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107、始终

　　聂孤辰几乎很少和聂双星交流，但那晚聂循离开后，聂双星竟主动来找她。
　　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脸色苍白，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带着笑意，和聂孤辰健康红润的脸以及冷漠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是你做的吧？”他的椅子跨不过门槛，聂孤辰也不打算帮他，他看了一眼聂孤辰脸上的伤，眼神里带了冷意，“你不用亲自动手，派个人去就能做到。”
　　“是吗？”聂孤辰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父亲怎么没抓到人呢？要往人头上安插罪名，也总得有证据。”

　　聂双星摇摇头：“证据想找也是能找到的，只不过你知道父亲不能把你怎么样。那天他和娘的谈话我都听见了，想要让我活下来，就得用你的命。父亲总不会一气之下杀了你，顶多也不过是刚才那一耳光罢了。”

　　“你既然已经听见了，还是要想用这个办法活下来吗？”

　　聂双星理所当然道：“谁都想活下来。姐姐，你性子好强，在娘胎里时也要和我争。若不是那时没能争过你，今日……”
　　“呵，”聂孤辰觉得可笑，“是啊，谁都想活下来。你当时争不过，是你自己无用。如今还想我让着你吗？”

　　聂双星的笑意渐渐消失了：“父亲母亲最大的失误就是将你养成了如今这个冷硬脾气，变成一只随时会反咬回去的狼。殊不知，要养一条忠心的好狗，需得一开始就施以恩惠，耐心训练的。”
　　“哼，”聂孤辰冷眼看他，“他们倒是对你施了恩惠，不也没能让你对他们忠心耿耿吗？”
　　聂双星弯起眼睛：“这么说起来，我们还真的挺像的。”

　　过了几年，聂双星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聂循见已经没有希望，便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少年。他瞒着聂孤辰姐弟，名义上将少年当做关门弟子。
　　可聂双星一眼就看出来聂循的意图，他只需要做出一副病弱样，向聂夫人套上几句话，便全都知道了。

　　那是聂双星刚出生没几年的事，聂循悄悄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生了个孩子。他和聂夫人之间的夫妻情意本就淡薄，不过聂夫人有两个陪嫁的丫头对她十分忠心，知道她性子软不懂得为自己争取，所以暗地里盯着聂循，但凡他在外有了子嗣，便设法悄悄除了。

　　她们做得隐秘，聂循又知妻子一贯只会逆来顺受，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因而只当自己子嗣缘薄。但次数多了，他总归留心起来，后来外室怀孕之后，就想尽办法护着她，直到她生下一个健康的儿子。

　　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孩子养大，聂双星眼看是好不了，聂循觉得是时候提前重新培养一个继承人，这才带回了那个少年。
　　聂夫人知道之后什么也做不了，天天以泪洗面。

　　聂双星找了个机会去和少年见面，见那少年正春风得意，把药阁当做自己家似的，对仆人们呼来喝去，于是兜头给他浇了盆冷水：“你不会真以为药阁已是你囊中之物了吧？”
　　少年轻蔑一笑：“你就是那个病秧子？噗，活不了几年的人，拿什么和我争？”

　　聂双星微微一笑：“我是争不了的，但你若是因为聂孤辰是个女人就不把她当回事，那你就特错特错了。她可是对自己的亲弟弟都下得了毒手的人，更何况你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你！”少年气得推翻了他的轮椅，跳脚道，“你等着，看我怎么治她！”
　　聂双星趴在地上，嗬嗬笑着：“蠢货，这个样子也妄想继承药阁。”

　　那少年倒也没有蠢到极致，他假装无意地与聂孤辰结识，每日里殷勤备至，心中好不得意地想：“听说这丫头从小备受冷落，我只要对她示好一点点，她还不对我死心塌地的。”
　　果然，聂孤辰似乎颇为感动，常常向他倾诉委屈，对他信任无比。

　　少年觉得时机成熟，在聂孤辰生辰这日让人煮了一碗鸡汤，里面放了剧毒，亲自端去给她喝。
　　他以为端看聂夫人的样子，想必聂孤辰在医道上也无甚天赋，自己下的这毒必定不会被发觉。

　　聂孤辰闻了闻那鸡汤，笑道：“这么香的汤，怎么能我一个人喝，我们一起吧。”
　　她盛了一碗递给少年，少年脸色一僵，接了过来，催促她道：“我平日里喝了不少，你快尝尝怎么样。”

　　聂孤辰把碗放到嘴边，正要喝，忽然叹了口气：“这味药虽无色无味，却容易改变与它同煮的食材的味道。放进清水里，也会让水变得浑浊。学了点皮毛，就敢出来卖弄。我以为聂循至少也得找个比聂双星强的，没想到竟带回你这么个蠢货。”

　　少年脸色一变，还试图分辨几句，一柄短剑已经刺穿他的心脏。
　　鲜血染红了屋内的地毯，聂孤辰提着剑，将那碗鸡汤浇在少年身上。
　　聂双星坐在门外，看完这一幕，道：“姐姐也太冲动了，气是撒了，可怎么收场。最多不过打一顿丢出去。可他一死，父亲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聂孤辰盯着他：“此人同我说起过你，依他的性子，本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可他却如此贸然地想要除掉我，这里面少不了你的功劳吧。借刀杀人，聂双星，你打得一手好盘算。”
　　聂双星笑道：“姐姐既然知道，怎么还巴巴地往圈套里跳呢？”

　　“药阁向来严格管控剧毒之物，这药没有掌事者的批令，一般人是拿不到的。”聂孤辰指着少年的尸体，“凭他的脑子，你觉得他自己拿得到吗？此人愚蠢至此，父亲怎么可能放心把药阁交给他。说不定是又想要了什么法子救你，却又不好明面上拿我充药，所以找个由头既除了这蠢货，又能对我发难罢了。”
　　“啧，姐姐果然聪明。”聂双星拍了拍手，“只可惜这么好的脑子，偏生在一个女人身上。”

　　“你也挺聪明的，”聂孤辰一笑，“可惜活不长。”
　　聂双星一哽：“省点和我斗嘴的功夫，想想怎么应付父亲吧。”

　　聂循这次铁了心要置女儿于死地，聂孤辰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晚上聂循派人传聂孤辰去议事厅，要公开审她残杀门中弟子的行径。聂孤辰却以突发重病为由拒了。
　　聂循被当场下了面子，叫几个弟子去强行把聂孤辰带来。几个人走到聂孤辰的小院外，听她在门内道：“我的医术你们应当也有所耳闻，想找死的话尽管进来。”

　　弟子们不敢闯进去，灰头土脑地去回聂循。有人见场面僵持不下，便给聂循递了个台阶：“这名弟子之死来龙去脉尚且不清，大小姐毕竟是女儿家，想是脸皮薄、胆子小。公审之前，阁主不如先与大小姐谈谈，说清楚事情经过，按律处理就是。”

　　这本也算是聂家的家事，下属们不想过多参与。聂循只得黑着脸去找了聂孤辰，一进门便见她端坐桌旁，像是料定他会来一样。
　　聂循走到桌边，掀翻了香炉的盖子：“雕虫小技也敢拿出来卖弄，聂孤辰，你真想造反吗？”

　　聂孤辰冷笑：“父亲苦心孤诣拿自己儿子的命布下这个局，我要是随随便便引颈就戮，岂不辜负了父亲的苦心。”
　　聂循怒道：“你既知道他的身份，为何对他下次毒手，他也是你的同胞兄弟！”

　　聂孤辰缓缓抬眼：“我以为这个家里，父女手足之间相残是常事。父亲让那人往汤里下毒的时候，可能念及我是你的女儿呢。再说，一母才是同胞，一个不知道那里来的野种，算什么同胞兄弟。”
　　“你！”聂循一脚踢翻桌子，香灰撒了一地，浓烈的香气在房间弥散，“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残杀同门是死罪，今晚我留你与你母亲道别，明日一早。自己入监牢去，别让我给你上了枷，再说我不留情面。”

　　“那我还真是要多谢父亲体恤了。”聂孤辰站起来，左手提着的那把短剑从袖子里亮了出来。
　　聂循只觉眼前一晕，站立不稳，大惊：“聂孤辰，你、你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你疯了！”
　　“父亲，你但凡对我多用点心，就不该低估了我的医术。”聂孤辰说着，门外传来急促的钟声，“今夜怕是有仇家上门，父亲，我修为不足，怕是救不了你。”

　　聂循转身往门外跑去，聂孤辰提着剑追了上去。聂循打开门正要叫人，小腹已被利刃穿透。盛清潭抬起一双清亮的眼睛：“阁主，说了有仇家，怎么还如此莽撞。”
　　“清潭，说好了不让你动手！”聂孤辰把聂循拉来，要去夺盛清潭手里的剑。她已身在泥淖，手染鲜血，她不想把盛清潭也拉下来。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聂孤辰道：“肯定是聂双星找了人来，你……”
　　话音未落，盛清潭在她臂上一划，将她推倒在地，高声道：“今日杀不了你聂家满门，来日我必再登门！”
　　她放低声音语速飞快道：“阿辰，好好当你的阁主，我们后会有期。”她嫣然一笑，在弟子们冲进院子时假作不甘和慌乱，急忙逃亡山后。

　　聂孤辰为了安排这场刺杀的戏，早在后山给“刺客”们留了一条逃生的路。盛清潭早就打算好了，杀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无所谓，可杀死自己的父亲终究没有那么容易。即便聂孤辰已做好心理准备，她的余生恐也会一直背负着这个重担。

　　聂孤辰追至院后，盛清潭早已没了踪影，她连最后一个背影都没能看见。
　　那一日，聂孤辰也没料到，那竟是她和盛清潭的永别。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还有一点尾巴就回到现在时，写之前没想到比预想的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