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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死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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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云梦丘,盛途先去找了韩思珈,说是要听她多讲讲父母的往事,闲谈间不经意问道:“今日叔母也进城了吗?上午在街上遇见一人,和叔母的身形有些相似,眨眼就不见了,连招呼也没来得及打。”
韩思珈给他剥了颗荔枝:“这是南边新送来的,你尝尝。我今日有些乏,上午在房里睡了一会儿,未曾入城,殊儿想必是看错了。”
盛途吃完荔枝,一笑:“那就应当是我看错了,怎么不见既逢。”
“他今日和工造监的人去勘察河道去,入春之后上游冰融,雨水又多,马上就到汛期,须得防备下游水患。”
盛途闻言一叹:“我来了这么些时日,一直闲着。叔父叔母待我如亲子,我也想和既逢一样做点什么。提了两次,叔父都说不急。”
韩思珈神色如常,劝道:“他是体谅你刚回来,过去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不愿叫你辛苦。你再休息一段时间,门内的事慢慢熟悉了再说。”
盛途有些失落道:“叔母既然也如此说,我自然聆听教诲。不过,昨日我和既同去祠堂祭拜,顺便打算去仙君庙奉香,却见大门紧闭,不知何故?”
韩思珈动作一顿,剥了半边的荔枝从壳里掉出来,滚在盘子里。她拾起来自己吃了,才道:“这里的仙君庙不比别处,是要等到节日才会打开的。你若想要奉香,等到四月的仙沐节再去不迟。”
“说起这个,我虽对门内别的事情不熟悉,但修为尚可,平日里做些巡查之事不难。我想去祠堂那边接巡逻守卫的职务,也算为双亲尽点孝心,叔母觉得如何?”
韩思珈抬眼看他:“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闲不住。门内的弟子们还常常抱怨事务太多,你反倒嫌事少。罢了,离儿有时也会上去巡守,到时候我让他带你过去。”
“多谢叔母,”盛途露出无奈的神情,“我闲些本也无妨,只是既同总觉得白住在这里,于心不安,也总跟我说要好好为叔父效力才是。而且,他素来仰慕凌霄仙君,早就想去奉香,我要是不想办法带他多去转转,他说不定就瞒着我自己溜进去了,到时候闹出误会就不好了。”
韩思珈好奇道:“没想到你们二人感情如此深厚,叫你这样纵着他。”
盛途勾起嘴角:“这算不得什么,小事而已。便是让我把命给他,我也心甘情愿。”
韩思珈一怔,欣慰道:“人生能得一挚友如此,是幸事。这些荔枝你带回去给朋友们尝尝,让他们不必拘谨,安心住着。”
盛途辞了韩思珈,路上遇到樊见素,问起玉牌的事调查得如何。
樊见素忧心道:“一点线索也没有,我也不敢打探得太明显。思来想去,反而觉得那玉牌是有心人拿来混淆视听的。我娘那边也没什么消息,但我总觉得有点不安。”
盛途道:“你和令堂保持着通信,反正现在玉墟门有我们盯着,不如让隐幽堡多关注一点玄天宗的动向。”
“嗯,”樊见素点点头,“你们呢,查出什么了吗?”
“暂时还没有,且陟常常见不到人,又不肯让我插手玉墟门的事务。韩夫人那边暂时也没发现异常。我和既同打算去仙君庙里探探,过几日我会借口巡守混上去,到时候可能要请你帮个忙。”
“好,”樊见素一口答应,“时间定好了就告诉我。”
上巳节当日,且离终于回来。东洲城会加大巡防力度,需要更多的人手,云梦丘的人就少了许多。因且离刚刚回城,且陟便让他留在云梦丘,自己去了校场,看擂台切磋的最后一天的胜者会是谁。
盛途和既同都没兴趣争这个第一,便留了下来。且陟离开后,且离过来找到盛途,让他跟着自己去仙君庙外巡守,路上跟他叮嘱注意事项:“我们一般都在外围巡逻,但今日城中游人众多,为防有人混进云梦丘,我们会开门去庙里巡视一遍,傍晚时再巡一遍。”
盛途仔细听着,连声答应:“多谢你带我过来,之后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且离咳了两声,不大自在道:“不用客气,我们本来就是堂兄弟,自然要互相帮衬。”
盛途笑了笑:“你说得是。不过我见叔父也曾娶妻,陪侍也不少,怎么家里就你一个孩子?”
“大夫人去世得早,未曾留下子嗣。其他妾室一直没有身孕,偶尔怀上的,也难保住。看过大夫,没发现病症。大约是家父子嗣缘薄,”说到这儿且离一顿,看了眼盛途,“我还挺想有个兄弟姐妹的,但娘亲不想再生。”
盛途暗暗挑眉,要么是这个韩思珈不简单,要么是且陟不行。这个且离也是个实心眼,真把他当一家人了,什么事都往外抖搂。但他嘴上道:“生养孩子最耗费心力,我养母只是个普通人,她一人把我抚养长大,我目睹过她的辛苦。叔母想是为了专心教养你,如今你已能独当一面,我相信叔父叔母一定十分欣慰。”
两人说着闲话便到了地方,盛途按照且离的安排,跟着他进了仙君庙。这庙与别处的仙君庙差别不大,就是塑像用了更好的玉石,庙宇修得更宽敞精美。庙后有两进小院,供值守的弟子休息用。小院后门用铁锁锁了,那锁上刻有符文,无法轻易打开。
走到小院里时,盛途凑上去看了几眼,好奇道:“这门后面是什么地方?”
且离道:“是一片断崖,因为怕人失足跌落,所以把门锁了。”
巡查完毕他们就出了庙,之后的时间盛途一直用心巡防,没有片刻懈怠。转眼到了黄昏时分,云梦丘后的湖上起了风,站在山顶能清楚地听见林海涛声阵阵。巡逻的弟子又打开了仙君庙,盛途跟着进去做今日最后一次巡查。
刚走到小院里,忽听外面的弟子一声呼喝:“什么人!”
脚步匆匆,追着往山道旁的林子里去了,且离道:“你们几个跟我去追人,其他人守在庙外,防备有人进来。”
盛途急忙道:“我留在这里吧,免得来人声东击西,趁乱混进来。”
且离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小心点。”
弟子们纷纷离去,盛途安心在小院里等着,不一会儿只见房檐上飘然跳下来一个人,走到他跟前道:“樊姑娘已经把人引开了。”
盛途指着那门上的符文锁:“后院墙上有结界,跃不过去,只能开锁。”
既同低头端详一番,轻松道:“幸好这符文并不复杂,就是没有钥匙。”
盛途从怀里掏出一根铜簪,笑道:“上来之前找绣丹借的。”
既同一边解那符文,一边道:“没想到你还有这开门撬锁的功夫。”
“嘿,”盛途不好意思道,“以前修为不够,又得讨生活,免不了去富户家里借点余钱。”
“原来如此,”既同揶揄道,“你那个时候跟我说,想要挣钱,就得豁出脸皮不要,我还奇怪接点生意为什么连脸都不要了。原来是要蒙面窃金,那确实是不能太要脸。”
说话间,锁上符文微微一亮,锁里面咔哒一声,应该是解了。
盛途用铜簪在锁眼里通了没两下,锁便完全打开。他晃了晃那枚簪子,道:“管它要不要脸,有用就行。”
两人闪身出了门,却见一片宽阔的空地对面,有一座用白玉栏杆围住的高台,高台也全由白玉砌成,通向高台的是九级白玉阶,台子上有一个黑色长石搭成的十字高架,架子上挂着刻满符文的锁链,一共七条,锁链尾端是用同样的黑色石头做成的长钉。
“这是……刑架?”既同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他看不懂锁链上的符文,但直觉告诉他,这个台子不是什么做好事的地方。
盛途手指抚过黑石,眉心紧皱:“这是摧嵬石,常分布在人鬼交界之处。曾有人用此石研磨成粉,练成丹药给人吃,借以在人身上种下恶咒。这种石头极难寻找,偶尔一两小块便很稀有了,玉墟门从哪里找来这么大两块石头?而且这架子与其说是刑具,我看更像祭台。”
“在仙君庙后面设这种祭台?不是说玉墟门最敬凌霄仙君,怎么行如此不敬之事。”既同只觉那石架寒气逼人,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阴森可怖。扭头再去看那仙君庙时,仿佛连带着那庙也可怖起来。
这祭台是用来做什么的?既是祭台,便有受祭之人,难不成受祭的就是凌霄仙君吗?一个早已死去,魂魄都荡然无存的人,如何享受祭品。仙君面容上曾经让人觉得慈和悲悯的神情,忽然变得冷酷起来。就好像他默默注视着人世,用慈悲作表象,遮掩着背后的残酷。
“这祭台像是新的还未用过,”盛途目光森然,投向远处东洲城的一角,“我担心且陟在计划着什么。”
既同绕到石架后,看向从台下一直延伸到山脚的竹海。此时站得够高,他看得清清楚楚,前些日子他和盛途发现的那对乱石只是其中之一。从这里看过去,竹海之中还有好几处的缺口,缺口下的空地里,说不定堆放的都是那些乱石。而那些缺口连成了箭簇的模样,簇尾正对着高台。
这个风景如画的云梦丘在此时仿若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祭坛,生活在其中的人浑然不知自己或已成为祭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