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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颦颦 ...

  •   她终是应了西施。
      她看着她的妹妹跪在她眼前,跟她说:"姐姐的大恩,西施没齿难忘。"
      她那一瞬,全身已无力,就像上次在湖中救出西施后的无力。她努力用最平静的语调,说了一句话。
      不要谢我,替我照顾好爹娘。
      "妹妹会的。"西施此时对东施也有内疚之意,便立马就应下了。
      "如此便好。那……那越国大夫何时再来"东施其实还是怕的,颤巍巍的问了出来。
      "两日后。"
      "竟这么快。"东施一惊。
      西施微微苦笑,要不是他们逼那么紧,我又何苦这么快去求你呢,甚至不惜以命作赌。

      东施别了西施,失神的回了家。
      "小光回来啦,大早上的跑哪去了,你阿娘还等着你吃饭哩。"阿爹坐在门口,捆着昨日砍的柴,说话温温和和的,不含半分斥意,只是向她挥了挥手,示意让她快进去。
      "你这死孩子,大清早的,没吃饭呢,又上哪儿淘气了。"里屋是阿娘的声音,满含担心。
      东施身子一抖,她贪恋父母的温暖,可她已应下了西施,自是没有回头路了。
      再过几年,万一越国胜了吴国,又或是,她又在吴国不受吴王宠幸,她,总能回来的吧。她只能这样想,聊以□□。
      噫!后来的一切证明,这只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不喑世事的天真幻想罢了。
      她便这样战战兢兢过了两日。
      这两日,她甚少说话,洗完衣服便将自己关在房内,安安静静的。回想过往的十几年,众人对她,虽是贬多褒少,薄情多于温情,却总有一些人,总是在她快撑不下去的时候,给她些许温暖,爹娘如是,还有那个书生,她一直藏在心底的那个人,也是给了她一丝光明。
      一想起那个书生,东施眼角便泛起淡淡笑意,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运气再与他相见了。
      她从枕下拿出一串碧绿的铜币手链,那是她仅有的,他的东西了。
      那日范蠡给了一大把铜币,忘了收回去,而她那日逃的匆忙,也忘了还给他。
      她那日在满盘衣服底下发现了这个,眼角弯弯,笑得灿烂,她想着,他与她,还是有些缘分的,铜币为证。她满心欢喜地将铜币穿在一起,作为纪念。
      她抚摸着那手链,终是发出一声叹息。

      两日后。
      那日西施照例起得很早,收拾了自己屋中为数不多的东西,向着父母的房间门口默默行个礼,便头也不回的往西边去了。
      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太阳还未曾出来,天夹杂着薄雾,有种阴沉沉的感觉,正如她的心境。西施已在房中等她。她很聪明,自己已画上了东施的丑妆,画的很像。东施看着那张与自己平日一般无二的脸,心中苦笑。
      "姐姐今日怎么未化妆,毕竟是要见越国使臣的呀,这样多不好。"西施看着东施那张素淡的脸,讶异中带了几分慌乱。
      "我除了画那个,别的妆是不会的。"东施看了一眼西施,淡淡说道。
      "我帮姐姐画。"西施不知从哪拿出眉笔,细细地为她画眉。
      东施未吭声,也未曾抵抗。抵抗二字,早已不属于她了。
      霞帔云发,钿镜仙容似雪,画愁眉。
      那是一张崭新的脸,东施望着镜中人,感到有些陌生。
      "瞧,姐姐多好看啊。"西施凑了过来,冲她笑笑。
      她突然觉得荒唐,她变成了西施,而西施,变成了自己。
      "好看吗?"她抚上自己的脸,轻声问道,也不知是对西施说,还是对谁说。
      "好看至极,姐姐长了张让天下人都艳羡不已的脸。"西施今日心情似乎很不错,对着她说了许多话。
      东施未应她,这张脸,谁喜欢谁便拿去是了,她宁可不要。
      西施也觉得自己夸捧的有些过了,又见东施神色冷淡,便讪讪开口:"姐姐若是无事,妹妹便走了,此后便由妹妹代替你照顾父母,还请姐姐放心。"
      东施神色迷离,久久未曾回应,当西施准备默然离开房间之际,方才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应声。
      ——嗯
      荒唐便荒唐吧。
      好在王婆年纪已大,老眼昏花,并未发现有何异同,握着东施的手眼泪婆娑的叮嘱了好一会儿,后东施怕她体力透支过度,就硬生生将其劝回了屋,而后她便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西施房里,等待越国使臣的到来。
      "范大人到,文大人到,施氏女接驾。"
      东施理了理衣角,从容出门,那一刻,太阳差点晃瞎了她的眼。
      她不知道,那一日晃了她的眼的,到底是那天上的太阳,还是她心中的太阳。
      反正那个傻傻的姑娘,看到范蠡的那一刻,脸就惨白啦!她的镇静,她的从容不迫,自见他的那一眼起,便土崩瓦解。
      "你是谁?"她的眼睛生疼,却还是问出了这个傻乎乎的问题。
      那日的范蠡,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穿着鸦青色的官服,容颜依旧,只是之前束发的木簪换成了白玉簪,盈盈透亮,宛如他的人一样;腰间著美玉,佩玉之声清越长,丝丝入耳。
      东施觉得,她的太阳,这辈子,她是无法追逐了。
      范蠡自是不知眼前人便是经年前的丑姑娘,被她的突然发问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明明不久前才拜访过的,怎的这么快就忘了自己是谁。又突然觉得好笑:难道自己就这么让人记不住?
      "某乃越国大夫范蠡也,特接西施姑娘入吴。"他说得正正经经,但嘴角还是有一丝未收住的笑意。
      范蠡范蠡,越国大夫。
      原是这样。
      她现在该怎么办?她后悔了,肠子也悔青了。她能不能和他说,自己不是西施。能不能?能不能?
      他会信吗他应该不会信的,这种荒唐事,他怎会信即使信了,又能怎样,出路无疑只有两条:一是将错就错,还是将自己送入吴,二是将东施换回来,仍是入吴。这两条,她都不愿,都不是好的出路。
      她又想着,若是自己与他说——你还记得那个让你浣纱的又丑又凶的姑娘吗嗯,对,我就是她,不是什么劳什子西施。可,他信与不信是一回事,把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又是一回事,她不想,以这种身份,与他相见的。
      她之前幻想着,她与他的下一次相见,应是在有大片大片的山茶花的山野,她穿着青布罗裙,摇着手腕上的铜币手链,然后笑着问他:"你还记得我吗?"
      才子佳人,靓妆玉貌,春光容与,青冥步稳,同携手,成欢聚。
      应是这样才对啊。
      想到这儿,眼泪也再也止不住了,一滴一滴往下掉。可她的骄傲,让她默默的偏了偏头,她不想让她看到她哭。
      ——
      虽然,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
      范蠡何许人也,他浸濡官场多年,自是心细,他看到她哭了。他有些慌,他以为是因为他,因他那抹笑,小姑娘面子薄,才哭的。他暗暗后悔,还是自己唐突了。
      "姑娘可还好若在下刚刚言语有冒犯处,还请见谅。"他微鞠一躬,以表歉意。
      ——姑……姑娘,某冒犯了。
      她想起了他们初见时的对话,他还是那个傻书生,不过沉稳了许多。
      可她,已不再是她了。
      她使劲攥紧衣角,平复情绪,却也依然不敢正眼看他,只低低说了一句:"无事,走吧。"
      "姑娘这边请,马车先送姑娘去越王宫。"
      也是温温和和的声音,却是陌生,东施方抬了抬头,看见了站在范蠡左后侧的文种。
      "在下文种。"他好似极会猜人心思,仅自己一个询问的眼神,便开口解释。他虽未陈其官职,不过想必在越国也是不小的身份。
      "文大人,走吧。"东施越过范蠡,跟着文种上了马车。
      她难以面对他,她还需要时间。
      如果那时,她知道那美人计就是文种上呈给越王的,她发誓,她一定打死也不上他的马车。
      "为何要去越王宫,不去吴国了吗?"东施在马车上,理了理思绪,有些纳闷。
      "吴国自是要去的。不过现在还不行,要先去越王宫跟着女官们先练基本功,毕竟是要呈给吴王的,自然是要最好的。"文种耐心地为她解释。
      想想也是,自己乡野出身,什么都不懂不会,去了也是死路一条。嗯,她不想死,想活着回去的。而且练基本功也挺好,比去吴宫好。
      她总是这样,纵是遭遇再大的变故,总是会找理由安慰自己。

      在越王宫的日子,很辛苦,每日都要学礼仪,歌舞,不过过得还算平静,至少不会像在苎萝村时日日受人嘲讽,但是呀,却也再没有像她阿爹阿娘一样对她那么好的人了,这里的人,对她恭敬而淡漠,一同入吴的几个女子,处的也是淡淡的,仅是点头之交罢了。
      她拼命地练,很少停下休息。倒不是为了得到那个素不相识的吴王的青睐,只是迫使自己忘了范蠡,以及自己不可抗拒的宿命,哪怕,只是暂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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