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明月下西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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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人界回祸源，必须得经过一片名叫“骨啸渊”的地方。
骨啸渊位于祸源最南，不属行宫管辖，因此保留了最原始的状态，一直都是各类牛鬼蛇神聚集之地。此外，虽然“骨啸渊”大多数时候是整片南地的统称，但偶尔也指那里的一道深渊。
只要往深渊中投入东西，就经常能听见渊底隐约传来野兽的咆哮声。深渊深不见底，若有活物掉入其中，必定是有去无回，所以也是极妥帖的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之处。经年累月，其中积累的白骨不知凡几，甚至有传闻，渊里惨死的怨灵纠结在一起化成了怪物，所以才会发出那样狰狞恐怖的咆哮声。“骨啸渊”之名就来源于此。
“这里就是了。你往下看看，怕不怕？”桐竹幽幽问道。她正坐在一只纸鸢上，两条短腿在空中晃来晃去，头发被风吹得全糊在了脸上，两只眼睛却透过乱发坚定地盯着前方。季征站在她身后，仍旧是一脸冷漠。
她看的自然是莫名其妙空降并迅速“霸占”了楚宴的顾怀了。
经顾怀锲而不舍的抗议，出发前，楚宴先脱下自己穿的外袍，将他整个裹住，再连人带衣一起抱在了怀里。
当下楚宴脸色不太好看，这小孩看起来也就八九岁，身形都没长开，却格外沉，时间一久，压的他手臂都有些发麻。
他脚下踩着的是自己的佩刀赤华，赤华是一柄月形的弯刀，长约两尺，宽三寸，体型算是小巧玲珑。刀柄黑底银纹，刀身纯黑，刃口却覆着一层薄薄的赤红，像是凝结了的鲜血一般，隐含煞气。论外观和强度，赤华绝对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可用作飞行，却堪堪只够一人使用。
楚宴原本想直接将小孩扔给桐竹，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个师徒关系算是强买强卖，那就稍微对他好一点罢。于是屈尊降贵地将顾怀抱在怀里，考虑到他会冷，还脱了自己的衣服给他。
楚宴一向随心所欲，能做到这一步，属实不易。
他往下看了一眼，只看到了小孩头顶的发旋。按道理说，第一次“御刀飞行”总该有些激动的，但顾怀的情绪不但不高，反而还有些低落。
怎么回事？
顾怀认命般趴在楚宴怀里，听到桐竹和他说话，只低低地回了句：“我不怕。”
桐竹很是不爽快：“你这个人真没意思。刚刚和你说了这么多，你就回了三个字！以后还想不想在祸源混啦？”
“不想。”
桐竹气结：“主子都抱着你了，你还想怎样？就一个小乞丐，无亲无故的，要不是我们，你早没命了！”
“是，我就是一个又脏又臭的小乞丐，谁知道你们把我带回来是想做什么。”他特意在“又脏又臭”四个字上咬重了音。
楚宴自然也发觉了，对顾怀的反常有了些头绪。这小孩一路上情绪低落，是在害怕？害怕他有所图谋？
“你信不信我……哼。以后不听话就把你扔进这里，去陪下面的东西玩！”桐竹瞥了眼楚宴的神色，闷声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骨啸渊底到底有什么？”
她一路上说了不少关于祸源的事，楚宴没有制止，顾怀也就默默听着。这时他忽然听到头顶上有个声音说：“监狱。”
“监狱？”桐竹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什么监狱？主子怎么知道的？”
楚宴淡淡道：“猜的。我听说神界未消亡时，舜帝曾将四凶混沌、穷奇、梼杌、饕餮流放于四方边疆，明面上是流放，实际上是利用他们镇压四方蠢蠢欲动的妖魔。”上古物种是随着神界一起消亡的，原因众说纷谈，至今没有个定论。如今的天界实际上也只指仙界而已，大部分仙人都是修士得道飞升成仙，少部分是随飞升的仙人一齐“点将”上来的。正应了人界的那句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而像楚宴这样的则有些特殊，他是仙与仙的后代，天生就是仙。
“后来四凶同时不知所踪，有古籍中说四凶互相残杀，共同陨于大荒西南。不过——”
“不过什么？”顾怀忍不住问道。
楚宴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我倒觉得，在四裔安定后，四凶极有可能被分开关起来了。”
他这话中的含义，就格外多了。
“看来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从古至今没有变过。”桐竹似乎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可为什么不将他们直接杀了？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杀了？没人能杀。”
抛开本身实力不谈，四凶中，混沌乃帝鸿氏之子，穷奇乃少皞氏之子，梼杌乃颛顼氏之子，饕餮乃缙云氏之子。祖宗和老子们把三皇五帝占了一半，他们再狠傲不才，又有谁敢杀？
“这么说，那骨啸渊底，羁押了四凶之一？是哪个？”桐竹往下看了一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哪个都不是，四凶早就消失了。”
“……”桐竹震惊地发现自己又被耍了。
“说不准，是越狱了呢。”楚宴的表情十分漫不经心。
桐竹心想，如果真的关了起来，应该也不会那么容易就逃了才是。
楚宴这番猜测无根无据，不知为何，顾怀却暗暗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他抬头看楚宴俊朗的侧脸，竟逐渐看得入了神。良久，他的眼神在楚宴左耳处定住了。
只见那如白玉般的耳垂上，生了一颗小小的红痣。他偶然听人说过，人的耳垂越有肉就越有福气，不然那寺庙中的弥勒佛为何都生了一副沉甸甸的大耳垂？但楚宴的耳垂却薄而小，看来是属于特别没有福气那一卦的。更别说上面还长了一颗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流血的红痣了。
楚宴头微偏，那小痣好似在轻轻颤抖。他的心也跟着莫名一颤，鬼使神差般将头靠了过去。
这边楚宴正思索一些事情，忽然感觉耳边有热气吹来，然后，左耳垂就被什么温热湿润的东西，舔了一下。
楚宴差点把人扔出去，皱眉道：“你做什么？”
“我……”顾怀有些手足无措，仲愣间看见楚宴拧紧的眉毛，脸瞬间涨得通红，像被针刺了般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楚宴挑眉。他都还没说什么，这小孩又发什么疯？
桐竹麻木地转移了视线，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季征此时也看了他们一眼，嘴角一扯，露出个足以吓得小儿夜啼的笑容。
顾怀羞愤难忍，挣扎得愈发厉害。
“好啊。”楚宴懒洋洋道。说罢，手一松，怀中的小孩就直直地往下掉去。
“啊——”顾怀仰面落下，看楚宴迅速化成一个小点，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他以为楚宴非要当他师父，肯定是因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对他有用的东西，不说无可替代，至少也该是特殊珍贵的。这样想了之后，他甚至有些洋洋得意。
没想到楚宴真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把他扔了下去！这底下是深不见底的骨啸渊，就算不摔死，掉下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出于本能，他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却只抓住了那件一直裹在身上的紫檀色外袍，现在已经被他弄得有些脏了。也难怪楚宴不愿意挨着他。
耳中是猎猎风声，顾怀感觉浑身一片冰凉，仿佛魂和身体已经分成了两半。惊愕中，他恍惚看到了楚宴那双总是微微弯着的、冷漠的眼睛。
好像天下没有什么人能入他的眼似的。
“师尊！师尊！！”顾怀满心屈辱却不再犹豫，拼命大吼起来。
听到这几声撕心裂肺的“师尊”，楚宴面上才浮起一丝满意之色。
顾怀感到自己下落的速度陡然减慢，像是被风托住了一般，随后落入一个宽厚的怀里。
“怎么这么爱哭。”楚宴好笑道，仿佛刚刚把顾怀丢下去的人不是他。虽然他外貌俊美无俦，只是像现在这样轻笑的时候，怎么看都有些嘲讽的意思。
顾怀呆呆地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水，面上又有些涩然和恼怒：“我……”
楚宴手微松，他吓得连忙把后半句吞回肚里，心还未落到实处，又听见那人问：“为何这么排斥你的真实身份？”楚宴问的自然是在山洞中时他激烈的反应。
半晌，才听见小孩回答：“我伤了人，他们要杀我。”
“谁？”
“神仙。”
在他眼里会飞的就是神仙。楚宴心下了然，这小孩大概是遇到了修士。
“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顾怀迟疑了一会儿：“楚宴，祸源之主。”
“是。我把你带回来，若说毫无所图，”楚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恐怕你也不会信。”
“只是你现在还太弱，等你长大一些，我再看看你身上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他微微一顿，复又道：“我救了你的命，你至少也得拿出点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嗯？”
楚宴这话说得直白又婉转，言下之意就是，目前他身上根本没有可利用之处，不必担心太多。
顾怀亦是茫然，他介意的并不是自己会被利用。听到楚宴这样说，他心情竟没有丝毫好转，甚至连些微激动也通通消失不见了。
“我不需要你可怜。”
他低垂着头，自然没有发现楚宴眼中倏忽而过的思索之色。
……
楚宴从人界带回来一个人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祸源。
“据说是一个绝世美女，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顾盼神飞，见之忘俗！”
“这话你从哪里抄来的？”
“藏书……不是，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是不是想打架？！”
“还是祸主抱着回来的！一路抱进了寝殿呢！”
众污秽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嘿嘿一笑。
“不对啊。我那个在主宫侍奉的姐夫跟我说是个男的，身高八尺，凶神恶煞的很！”
“你哪来的姐夫？”
“呸，明明是个身娇体弱的！”
外头流言如狂风暴雨，楚宴心中亦不能平静。
主宫小书房中，楚宴斜倚在椅子上，神色莫测地打量着已经梳洗完毕的顾怀。
污秽是没有“幼崽”这种时期的，这里自然也没有小孩子能穿的衣服，所以顾怀只能暂时从楚宴这里“借”了一套，乍一眼就跟披了个华丽的床单似的。
他头发还略有些潮湿，松散地披在身后，发梢泛着不健康的枯黄。大概是因为不常见光，所以皮肤极白，眉眼精致不输大部分姑娘家，尽管只有八九岁的外形，简单梳洗一番后也能算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了。
楚宴闭了闭眼，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眼前这张脸虽然还未长开，却已经依稀可以看出将来超凡绝俗的风姿了。
和在梦中看见过的那个人，简直是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明月下西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