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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五章 ...


  •   “一局棋里有活子亦有废子,你我虽俱是废子,然,废子也有分门别类。”武止水在漆墨暗中声声震尘埃,便是同为阶下囚,亦然不肯输人一筹,“你是必死无疑之人,我却未必。”

      “如此,便再好不过。”李演十分赞同,语气之中一丝阴阳怪气的都无,单纯的期望。

      武止水却是心忧难安,他说:“能否如你所愿,还得看长明。长明若活,许有希望。”
      李演闻声不言,也不愿多言。

      -

      “这东西,务必要送至长明公主手中。”中御大监载止低垂着视线看着眼前的公主邑司令绿鬓。
      载止一双浑浊老眼,似青光屏立在眸子前,架起一堵厚实的目障,将他眼中同情阻截不见。

      绿鬓接了东西,恭谨道:“大监,陛下那里……?”

      “邑司令不必担忧,”中御大监看似安抚,“诛杀楚极妍的任务本就是明旨交由绣衣御史,邑司令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将神都中的差事做稳当。”

      绿鬓躬身受教,“多谢中御大监宽宥。”

      中御大监摆摆手,示意绿鬓退下。绿鬓才将压着身子往外退,却自上首传来话,“东西要交到公主手中,却也不必让公主非动不可。”
      绿鬓闻声一僵,她自心底生出一股焦灼,烫的两臂发抖。

      这是什么意思?

      沿着宫中朱红青黛的甬道行至公主殿,绿鬓才咂摸出一点韵味。只是,她不了悟,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中御大监的意思?
      既然拿不准,那便……

      朱颜挑开珠帘,微屈身,说:“公主,绿鬓回来了。”

      长明公主今日未簪九树花钿,眉间红梅亦然未点妆。三千黛色尽然落在肩背,只一支欲要滴出绿意的翡翠绾发,簪头是一只敛翅却欲飞的鸾鸟。
      鲜少有工匠用翡翠雕刻鸾鸟,都是錾金抑或累金丝。青鸟固然吉祥,却隐含仙境人间两别。

      长明公主指尖轻动,朱颜应着动作退出帘外,请绿鬓入内。

      “拜见公主,公主万安。”绿鬓递出嵌宝木盒,“属下奉诏听宣,却不见陛下,中御大监代陛下将赐物交于属下,说您愿意一观便观,若不愿,尽可不观。”

      长明公主未抿朱色,唇间绽着浮白,亦如一副美人丹青只唇畔缺红欠朱。两片浮白分离间隙,才能得见一点红,却又被两排璨白贝齿微白夺去颜色,“是吗?”

      绿鬓压低身,小心谨慎地说:“中御大监亲口所言。”

      “大胆!”朱颜当即呵斥,“这种不明不白之言,岂会出自御前!”

      长明公主平整的肩倾斜,一臂倚在隐囊,淡声说:“朱颜,越发不守规矩了。绿鬓,你退下吧。”
      绿鬓由此松口气,中御大监所言必然是陛下所言。可中御大监在将此物交予她之时不曾言语,想来就是陛下不曾言语,在她领了此物,中御大监才言语……

      顿时惊出冷汗,绿鬓不敢深想,那句话居然中御大监的意思。她沿着深红浓黛的长廊走,前面是朱颜吩咐的引路侍女,两侧涌廊风吹起她们衣裙前的锦襕。

      -

      朱颜焦灼的望着长明公主手中的嵌宝盒,神色越发慌张,“公主……”

      “当年淑妃将去之时,已是病入骨髓,母后她便是在那时候拿出这样的盒子送去淑妃处,淑妃身侧亲近人验了,知是解药,”长明公主神情平淡,似一名旁观者,“人人都劝诫淑妃,留得性命在,何时不能乘风再起,淑妃却是愤恨的将盒子扔进宫中鱼池,阖宫宫人入池翻找,一池鱼都打捞干净,最终也只找到这只盒子,药丸早被淑妃碾碎鞋底。”

      朱颜不忍闻,唤声:“公主……”

      “你不必多言,”长明公主抚摸着嵌宝,珠玉珍宝润过指腹,一如当年母后拂过她脸颊的触感,“我确实愤恨,恨我天家无硬骨男儿!却不是因为母后牝鸡司晨,母后同样缔造了不输于父皇的盛世,我痛恨的是天家无男儿延续盛世,痛恨自己连这一局都看不破,更何况天下棋局。”

      “既不能控驭群雄,亦不能受艰成之业,”长明公主起身,“当死!不足惜!”

      “公主。您万勿如此自贬!”朱颜伏地,声音已然夹着哀怆。

      长明公主攥盒子,说:“连东宫……的兄长都知道这局棋所在之意,而我,连天子一个警告都不得领悟。若不是我一意孤行,非要楚极妍追夺佛顶舍利塔,何至于如斯。”目光遥及东宫方向,“连兄长都想用自己入局换我一生。”

      朱颜匍匐在冷凉的地砖,一字也不言。却又猛然道:“绿鬓所言,兴许不是陛下的原话,您也知晓,绿鬓并不忠于您!您不能生了妄念!”

      长明公主冷嘲一声,“她若有那个胆子,何至于如此快回神都!”兀然坐下,“我要见一个人,朱颜,你去寻。”

      -

      白栖池回神都后,未得陛下召见,却得了公主殿的请见。来不及多整理,便入公主殿中。

      “拜见公主。”白栖池本要多礼,却被长明公主免礼。

      长明公主广袖一挥,“在幕后推动东宫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不是你,”薄薄的眼帘一起一落都显得沉重,“本殿知道你也身潜鸿灭之毒,本殿把鸿灭之毒的解药予你,你帮我杀了在幕后推动东宫的黑手。”
      “如何?”

      白栖池当即起身行礼,“臣,不敢。”

      见他如此作态,长明公主缓过神来,说:“我说的黑手,并非是你心里那个。我要你杀的,是隐在东宫的黑手,直接促成东宫之主成为阶下囚的黑手。”

      白栖池了然,即便长明公主不提及此事,他亦然要着手做此事。因为他从始至终接到的命令,是令十二殿内部不许沆瀣一气。不许再出梅花内卫与公主邑司联合、绣衣直指与王府王傅联合、左藏署内部勾结之事。
      所以他在恐惊天会放楚极妍走,不仅仅只是想放走林霁。

      “臣领命。”白栖池敛着目,看不清眼眸中涌动什么情愫。

      长明公主递出绿鬓送来的嵌宝盒子,一言不发,示意白栖池自己瞧看。

      鸿灭珠中的颜色是一种毒性堪比鸩的鸟雀鲜血,这种鸟雀鲜血引入宝珠,浸在寒冰之中,再经由烈日曝晒,鸟雀鲜血间的血水蒸腾殆尽,留下质纯剧毒。将鸿灭珠戴在身上,不亚于无时无刻涂抹剧毒。
      盒中是一枚色地清浅的药丸。

      “这是陛下赏于本殿之物,本殿,不需要此物。”长明公主话语浅淡,不痛不痒,却有股钻心难捱之感,“你应该知晓,若我这里都是赝品,那这天下,便无鸿灭解药。”

      “臣明白。”白栖池取出药丸,将嵌宝盒留下,这嵌宝盒他亦然识得。

      长明公主沉默良久,又说:“你代我去见见东宫之主吧。”还未等白栖池言语,便让朱颜将人请出。

      请出白栖池之后,朱颜眼眶按捺下热意,问:“公主既然知道东宫殿下用意,为何不亲自去见见东宫殿下?”

      “生时不堪,不若不见。”长明公主笑靥苍白,似落日淹没夜海前余留的一点绯霞晕开的浅红,“死后春秋不尽,还愁见不到面吗?”
      “朱颜,其实,能如此我已然喜悦。往去的时日,我愤恨天家无男儿,今日,能得此兄长,方知天家男儿仍旧立四方顶天地。”
      “想来故兄去时,不留只字片语,便是要保我们这些弟妹。”

      -

      魆黑黝黯的长牢间,足履之声格外空响。伸手难见五指之地,囚着人间尊贵,亦然有人间极恶与极善。
      白栖池踏进宗正寺幽牢,两侧长栏生霉,壁上油灯将幽牢照的明晦难分,恰如昏晓时分。

      武止水听着足履声,心下一沉,他在幽暗间发笑,“东宫殿下!看来我们都输了,活着来见你的……”后面的声音若油灯冥火虚弱,“可不是,长明公主。”

      李演支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头,一手遮在双眸前,视野浓黑。他没有理会武止水挑衅之语。
      也不看来人,只是问:“长明公主托你传什么话?”

      白栖池距离牢狱甚远,开口前,主动屈膝给东宫之主行礼,而后说:“公主殿下,托臣代她看看您。”

      李演还未答话,武止水抢先问:“我倒是想知道长明拿什么能让你这个能在东宫祸起之时,脱身无恙之人来幽牢做这件会招致陛下忌讳的事。”

      见李演未出言制止武止水的问话,白栖池说:“鸿灭之毒的解药。陛下赐予公主殿下的鸿灭解药。”

      李演陡然起身,双掌砸在木栏,高声喝问:“她为什么不要?!”

      白栖池道:“公主殿下未言明,臣不敢揣测。”

      魆暗之间,一声含讽的笑传来,格外扎人耳鼓。李演笑声迭起,半晌才传出话声:“又一个未言明……”
      言语吐气拖得悠长,仿佛撕扯着伤口迟迟不剜剐去其间余毒。

      武止水难得没有出言拆台,他知晓李演口中前一个未言明、死于鸿灭毒的人——前任太子,薨逝后连追尊谥号都没有的故太子。
      李演比起他武止水,亦然不遑多让,接连看着两位至亲手足无言死去,却连一句为什么都问不了。

      幽牢哑寂,尘埃不兴,油火不明。同日同悲之人囚于同牢,连一句抒发心中不快的叹息都吐不出口。

      武止水觉得太过寂静,这个时候该有人痛哭质问,该有人惊恐嚎啕。
      他不喜欢这寂静,视线越过木栏,削过昏霄望向白栖池,说:“长明是想你成为陛下这局棋里唯一一枚不能左右的棋子吗?”一声不明意味的音响,“到了了,还想痛快一遭,真是不错的想法。”
      “不如,我也送你一个消息。跟归庭来往之人,叫易轻尘。”

      “除了在幕后推动东宫篡位一事成的易轻尘,也杀了悬鹤。”李演忽然插话,“你受了长明恩惠,就要为她做好她想做之事。兄长无能,唯能而已。”
      他吩咐悬鹤杀楚极妍,悬鹤却为除了绿鬓成为易轻尘左膀右臂而阳奉阴违。

      白栖池却说:“臣也谢过殿下之恩。”

      李演不受他言谢,“我不过是为了借你白家入局,至于右藏令,实属意外。”
      白家居于肃清册之首,落入林霁手中,是他在其间做手脚,借左藏署压制右藏署又贪图林霁藏着的邃阁下落使白家从中得以生机,以此笼络白顷,借白家之手成为陛下眼中刺。
      本以为能保全曾被议储、奏立为皇太主的长明,却不想还是一场空。

      -

      天堂,中御大监听了小黄门的话,便入内奉君。说:“陛下,长明公主将嵌宝盒投入鱼池,不准旁人打捞。”

      持笔的女帝,笔下走势凝滞,却在墨凝成团之前勾画出撇捺曲折。搁笔声清脆,“朕常思始皇帝若泉下有知秦不过二世,会如何做?”

      中御大监屏住呼吸,不敢松懈精神。他不知绿鬓是否将他那句话如实说给长明公主,才致使长明公主如此逆君行径。

      “朕若不是始皇帝,朕不会将盛世兴衰寄托于后嗣。”女帝合上奏章,“盛世之巅,既是朕之所在。”
      古往今来,从无帝王甘心将一手缔造之盛世传交他人之手。
      成败兴衰,皆在股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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