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尝辄止》周其书

9、第 九 章

　　心里装着事的周简，睡得并不是很安稳，窗外的天还只是灰灰亮。

　　她在床上赖了一会，等到视线熟悉眼前暗淡的光后，才拿过手机看时间:刚过六点。

　　在心里换算去城西需要花费的时间，周简恋恋不舍的从床上爬起来。

　　买车，必须买车，下个周末就去买车。

　　等她来回倒了好几趟地铁，晃晃悠悠的到展馆外时，太阳已经升起。

　　周简暗自吐槽，真是够远的，徐婧在给她使绊子这件事上简直无师自通，出乎意料的能干。

　　走进展会馆，眼前是洒满阳光的大厅，透过明亮的落地窗可以望见窗外的郁郁葱葱，室内搭建着大小不一的展览厅。

　　周简环顾了一圈四周，小玉站在不远处蹦蹦跳跳地冲她挥手，生怕她看不见似的。

　　周简有些好笑的迈步过去，扬手勾住小玉的肩膀：“大清早的精神这么好。”

　　小玉的马屁拍得老响:“主要还是因为看到了老大你。”

　　搬着展览柜的王健，一副看智障的表情，还是没忍住怼道:“你是智障儿童欢乐多。”

　　小玉气鼓鼓的跑去找他算账，她无奈的看着面前的活宝，把随身带来的笔记本放在靠内的桌子上。

　　小许擦拭着透明的展柜，出神得厉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周简想到小许的之前因为她母亲生病得事情，焦虑了很久，走过去，问道:“你妈妈好些没。”

　　小许却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猛然一惊，抬头看到周简，又慌张的把目光垂下，手里攥紧软布上下擦拭:“好多了。”

　　周简有些好奇，却也没有深追下去，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想给予她一点勇气。

　　她回过头跟着忙碌起来，小许突然轻声开口唤了她:“老大…”

　　周简有些讶异的回头:“怎么了？”

　　小许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张了张嘴又闭上:“没事了…”

　　周简直起身子:“如果有需要开口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大家都是朋友。”

　　小许听到这话后，就一直低着头没有再抬起过，周简觉得她今天有些过分奇怪，但毕竟是别人的私事，她也不好过问太多。

　　整个上午都在不停地忙碌中度过，水都没时间喝上一口。

　　临近中午，会场的的人渐渐变少，周简终于呼了一口气，抬手抹掉额头的细汗。

　　从地上抄起一瓶矿泉水，拧开，刚坐下打算休息会，小玉慌张的跑了过来：“老大，你电脑里没有下午要用的文档啊。”

　　周简把拧开的水放在桌上，往前走了几步，电脑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她记忆犹新出，门前还特意检查了一遍。

　　但是此刻，她看着并不空荡的电脑桌面，唯独少了今天下午要用的方案，手有些微微颤抖，一时间思绪翻涌，她哆嗦的打开回收站，同样被清的一干二净。

　　霎时间，心'咯噔'一下，心底泛上一阵寒意，无力感涌上心头。

　　为什么总是这样呢？

　　周简垂头沉思了会，抬手看了眼时间:11:30。

　　现在离下午要播放方案还有两个半小时，她打开手机找到之前做了一半的备份，传到电脑上，然后对身旁急的快哭出来的小玉说：“你们先去吃饭，回来找我报销。”

　　小玉嘴巴动了动，担心的看着她：“老大...”

　　周简截住她的话头，故作轻松道：“没事的，我有备份。”

　　见小玉站在原地不动，轻轻推了她一把：“快去吧，给我打包个饭回来。”

　　“老大…”

　　“总不能让我饿着吧？”

　　小玉摇了摇头，跟着王健他们他们出去了。

　　她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她备份的是草案，只有大致的框架，整体都很粗糙。

　　好像还是有点棘手。

　　也怪自己，没有云端备份。

　　等小玉她们走远后，她窝在角落里的，大脑飞速运转回想着之前的策划案，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脑屏幕，双手不停的在键盘上翻动。

　　突然感觉面前一暗，紧着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你不饿吗？”

　　键盘上的手顿了顿，抬头看见了陆行逆光站在她面前，看不太真切他的表情。

　　周简突然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干，胃里空荡荡的，好像确实饿了。

　　从桌上顺手拿过一瓶水，想要拧开，却发现双手已经饿得没有力气。

　　陆行看着她的动作，从她手上拿过水，拧开后递给她。

　　周简没有客气的接过，喝了几口，这才感觉喉咙润了点，胃里有了些东西。

　　“你怎么在这？”周简把瓶盖拧上，问了句。

　　声音里满是倦意。

　　陆行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盯着她，眼里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周简古怪的看了他一眼，见他没动静，又埋头继续工作。

　　陆行透过厅里的两扇窗户，看着繁忙的街道，挽起唇角，斟酌着开口：“有个熟人在这开展。”

　　周简头也没抬的回了句：“那挺好的啊！”

　　陆行眼睛微阖，垂下目光看着周简：满头秀发挽在脑后，脖颈处的碎发在灯光的映衬下，泛着微棕。

　　他早早的就拿着宋尽给他的票过来了，在会场饶了一圈，果不其然的看见了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躲在暗处，盯着她看了一上午。

　　甚至看到了很多周简不知道的事。

　　面前这个面无表情，又任何反应的周简，让他觉得有些兴致索然。

　　被阴了也没有任何反应，确实是个寡淡无味，又没有棱角的人。

　　蓦地想起昨天因为她那一眼莫名奇妙的心慌，还有那个不知所谓的春·梦，陆行心下燥意涌来。

　　他收回盯着周简的视线，双手插兜，扭过身子，往外走去。

　　周简抬头扫了眼陆行离去的背影，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他这是在发脾气？

　　周简一头雾水，发的哪门子脾气？

　　惹他了？

　　昨晚的说教现在才反应过来，特意跑来给她摆脸子？

　　真是莫名其妙！

　　周简不明所以的时候，小玉回来了，身后跟着今天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徐婧。

　　周简看着趾高气扬的徐婧，暗自推敲这一系列的事情，一切疑问都迎刃而解。

　　本该如此，不是吗？

　　周简盯着电脑屏幕出神，到底是为什么呢？

　　当徐婧走到她面前，询问下午的进度时，周简停下手中的活，仰靠在椅背上，近乎自暴自弃的说了句：“没做完。”

　　然后全然不顾周围愕然的眼光，把已经做好的文档保存，合上电脑。

　　展厅外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昏暗了下来，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不一会儿闪电从云层跳了出来，迅速在空中炸开，没过几秒震耳欲聋的雷电在天地间回传，滂沱的大雨在城中肆虐起来。

　　徐婧讽刺的话不出所料的从口中往外蹦，周简漠然的看着徐婧，后退了几步，双臂交叉，端起肩膀：“说完了？”

　　小展厅中一片死寂，只剩下或深或浅的呼吸声，周围的人偷偷打量两个人的脸色，却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周简看起来沉着冷静，面对那些窥探的目光，毫无异样：“说完了，我就走了。”

　　抄过包，迈着大步离开了小展厅，留下徐婧一个人唱着独角戏。

　　她和站在不远处的陆行擦肩而过，谁也没有理会谁。

　　陆行一直在远处看完了这场闹剧，他等周简走远以后，才挪动脚步跟了上去。

　　找到周简的时候，她正坐在楼道间，左手撑着身后的阶梯，重心靠后，仰着头注视着天花板，两条腿蜷缩着，右手夹着根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楼道间的烟味已经比较重了，很明显她已经不止抽了一根，陆行正犹豫要不要上前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在封闭的空间里格外突兀。

　　他看见她猛吸了一口右手的烟，然后把烟头按在地上转了转，掐灭后才接通了电话，声音说不上轻快，但绝对听不出悲伤。

　　“喂，妈，加班呢！”

　　...

　　“挺好的啊，上个月业绩第一！”

　　...

　　“吃完了，那再给我寄点吧”！

　　...

　　“我知道了，过段时间就回来看你们，你们注意身体！”

　　挂断电话以后，陆行看见她站了起来，握着手机，往前踉跄了两步，然后站定，看着对面墙。

　　过了两秒，狠狠的把手机砸到对面的墙上，手机从墙上弹落，空气中倏然一声巨响，不停的在楼道间回荡，直到慢慢消失。

　　她就这样盯着地上的手机，一动不动，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晃动着走下楼梯，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手机，手按住门往手，用力下压，开门离开了。

　　楼道间黑漆漆的，周围闷热难当，四周弥漫的烟味还没有散去，陆行从楼角走了出来，轻轻的笑声在寂静的楼道响起。

　　好像又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也不是个全无泥性的人，甚至隐藏着他没有见到过的一面。

　　和她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面具吗，还是虚伪？

　　冷静过后的周简回到展厅，徐婧已经走了，小玉手上的活不停，时不时偷瞄她几眼。

　　她把下午要用的东西投在大屏幕上，小玉错愕：“老大，你不是没做完吗？”

　　周简无所谓的耸耸肩：“做完了，但是没有之前那版精致，凑合先用着吧。”

　　她不想再说过多的言语，她一直觉得自己对手下的人很好，可是为什么呢？

　　她无法找到这个答案。

　　周简今天忙碌到很晚，冗忙的工作能让她忘记很多烦恼。

　　夜幕渐渐降临，她收拾好最后一箱物料后，展厅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同组的同事也让她早早的放了回去。

　　她伸着懒腰，走出展厅的大门，下午的那场大雨早就停了，街上湿漉漉的。

　　出门的那瞬间她看到陆行站在门外，双手插兜，双脚来回换着重心，身上带着潮气，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简的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朝他走过去，“你怎么在这？”

　　听到声音的陆行抬头，声音很平静：“等你。”

　　周简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额角，有些不解：“等我干嘛？”

　　陆行没开口，墨色的眼睛沉沉的盯着她。

　　沉默如洪水般向她涌来，周简觉得今天特别疲惫，雨后的空气有些黏腻，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她忽的很想转身离开，但是她没有。

　　就当面前这个人是个叛逆的需要关爱的小孩吧。

　　她深呼一口气:“吃过晚饭了吗”

　　陆行：“没有。”

　　“那跟我一起吃个晚饭吧！”

　　陆行没有接话，周简往前走，他却跟在身后，她的心情还是有些低落，没时间开导身后的陆行，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7点正值用餐高峰期，附近的猪杂汤粉店内几乎坐满了，周简站在一片狼藉的桌前，看着服务员熟练的收拾完碗筷。

　　点完单以后，她习惯性的掏手机，才发现手机下午已经被她摔坏，陆行扫了她一眼，一声不吭的把钱付了。

　　周简有些讪讪的，突然觉得还好叫了他一起，不然她今天连吃饭的钱都掏不出。

　　周简单手撑着脸，看着店外来往的行人出神，过了片刻似乎回过神来，扭头问道，“你还没说找我有什么事！”

　　陆行抽了张纸，用力擦拭着桌上的油渍：“就想等你一起回家。”

　　周简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理由，有些惊诧：“那你等了多久了。”

　　陆行把擦过桌子的纸丢进垃圾篓里：“没多久。”

　　周简要了个汤饭，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端了上来。她看着上面飘荡着一层油星，不太有食欲，拿着勺子在碗里顺时针搅动，没有喝。

　　对面的陆行倒是吃的很认真，察觉到她正在看他，抬头问她：“你不吃吗？”

　　周简：“没食欲。”

　　陆行轻飘飘的一句：“吃吧，你一天都没吃东西。”

　　周简愣住，他怎么知道？

　　吃过饭以后，周简站在人行道上，半只脚悬空在台阶，身体微微前倾。

　　雨后地面上的积水逐渐干涸，整座城市像是被洗刷过，有阵阵微风，抚过她的脸，吹动她的裙摆，让她有说不出的惬意。

　　陆行站在她的身后，发现这一刻，她整个人是放松的，是她今天心情最好的时候。

　　他突然就很好奇，如果打破这一刻的平静会是怎样。

　　于是他开口了:“我看见了？”

　　“嗯？”周简回头，原本带着笑意的嘴角慢慢凝住。

　　“我看到那个短头发的女的，趁你不注意动了你的电脑。”

　　陆行的声音随着风传进她的耳中。

　　马路上急驰的轿车，一闪而过，街道走过的行人，行色匆忙。

　　“唔，我知道。”

　　周简就站在那里，冷漠而又平静，说完又笑了。

　　“陆行，”她唤了他一句，身子轻轻晃了两下，“所有事物不会非黑即白。”

　　给别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她希望能得到一个解释，也希望这个解释不会让她等的太久。

　　陆行看着她淡然的脸，用近乎的冷漠语气说出这句话时，心好像被什么拽住了。

　　他横冲直撞的在这俗世摸索，她就这样恰好出现了。

　　带着坚韧，带着温暖，带着善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