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你》东山雨花石

10、转晴

　　尹域从火锅店回家已经七点。

　　九月已是初秋，但温度依然在夏天，白昼仍长，天色未暗。

　　尹域家比文喜学校近一点，她朝文喜挥挥手，打开车门在路口先下了车。

　　过马路，步行两三分钟，拐弯，就能到她住的小区门口。

　　她扫码开了辆共享单车。

　　斑马线，红灯，左右无车，三两行人结伴过马路，只剩尹域坐在自行车上，一只脚支在马路牙子上。

　　她从前也常在没车的时候红灯过马路。自从几年前看到一个横穿马路的民工大哥被公交车“轻轻”碰了一下，仿佛没事儿人一般站在路边吐血之后，她就不能更遵守交通规则了。

　　绿灯亮起。

　　尹域起脚一蹬，娴熟地骑过斑马线，左转，掠过街边的一排店铺，再右转，自行车惯性滑行几秒，就到了小区门口。

　　似乎所有上了年头的小区门口都有一群半永久的大爷阿姨，她现在住的地方也不例外。

　　大门内，标配的大爷和阿姨们围成一桌打麻将，脚边四个方位各一盘蚊香，白烟袅袅，为雀神保驾护航。没上桌的人在旁边靠墙坐成一排，乘凉聊天玩消消乐，顺便在无形中注目每个进出的人。

　　尹域心情很好，骑着车乘着晚风有如春风。

　　刹车一捏，稳稳停在门边，弯腰扣上车锁，“嘀嘀”一声，抬手朝一个短发银白的老阿姨打了招呼就哼着小曲儿回了自己家。

　　甜甜的心情在进屋看到家里破了个坑的门时又垮了下来。

　　唉。

　　尹域蹬掉鞋子瘫在沙发上，喟叹一声，全身酸硬的肌肉仿佛过了一阵微电流，十分惬意。

　　但她的心情就没那么惬意了。

　　想到要掏出自己为数不多的救命小存款收拾渣男的烂摊子，她就气的七窍生烟。

　　刚才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文喜也让她自己把钱出了，尹域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到底是男的有问题还是她们小区长大的男的有问题？为什么文喜和杨凯都这样说？而且文喜可是姐妹啊！这是她恐怕是她最温和的姐妹！尹域怀念高中时期一个寥寥几语就能撕人的充满战斗欲的姐妹，可惜那位同志在和男朋友分手之后就换掉所有联系方式消失在人海了。

　　文喜被尹域震惊的眼神看的抖了一下，仿佛他做了什么通敌叛国的事情。

　　“我这不是看你这么生气吗，自己把钱给了，把他拉黑！就不用再跟他联系了啊。”

　　尹域大声：“这种窝囊的事情做了我只会更生气！”

　　她可以曲线救国，可以卧薪尝胆十年不晚，哪怕认命承认自己就是无能没办法，但就是不能精神胜利。

　　但一想到要和一个不讲理的混蛋玩意儿讲道理，尹域感到一阵头秃恶心。

　　她翻出手机拉黑李彦的号码，删掉他的微信。

　　文喜眼看着她的操作，“你为什么不直接拉黑呢？”

　　尹域：“？？？好像是哦，我没拉黑过人，失策了。”

　　文喜无语。
　　所以你刚才激动个什么劲儿！

　　尹域解释：“暂时拉黑泄愤一下。”

　　虽然这种泄愤方式可以说是非常无用且便宜对方了。

　　尹域：“但钱他还是要还的。等我缓两天平和一下心情再说。”

　　文喜长这么大，二十多年的人生一直很平和，而且一直很善于认怂，还没遇到过这种冲突。

　　“那他要是不还呢？”

　　网约车司机的电话打过来，尹域一边左右看车，一边接电话。

　　“那就打电话让他妈还。”

　　文喜：“！要这样吗？”

　　“不然嘞。”尹域挂掉电话朝远处一辆车挥手。

　　文喜眉头都打结了：“他妈妈会不会生气或者难过啊，这样撕破脸很难看啊。”

　　尹域：“关我什么事，我也很生气啊。”

　　尹域想了想，经过白天和李彦的电话，她觉得自己不能想当然，把所有事情都看作理所当然——虽然正常来说道理的确是那样的。

　　“如果他妈也不还，那就报警调解一下。应该……要花一天时间吧。”

　　文喜震惊地瞪大眼睛，觉得尹域真的是个狠人。

　　尹域看他表情仿佛尖叫鸡，没忍住笑了下，“不要这么惊讶啊，这只是正常流程而已。再说我现在只是说一说。”

　　文喜：“……我可不觉得你只是说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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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发上摊着一本书，是梁实秋翻译的《沉思录》。

　　“罗马皇帝的智慧箴言”。小时候语文课列的必读世界名著，尹域一直不喜欢看沉重的智慧沉思，直到翻开，看到作者鼓励自己起床，……顿时就不那么沉重了。

　　摊开的一页贴着红色的标识便签。

　　“……由欲望而犯过错的人，被快感所挟持，好像是在做错事之际有一点较为放纵较为缺乏男子气的样子。”

　　“被苦痛所驱使而产生愤怒，总还有一点男子气概，至于由欲望而入邪途的人，则是自作孽了。”

　　分手以后，尹域也反思过自己。

　　她代入一下李彦，想象自己下班回家，坐在隔壁书房玩游戏，一墙之隔是又宅又丧无所事事的女朋友，暂时没有工作也罢，她还没有人生方向，也没有活泼朝气，站在他的角度想一想，的确是挺乏味的，而网络另一边的女孩陪着他玩游戏，爱说爱笑，脾性相投，朝气蓬勃，随她而来的似乎是一个崭新的新鲜世界。

　　尹域潜心一想，都能感受到面临不忠选择的时刻，那种犹豫又蠢蠢欲动的心跳。

　　人的邪念一生，一步就能跨到另一条轨道。

　　她能够理解，但不代表她就这么算了。别人扎她一刀，她就要还人一刀。当然，如果对方诚心道歉，她也不是不能把刀收起来。

　　尹域不禁想，他会后悔吗？他会因为今天的所作所为痛苦吗？

　　这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念头刚起，就被自己否决了。

　　李彦当然不会后悔也不会痛苦，人永远是活在当下的，他撑死了以后也就可能有一瞬间的犹疑，根本不值一提。不然怎么有那么多父母一方出轨离婚又再婚生活滋润，小孩吭哧吭哧盼着长大的事。

　　李彦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尹域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绞尽脑汁，思考怎么报复他。

　　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尹域想了想，接起来。

　　李彦：“你把我那个号码拉黑了吗？”

　　“是啊。”

　　李彦似乎笑了一下，心情好像还不错，听起来很好脾气，远没有下午那么恶劣。

　　“哦我刚才已经联系了门窗店的老板，就小区外面那家，你在家吗，她说现在就可以上门来测量尺寸，她电话我发短信给你了，你给她打过去……”

　　尹域听着他周到的样子，十分腻味。

　　“逼逼半天，你这会儿是不是还觉得自己人挺好的。”

　　李彦一下卡住了，沉默一会儿，“你可以给她打电话，她就上门来……”

　　尹域冷嗤一声，“怎么，你现在还觉得我理直气壮吗，我看是你比较理直气壮吧。不要脸的事情做多了，你还真习惯了，欠钱不还天经地义，偷鸡摸狗给人戴绿帽子刺激的不行？”

　　李彦：“你什么意思？”

　　尹域冷冷问：“我什么意思你不清楚？还没分手就和现在女朋友搞上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给你脸假装不知道，客气叫你还钱，你还发失心疯，你猜我什么意思。”

　　尹域话头一起，就有些收不住了，心里一边向间谍杨凯道歉想着该怎么圆，一边想着管他门还是什么的先骂了这狗东西出口气再说！

　　李彦：“谁告诉你的？”

　　“哈，谁告诉我的？”尹域脑子飞转，“你猜啊，你想一想是谁告诉我的，你不是带着女朋友到处窜着介绍吗，你说谁会告诉我？”

　　尹域说完，怀疑自己听到了笑声，李彦仿佛……心情还不错？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只听电话那头的李彦道：“如果这样，那我要声明一下，我现在的女朋友，是跟你分手以后两天才开始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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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他妈还是人话？

　　尹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气炸的同时差点气笑了。

　　“你听听自己的说的是人话吗？”

　　“‘分手之后两天开始追’，你自己骗自己还信了啊？分手两天后才开始追，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行得正坐得端，特正直啊？你认识她不花时间？接触了解不花时间？撩骚不花时间？确定这女的还不错似乎可以追不花时间？想着这个还不错要不然踹了尹域那傻逼你犹豫不花时间？偷鸡摸狗也带点脑子吧？”

　　“……”李彦无理也气壮，“管你怎么说，反正我是分手之后才追的。”

　　“那您还真是有担当啊，是您分的手吗？是您他妈的作妖，我！提的分手！你说你不是个正人君子你好歹是个男人吧，更恶臭的事情都做出来了，你大大方方说不爱了爱别人了提分手会怎么样？一天天的尽作妖还以为自己顶天立地不得了了，又当婊|子又立牌坊你不看自己配不配？”

　　李彦：“……”

　　“能不能做点让人看的起的事？你他妈是谈恋爱还是以为自己跳槽啊，非得找到下家才能走是吧？是不是还得给你发遣散费啊？脚踏两条船，干着偷鸡摸狗的事情是不是还以为自己特别有男性魅力啊个傻逼狗男人。”

　　尹域不愧是立志投身小说界的女人，酝酿了一天的怨怒之气骂起来滔滔不绝，更神奇的是李彦居然能坚持着没挂电话，还能听到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尹域歇气之余有那么一秒，暗想这也是个奇人。

　　但奇人有多奇她是不能预料的，她深怕奇人突然醒悟过来，把电话给挂了，赶紧把剩下的不孕不育儿孙满堂和全套国骂全部奉送。

　　尹域嘴上骂着，被压制的理性早已诈尸，恨不得能理性化身跳出来捂住她的嘴——这叨叨叨骂了这么久到底有什么鬼用！还能让李彦羞愧而死吗？他失去的只是羞耻心，啊可能连羞耻心都没有，只是五分钟电话时间，你失去的可是三千块钱啊！你穷的只剩两万了啊！这下只有一万七了啊！

　　尹域骂完不等那边说话就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她的眼泪就下来了。

　　“我的三千块钱啊，呜呜呜呜呜………”

　　傻逼快打电话还钱！

　　尹域盯着手机，期望念力做法李彦再打电话来。

　　然而这得是多欠的傻逼才会在被人骂得狗血喷头之后还上赶着送钱啊。

　　她把手机扔一边，埋头哭得更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