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你》东山雨花石

8、转晴

　　你给我等着。

　　尹域放下这句狠话，心里燃烧着熊熊的复仇火焰，想着要给李彦一点颜色瞧瞧。

　　她紧捏着手机，转身去了隔壁小楼二楼的卫生间。

　　哭了。

　　…………………

　　尹域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躲在卫生间里哭的一天。

　　这栋楼规模很小，相应的，卫生间隔间也不多。一共三个隔间，中间有人。

　　洗手台前，保洁阿姨正在做清洁换擦手纸。

　　尹域若无其事地走进最里面那间，关上门，蹲在旁边的地上，眼泪就大滴掉了下来，砸在膝头。

　　外面，阿姨换完了擦手纸开始换隔间里的垃圾袋。

　　泪眼朦胧中，尹域瞥一眼斜对面的垃圾桶，还好，没有垃圾。

　　没有后顾之忧，她继续做忧郁女孩，蹲在地上一边默默流泪，一边内心疯狂骂人。眼泪流着流着，一声呜咽没忍住从嘴边溢了出来。

　　尹域麻溜地按住嘴。

　　但已经晚了。

　　厕所里安静了一瞬。

　　保洁阿姨换塑料袋的声响没了。

　　隔壁隔间的厕友也被惊动。原本安静得仿佛没人，应该是玩手机入定了，这会儿一阵悉悉簌簌提裤子的动静后，响起冲水的声音，飞快开门离开了。

　　尹域从前在厕所也遇到过隔壁有人在哭。

　　这种时候同场厕友多少会觉得有点不自在，可能还会有一点便秘。

　　但那一次，她很有感触，觉得在厕所哭很让人心疼。

　　文明社会，都市丽人都追求光鲜体面，不管回了家在自己窝里怎么发疯，在外都保持着钢铁微笑，绝不露出一丝气急败坏和凄惨缝隙。

　　……

　　除非情况特殊。

　　……

　　没想到她居然也有这一天。

　　想到这里，尹域哭出了声。

　　保洁阿姨职场多年，见多识广，做完保洁后飞速撤离，把现场留给她一个人。

　　尹域擤完鼻涕，飞快打字给文喜发消息。

　　【尹域】：我不要去彭垚婚礼了，老娘再也不想看到李彦！
　　【文喜】：？？？

　　他正在实验室里，正好在摸鱼，两人唰唰发了五分钟消息。

　　【尹域】：我都气哭了！在厕所里凄惨哭泣！

　　文喜：……

　　【文喜】：请你冲到肯爷爷吃一桶炸鸡。

　　高热量治愈一下。

　　【尹域】：我让肇事者自己把现场收拾了都是过高期望吗？
　　【尹域】：谁能咽下这口气
　　【尹域】：怎么没有车撞死他？

　　文喜靠在椅背上，觉得炸鸡可能没办法治愈她了。

　　【文喜】：[地址分享]
　　【文喜】：这样吧，待会儿五点半左右你打车到这家火锅店来，我们晚上吃火锅！

　　尹域从旁边卷筒里扯出一截纸擦眼泪鼻涕。

　　刚刚擦完，眼泪又涌上来，大颗大颗砸在深色的裤子上，像夏天急雨刚下的时候，又快又重砸在地上，溅开、晕出更深的颜色。

　　她一边哭，一边觉得照这个哭法，自己该喝水了。但厕所条件有限，这会儿也顾不上。

　　她自己在厕所哭着，才觉得厕所真是众多公共场所里最好哭的地方——独立隔间保护隐私，厕纸可以擦眼泪鼻涕，再加上这楼人少，不会造成围观。

　　感谢市政，感谢物业。

　　尹域情到深处，哭得更大声了。

　　***

　　星期天下午五点多，夕阳西斜，阳光暖黄，天色依然明亮。

　　萧易坐在医馆里，手边翻着一本书。

　　这是他第一天来医馆，之前答应师兄今天来帮他顶一天，身上穿的浅灰色衫子就是师兄的工作服，师兄比他胖一些，但他个子高，穿起来也算合适。

　　今天医馆病人很少，只有几个人。

　　根据前台妹妹的说法，因为病人都是提前预约的，张医生的病人知道他今天不在，都约到了其他时间。

　　萧易点点头，去了趟卫生间，准备回来再看会儿书就换衣服走人。

　　他洗着手，忽然听见一阵低低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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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易机械地把擦手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首先排除了一个可能性——应该不是闹鬼。

　　走到男洗手间门口，哭声更明显了，是从隔壁女洗手间传来的。

　　萧易再次肯定——光天化日，中气十足的，不是闹鬼。

　　楼上是个培训班，或许是小学生受了挫折在里面哭？

　　他想着，就听哭声忽然变大了，十分富有感情且极具穿透力。

　　萧易活了快三十年，只在幼儿园的时候听过这么真情实感的哭声，忽高忽低，抑扬顿挫，又呜呜呜地委屈——现在的小学生都不这么哭了吧。

　　说不清是内心的善良还是想看热闹的心情支配了他，他朝隔壁门口喊：“里面的人，出什么事吗？需要帮助吗？”

　　女卫生间里瞬间安静下来，隐约有擤鼻涕的声音。

　　几秒后，那声音带着隐约的哭腔开口：“谢谢，没事……就哭一会儿。”

　　嗓音听起来像个女生，又像个小男孩。

　　萧易微不可见地摇摇头，准备回医馆。

　　谁知他转身没走两步，厕所的哭声更大了。

　　？？？

　　萧易又折回来，“你真的还好吗？”

　　厕所里的爱哭鬼大声道：“没事！我只是脚麻了！”

　　尹域被人问了之后，准备结束这一part，收拾收拾回家再哭。

　　谁知刚想站起来，差点当场跪下，两条腿立刻感受到“针扎蚁咬”这种武侠小说里中毒才会有的待遇。

　　她扶着门把手宛如断腿，眼泪自动掉了下来。

　　这个世界哭都有限制的啊！
　　哭久了腿麻了动不了啊！
　　一世英名都折在厕所了啊！

　　尹域哭得更委屈了。

　　萧易“噗嗤”笑出声来。

　　左右无人，厕所里的爱哭鬼又被自己的哭声环绕，只有趴在电梯门口的焦糖色长毛猫听到。

　　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萧易主动道：“你腿麻了就别躲厕所里了，出来吧。我们医馆就在隔壁，你可以一个人坐着哭，好吗？”

　　反正医馆也没人。

　　里面传来鼻音浓重的回复：“请等一下。”

　　等尹域终于克服一阵噼里啪啦、针扎一样的腿麻站起来，打开隔间，和对面镜子里的自己一个对视。

　　只见她头发凌乱，满脸通红，鼻子下和人中相接的位置还粘着一小片卫生纸的残留。

　　尹域被自己的形象震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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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真够狼狈的。

　　她在镜前简单整理仪容。

　　那一点儿卫生纸面积不大，粘的还挺牢靠，位置也很刁钻，她一边清理，一边大骂渣男害人，同时又想着出去要跟外面的人好好道谢。

　　实在也够分裂。

　　尹域自己有些冷漠，也可能是非常冷漠，或许正因如此，她对别人的善意十分感佩。然而作为一个看法制频道长大的小青年，她的生活轨迹十分安全，包括且不限于“绝不单独和陌生人去某个地方”。

　　她准备和外面的男生道个谢，然后告辞。

　　尹域心里打定主意，随意扒拉了两下头发，走出卫生间。

　　出门的第一眼，她就呆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站在外面走廊里，浅灰的对襟上衣，浅色下装，五官周正，狭长的眼睛带着些许笑意，转头朝她看过来，像是穿越时光从旧时走出来，又一身年轻干净的气息。

　　尹域紧紧看着，想要把这一幕凝进记忆里。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感谢早上顽强化妆的自己。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像是从梦里走出来。

　　法制频道忠实观众还是跟着男生去了，并且心怀不轨的可能还是观众本人。

　　***

　　电梯左侧，开放的绿色走廊里摆着长条木桌和大大小小的绿植，医馆大开的门口放着一桌两椅，铁艺栏杆山缠绕着绿色藤蔓，缠缠绕绕，向楼下的主题餐厅延伸出枝叶。

　　萧易在大堂里拿杯子接水，隔着玻璃，看到外面女孩子正新奇地观察四周。

　　尹域面前的木桌巧思地掏空出一个个格子，每个格子放着不同的中药展示，玻璃压封。

　　她挨个看过去，深土色、深褐色、深红色，圆的、方的、异形的……一个都不认识。

　　萧易端着一杯水出来，放在玻璃桌面上发出“哒”一声轻响。

　　“下班了下班了~萧医生可以走了~”

　　前台妹妹背着包蹦出来招呼萧易下班，今天人少，提前下班，她要和男友去吃好吃的，忽然看到旁边哭得脸红眼肿的尹域。

　　“咦，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吗？”

　　前台妹妹长着一双很有古韵的单凤眼，这会儿她开心的眉头放下来，往外走的腿也收回来了，关心地问道。

　　“……”

　　方才的新奇感觉一下淡了，眼泪又涌了上来，尹域深吸一口气。

　　忍住！

　　该怎么说呢？让她想哭的事情很多，一时也说不清楚。

　　尹域用余光探了一下灰衫男子的背影，一言蔽之：“失恋了。”

　　小姑娘遗憾地啊了一声，安慰她：“别伤心了，伤身体。你看我们医馆这么多病人，身体遭老罪了，再看看你身体健康，年轻朝气，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尹域觉得单凤眼姑娘善良又温柔，没忍住抽噎了一声，缓了缓稳住声线。

　　“谢谢你。但这些都是相对的，跟我自己比的话，现在就是我活到现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我一定要哭一会儿。”

　　萧易背对两人站在栏杆处往外看，闻言露出一个笑来。

　　单凤眼姑娘也笑了，男朋友的电话打过来，她的笑容又飞起来，开心地跑下楼去了。

　　尹域拿桌上的纸巾擤一下鼻涕，伸手摸着水杯，水杯里一大朵花泡得舒展开来，温热透过玻璃渗到手心。

　　萧易看了看表，他待会儿还和人有约。

　　“你先坐着，想哭就哭，我去换个衣服。”

　　“……”

　　尹域赶紧点头。

　　她此时觉出了花痴后的尴尬，准备待会儿男生出来就和他告别。

　　她抱着水杯望向栏杆外。

　　楼下，餐厅伙计聊天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上来。
　　往前，火锅店外等待排号的年轻人坐着聊天，鲜活亮眼。
　　咖啡厅门口，还没结束工作的人抽着烟打电话，脚底烦躁地碾着台阶边缘, 指间的香烟飘出一袅烟，。
　　年轻的女孩背着包下了台阶，跑向路边等候的男孩。
　　火锅店香料的味道飘到鼻端，勾人胃口，混着中药沉郁的香味，缠缠绕绕。

　　斜阳，微风，饮食，男女。

　　人间烟火，热气腾腾。

　　每个人看起来在同一个空间里，但每个人又都隔离在自己的世界中。

　　尹域看入了神。

　　看着看着，眼前出现了一双眼睛，干净婉转的线条，明亮又沉静，看看她，又看看外面，好像问她在看什么。

　　尹域的眼睛跟着他转，想了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萧易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顿了一下，点点头。

　　“是啊。”

　　萧易觉得，这女孩感慨还挺多。

　　不过也对，她一双眼睛像会说话，一看就很灵动，加上这会儿心潮澎湃，感慨能不多吗。

　　刚刚卫生间门口一照面，一张哭得通红的脸，两只眼睛像被洗过一般，澄澈明亮，让人觉得似乎一看就能明白她心里的事。

　　此时，她也这样看着他，萧易看着她的眼睛，却忽然觉得有些看不懂她的意图。

　　尹域欲言又止。

　　萧易屏息等着，听她要说什么。

　　尹域掏出手机。

　　“可以加个微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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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一：
某日，两人窝在沙发上。
萧易：你想什么都写眼睛里了，我一看就知道
尹域：？比如？
萧易：比如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一定在想，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善良的人blablabla……
尹域：对啊。（完全不是想睡你。）
小剧场二
某日KTV聚会
单凤眼：还记得我们刚认识那天吗？天啊，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从来没看到成年人哭成这样的。
尹域：你喝多了。
单凤眼：怎么可能，这才半听啤酒，哎，我就想啊，这样的人不是真性情，就是巨婴！还有唔、唔唔唔……（救我）
尹域：你真的喝多了。（捂嘴拖走）
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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