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22、善恶

　　“你过来，是替我查看这法器的？”既同一开口，也不知为何就是这话。
　　盛途回身，倾身凑近了他：“怎么，这几天我没同先生说话，先生怪我了？”
　　既同退开两步，低头假装去打量法器，并不看他：“这有什么怪不怪的，你不是让陈风和林大哥来给我解闷么？”

　　“可不是我让他们来的，是他们仰慕先生已久，非说要和先生好好熟识一番。”盛途语气像是十分认真，偏偏眼里含着笑，又像是随口玩笑。
　　真真假假的，既同也摸不清他的脾气，轻轻哼了一声，干脆不接茬。

　　盛途便坐下，趴在桌上看他：“我可是真心的。方才吃肉腻住了，来找先生讨口茶吃。”
　　“你屋子里没茶吗？”既同说着，手上还是替他倒了一杯温茶。
　　盛途笑着接过：“有是有，没先生这里的好吃。”
　　既同瞪他一眼：“你说话正经些吧。”

　　几句玩笑话消了前几日的疏离，既同想起之前林见山说过的那番话，也决定不细问，如常与盛途相处。
　　在他这里蹭完了一壶茶，盛途才回了自己屋子。既同拿起剑，细细端详着上面的纹路，轻轻叹了口气。
　　这人看着洒脱不羁，其实心思极细。他的法器是在鬼界同盛途一起时丢的，大约盛途为此有些自责，便放在了心上，刚刚才特意过来，看看这剑是否有不妥之处。
　　他何德何能，受这样的照拂呢。

　　寅时初，风裹挟着雪粒噼里啪啦打在城墙上。风雪之中，一人一骑向隐幽堡奔来，还有二里地时，马上之人弯弓搭箭，向空中射出一支鸣镝。鸣镝尖啸着升至半空，砰地炸开，红光在风雪中一闪。

　　城墙上的人看见，敲响了城门锣，当当当急促的锣声里，北城门豁然打开。单骑几乎在同时冲入城中，直奔樊府而去。
　　已经有人一路传信至樊府，樊见素最先起来，刚披了外袍走到前院，传信的人已经飞身下马，奔至她面前：“加急，魔物提前了攻击的时间。宗主请少爷与诸位修士连夜驰援，结界支撑不了多久，请少爷即刻动身。”

　　樊与鹤甚至来不及写信，只让弟子传了口信。传信的弟子一口气说完，趔趄两步摔倒在地，浑身僵硬，冻得不住发抖。两名弟子给他披上毯子，扶下去休息了。
　　樊见素叹了口气，对紧跟着出来的霜夫人道：“父亲一意孤行，有何益处？抱朴若真过去了，要么避战后方落人话柄，要么真的去送死。”

　　霜夫人轻哼道：“他还能拦着不让你去不成？眼下大事要紧，他着弟子送信而非用传信符，可见众人法力已经经不起一丁点损耗。你速去准备，这就动身吧。”
　　樊见素点点头，吩咐已等候在院里的众弟子：“天音三响，通知诸位修士提前动身，备马和衣食，寅时三刻在府外集合。”

　　众弟子听令散去，樊见素也回屋里换衣收拾。霜夫人一直等在门外，待她出来，握住她一只手，叹了口气，神情黯然：“我还是那句话，你要走的这条路艰难异常。周霁那边你且先别推脱，一切等解了北边的困局再说。素儿，少逞强，好好保重。”
　　樊见素千言万语在胸中翻涌，最后都堵在喉头，只说了一句：“我走了。”

　　沉厚的号角声穿透风雪，响彻隐幽堡。既同在听见第一声时便醒了，刚起身，便有万渊宗弟子来敲门，送了冬服，又把马上要动身的事说了，就急急离开。
　　等到号角响到第三声，既同等人已经到了府外，只等所有人到齐之后就开拔。

　　第三声过后，隐幽堡复归沉寂，只有风雪呼啸。盛途站在风口，正好替既同挡了风。他双臂抱胸，右手搓着一缕发丝，道：“我听那些弟子说，那些魔物的攻击间隔虽然偶尔也有变化，但从没有缩短这么久过，只怕是情况有变。”
　　既同也疑惑：“我们对结界外边的情况一概不知，唯一知道的变化就是药阁弟子到了，隐幽堡的修士也越来越多，难不成那些魔物是担心迟则生变，想在我们赶到之前先突破结界。”

　　盛途笑道：“先生心细如发，这种可能性最大。但是按理说，我们不知结界外的情况，那些魔物也应当不知结界内的情况。那它们又是如何这么快掌握我们的行踪，而冒险提前攻击的呢？”
　　“你说冒险？”
　　“不错，之前你也说过，那些魔物可能需要借助阵法才能拥有进行致命攻击的术法，那么那些攻击之间的间隔就是它们去补充术法的时间。这一次攻击提前这么久，是因为药阁弟子和修士们已经抵达隐幽堡，它们无论如何不能再等，只好发动突然袭击。它们补充不足，攻击力便有限，自然是冒险。”

　　闻人杕靠在墙边，等盛途说完，幽幽道：“所以这次，不是魔患，而是人祸。这里面，水深得很呐。”
　　“那会是谁做的呢？”陈风见他像是了然于胸的样子，问道。
　　闻人杕摇摇头，既同回想陈风此前跟他说过的关于万渊宗与各宗门的关系，推测道：“自然不会是药阁，万渊宗又有意和玄天宗结盟，这么说最有可能的是玉墟门，或是其他小宗门？”

　　闻人杕却道：“既同此言差矣。谁说药阁一定不会这样做，又有谁能保证盟友永不做背叛之事呢？万渊宗是一块肥肉，自然人人都想来分一口。玄天宗可是最擅长阵法，而且周霁带着门人来支援，怎么偏偏挑这个时机带着累赘的聘礼赶路？怎么走了这么写时日还耽在路上？”

　　冷绣丹瞪了他一眼：“你连阁主也信不过？”
　　闻人杕叹气：“不是信不过，而是知晓这世上最难测便是人心。”他压低了声音，“我就直说了，要是阁主想分一口，我当然首先助她成事。我们修的是医道，又不是绝欲道。小丹儿，换做你，你怎么选？”
　　冷绣丹看了看众同伴，冷冷道：“我是药阁弟子，但我会做我认为正确的选择。”

　　闻人杕给了她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既同并不意外于他们的野心和立场。反倒是闻人杕如此坦率直白，只怕他是真的不确定药阁是否牵涉其中。因此与其偏袒遮掩，事后惹人非议，不如先表明立场，日后要做什么，便是坦坦荡荡。

　　既同把目光投向盛途，用眼神询问：“你怎么想？”
　　盛途凑在他耳边：“万渊宗走到今天，地位不稳实属正常。至于是被其他宗门蚕食，还是在樊姑娘手里继续稳固下去，就看各人本事了。我嘛，只有四个字，顺势而为。先生呢？”
　　既同回想过去二十年所经历的，淡淡一笑：“时势变幻是常理，这世道，再变一变也未尝不可。”

　　他们低声交谈，盛途早已暗中结了一个阵，防旁人窥听。既同说这话时，平日里温和内敛的人身上，罕见地显露出几分锋利来。虽然相识的时间不长，但盛途莫名能够明白，既同心中理想的世道是什么样的。
　　心有灵犀一点通，盛途暗暗嚼着这句话，终于忍不住又要去撩一句，半真心半玩笑：“只希望我们以后能时时同行，若能与先生常伴，我此生无憾也。”

　　既同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而后脸上泛起点红来，扭头看向别处，一句“我亦如是”在嘴边转了几转，到底是没能说出来。

　　盛途看出他好像有点害羞，正要再故意撩两下，忽然神色一冷，从闻人杕倚靠的墙柱上按下一块碎木，朝着对面房顶掷了出去。
　　既同看见一个黑影闪动，消失在房顶之上，忙问：“中了吗？是什么人？”

　　盛途嘴角噙着冷笑：“应当是伤到了，鬼鬼祟祟的，竟然跟了一路，连隐幽堡也混进来了。”
　　既同顿时明了：“是我们在鬼界遇到的那个人？”
　　“嗯。”
　　“是为了我身上这把剑？这剑我如今还无法拔出，师父也不曾告知这把剑的具体来历和情况。或许那个人知道有关这剑的事。”既同起初还对这剑有好奇心，可后来自己修为始终不见进展，想着暂时也用不了，渐渐地就把这事放下了。没想到那个人竟然跟了他这么远，把他埋藏许久的好奇心又勾了出来。

　　盛途道：“看她是打算跟着我们继续北上，到时候想法子捉来，问一问就知道了。”
　　关于这个人，盛途也跟陈风和林见山提起过，他们每走一处都暗中打听，甚至还抓过两只从小鬼拷问过，然而人和鬼都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个用骨链和骨刺的怪人。

　　小插曲刚结束，修士们已经全部到齐，细数下来堪堪有五六十人。樊见素见人齐了，率先翻身上马，对后面的修士们道：“马蹄上嵌的是刻了术印的蹄铁，马跑起来更快些。此次时间紧迫，路上恐怕没什么休息的时间。待事情了结，万渊宗必有重谢。”
　　一个大嗓门的修士道：“樊姑娘不必客气，赶路吧。”
　　樊见素冲他点点头，大喝一声，率先驰马奔出。既同和盛途同排而行。大队人马迎着风雪冲出北门，远离了灯火辉煌的城池，逐渐消失在夜幕中。

作者有话说

　　天音三响：是万渊宗在危急情况时的号角声，类似于最高级别的战备状态。（当然这也是我瞎编的）
这里奏响三声天音，除了表示万渊宗受袭时的紧急之外，其实还表明整个万渊宗内忧外患，也已经是快要到穷途末路了。后面还会再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