫不差。如果两局的对手是同一人,而两局之间对手改名了,第一局用原来的名字,第二局则用新名字来记录。比如那个悲剧的葛野忠左卫门,之后又记录为水谷顺策和井上秀彻*。只有一点颇为奇怪:在虎次郎改名本因坊秀策之前的对局,棋手名也全部记录为“本因坊秀策”。佐为不可能不记得虎次郎几次改名的时间,那么,为什么不叫自己记录为安田荣斋、安田秀策、桑原秀策*,而是一律记录为“本因坊秀策”?
      对这个疑惑,他曾经的解释是:佐为认为“本因坊秀策”是自己,虎次郎只是虎次郎,所以不论虎次郎如何改名,一律只记为“本因坊秀策”。可是,佐为和虎次郎形影不离,佐为成日听他人称呼虎次郎为“秀策”。若之后佐为自认是本因坊秀策,怎会不感别扭。况且,抢夺“本因坊秀策”的名头显得十分贪婪和自傲,根本不像佐为的作风。这张文久二年桑原虎次郎对藤原佐为谱,也推翻了他的解释——佐为只认为自己是佐为,绝不会自认是本因坊秀策。他这才发现,“藤原佐为”和“桑原虎次郎”这两个名字,是唯一一次出现在佐为让他记录的棋谱中。
      “我想留下更多棋谱。以后阿光无论是用来学习也好,回忆也好,或者是作为一个真相的线索……总之,这是为了阿光,阿光应该知道……”
      应该知道什么?佐为的话宾语缺失。他那时以为,佐为不过在用大人教育小孩常用的无理借口“你知道这是为了你好,所以你要做某事”。然而,或许,佐为说的是——
      阿光应该知道真相。
      真相又是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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