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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颦颦 ...

  •   范蠡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竟花了两个时辰洗完了所有衣服。
      丑姑娘仔细检查了好几遍,又看了看他那红扑扑的手,极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咳咳,洗的马马虎虎,可以出师了。"
      说完又抬头看了看面前被日头晒得大汗淋漓的范蠡,补了句:"其实,你与那些臭男人,还是不同的。"
      东施说完,浑身不自在,有种想咬断自己舌头的冲动。
      范蠡倒未觉得什么,只憨憨地笑了声。
      还真是个呆子。东施暗暗想。
      "某既已洗完,不知姑娘是否满意,某还要赶路,可否放行"范蠡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他还是有些怕这个脾气古怪,阴晴不定的姑娘。
      "走吧走吧,我又不是牛鬼蛇神,留着你做甚。"某位姑娘说出言不由衷的话,她其实对这呆书生,还是有些好感的。
      但是他,只是一个赶路的过客啊,自己于他,更仅仅是无足轻重的路人,或许过上两天,他便忘了呢。再说,凭他的出身和谈吐,在这乱世之中,不到三五年,怕是要大放异彩,前程似锦,而自己呢,平平凡凡,噢,不她现在的样子,连平凡都是奢侈。她与他,注定是不会有任何交集了的。
      想到这儿,东施有些小伤感,遂转过头,弯下腰,将范蠡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放入木盆中,后默默起身,自个儿抱着盆,不再看身后的一驴一人。
      范蠡以为她要走了,忙高声喊道:"姑娘留步。适才你问,这世间,有无重情义轻皮囊的男子,某刚才边洗边想,确是有的。譬如那轩辕氏,他便有一个名叫嫫母的夫人,虽貌丑,却有仁德,更曾助轩辕氏败黄帝,杀蚩尤,深受轩辕氏宠爱。倘若那轩辕氏是重皮囊之人,又怎会平白娶一个丑女呢。依某看来,单从这一点来讲,轩辕氏便是世间男子的典范。这样的男子,天下自是不只他一个,某举他,更是想让姑娘知晓,女子纵貌有残缺,只要有德有才,像那嫫母一样,自会弥补容貌上的不足,受夫敬重,受民敬仰。临别送姑娘一句话——为容不在貌。姑娘是通达之人,不要被周身恶语所困啊。"

      为容,不在貌。
      还是头一回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她一直以为她是不在意的,可怎么,现在,听他一席话,忍不住红了眼眶。其实她,也只是一个不满十六的小姑娘,正当撒泼打滚,受人宠爱的好年华,可是,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失去了这资格呢她想了想,大概是偷听阿爹阿娘的对话,得知自己还有个妹妹的时候吧。
      她画丑妆,举止怪诞,受乡人指指点点,她与阿娘说,不在意。其实,又怎会完全不在意,她也是一个爱漂亮,想被人夸的小姑娘啊。有时候被嘲讽奚落的狠了,便在夜深人静之际,将头蒙于被中,埋头痛哭,发泄情绪。待第二天鸡鸣破晓时,再收拾好情绪,笑着装作若无其事。久而久之,掩饰,对她来说,便是轻而易举的了。
      从来没有人,这么真切地对她说,为容不在貌,从来没有,就连阿爹阿娘,怕她伤心,也是闭口不提的。
      可他,不过与自己萍水相逢,却用这一句话,暖了她不知冰封了多少年的心。
      她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眼角,确认没有眼泪后,方转过身来,面朝范蠡,用生平最认真的语气,对他说道:"夷光,施夷光,我的名字。"
      是的,她有名字。乡野女子多无名,多冠父姓或夫姓,随性而叫。譬如西施,虽无父母,却因苎萝村多施姓,又住村西,便被唤以西施,实不算上是名字,幸她阿爹曾读过书,识得几个字,便为她取了名。
      夷,平也;光,明也。这二字,皆本不应是乱世所有。
      可她还是欢喜,毕竟全村中,真正有名字的女孩子少之又少,这是她,为数不多可以拿出来炫耀的呢。可是,那些乡民们,似乎并不感兴趣自己叫什么呢,尤其是自那日,她心口犯病,被众人指责效仿西施,便被人取了东施之名,加以嘲笑,久而久之,连自己,都快忘了,原来自己是有名字的。
      可不知为何,她现下很想告诉面前之人,她的名字。这是为什么呢,她问自己,可她想不清楚。
      大概啊,就像无枝可依的越鸟,终被好心的过路人发现,赐南枝以栖身的感动若狂吧。是啊,是感动若狂,因为,他给的是南枝啊。过路人那么多,也有不少好心人为她筑巢,可是,她要的,仅是一束南枝而已。
      他懂她心中所想,他给了她想要的——南枝。
      她心中有她的小算盘,她不想,让他那么容易就把自己忘了。
      "夷光,夷光,姑娘的名字寓意很好呢。"那书生,细细琢磨二字,发出由衷的赞叹。
      寓意再好又有什么用,她的一生,注定是要与这两个字脱节的,东施心想。
      可谁曾想,这话日后,竟一语成谶。
      这当然,已是后话。
      可那时的她,因他一句随口的赞美,差点乱了心。
      她实在不愿承认这个事实,遂又飞快转过身去,抱住木盆,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范蠡想叫她,可又转念一想,自己似乎没有理由在叫住她了,便笑着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家的驴,继续赶路。
      羊肠小道上,暖风吹,百鸟叫,范蠡还在想那个丑姑娘。
      那真是一个怪姑娘,范蠡心想。不过,是个很不同的姑娘呢。

      【旁:传闻华夏之南沃野千里,依水而居有两户人家,南为越,北名吴,时为寸土而争执不休,斗的头破血流却乐此不疲,越攻吴,吴又复侵越,代代如是。】
      公元前494年,范蠡南投,到了越国。彼时之越,与吴国两强相争,终在檇李大败吴军,而吴王阖闾更因此战意外而死,其子夫差匆忙继位,停战休养,而越国,一时风头正盛。
      可谁知,不过两年,吴越局势便来了个颠倒。
      公元前494年,吴王夫差出动精兵攻越,于夫椒山重挫越国,反困越王勾践及其残众于会稽山。
      噫嚱,打仗啊,向来是风水轮流转的。
      彼时的范蠡,方徐徐登上越国舞台。他奔波于大国之间,努力设法挽救垂死的越国。
      越王甚器重他,封其为上大夫。
      范蠡跪授诏书的那一刻,不禁苦笑。越国最繁盛的那两年,他竟毫无用武之地,只能白食越粟,而如今,却位极人臣。看来他啊,注定是属于乱世的。

      这一切啊,苎萝村的村民们皆不知道,他们照例埋首于田间,依旧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日子。
      然,再平静的湖水,终有泛起涟漪之时。
      "你们谁知道,那东边来的大官为什么来我们村吗。"一村民神秘兮兮的开口。
      "我们怎么会知。你说这话,难道你知道"众村民因他这话聚在一起,好奇发问。
      "知道就快说,别吊我们胃口。"
      那最先开口的村民,终在众人的催促下缓缓开口:"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那日我竟是在村西王婆家看到那大官的,王婆家里有谁,他此番来,不用我说,你们也该晓得了。"
      "你倒是把话说清楚些啊。"
      那些村民,头脑简单,并不懂他话中之意。
      那开口之人顿觉无趣,气愤而走,只剩仍在田埂间纳闷的村民。

      王婆家中,无甚人,除了西施。范蠡此番,是来寻美女的。
      呵,好一个美人计。

      村西。
      "阿婆,我不要去什么吴国,我不想被当成物什拿去交易。我不想……"西施自那日范蠡说明来意,便哭啼不止。
      那杏花微雨,我见犹怜。
      其实那日那个姓范的大夫,说得还是委婉的,他说:"请姑娘以大局为重,某与越王感激不尽。"
      他还说:"姑娘莫要害怕,我们会保姑娘安全的。"
      他可真温柔,西施那时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个。
      哪知他前脚刚走,他身旁那个不苟言笑的副将便开口:"姑娘莫要以为您还能拒绝,实话告诉姑娘,您的名字早已被众大臣定下,越国前线的将士们还要靠姑娘才能换取一线生机,姑娘莫要以为自己做的了主,还是早些做好准备吧。"
      这堪堪一番话,浇醒了西施。
      原来啊,她就是一件两国交易的物什。
      她一点也不想去吴国,不想成为一只以色事人的金丝燕,不想就此将自己的大好时光白白耗在那吴宫深闱,更不想,这辈子,只能魂归故里,空留衣冠冢。
      "阿婆,我真的不想,你帮帮我,帮帮我……"
      "阿囡,我又何尝想将你送入那火坑中啊。阿婆也没办法啊,老天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都过了十几年了,怎么还是没躲过啊。"
      王婆哭得老泪纵横,不知不觉说漏了嘴。
      西施虽仍哭着,却也听出王婆话里的不寻常。
      "阿婆,你方才,说什么,什么没躲过。"
      王婆心中大喊一声糟糕,瞒了十八年,终是瞒不过了。她本想支支吾吾搪塞过去,却又想着,这劫怕是逃不过了,若是西施真要去吴国,还是与她说清道明的好,她自小未受过父母半分怜爱,又自小身体不好,如今要远去他乡,她不想她,连自己的生身父母都还不知晓,这孩子,太苦了。
      于是,王婆便将十八年前的事情和盘托出。
      王婆边说边小心观察西施的表情,她琢磨着,她可能会气愤,可能会伤心,可没想到,她就这么垂着头,静静地听着,面上并无太大波澜。
      谁又知西施心中所想呢,她自小无父无母,父母于她,不过是可有可无。
      然,当听到她所谓的妹妹,那个公认的丑女,竟是为了隐瞒事实而画丑妆时,她的神色才微微有了几分讶异。
      这么说,她与自己,应是一样的容颜。
      西施擦了擦眼角的泪,低垂的头抬了起来,她,似乎,找到了不去吴国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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