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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   3.
      他起初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记忆总是朦朦胧胧,千百层纱落在头顶那般,劈头盖脸蒙住了他的过去,好像每一次睁眼都是在陌生的环境里。
      深红的床帐顶,逼仄的、从头顶吊下蜘蛛的狭小空间,盈满蜂蜜馅饼和花朵香甜气味的吊床,华丽得有些滑稽的墨绿色沙发……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晃荡、撞来撞去,伸出无形的触手敲打他的脑神经,他错觉那是真实,恍惚一霎,又想那应该是梦。
      不然怎么会看见吊床挨着的墙上,挂满会动的照片呢?
      而那几副场景不过几次便不再在他的记忆中出现,新生的片段,是有意识地寻找的地方。比如能看得见天空的一切目的地。
      他是空白的,是翻来覆去用上放大镜也寻找不出半分内容的透白纸张。偏偏又仿佛有什么在冥冥中指引,使得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找到空阔的土地,就那样傻愣愣地向上望,不知道在望什么,不知道在盼望什么。
      从白天到黑夜,从朝阳攀升到星月漫天,他有时会莫名想象出一只雪白的猫头鹰叼着老鼠从远处飞向他的画面,有时又错觉脚边蹲着一只巨大的黑狗,懒洋洋地把沉重的头颅搭在他的膝上。
      羽翅和鸟喙拂在脸上的触感那样真实,温热毛茸的腹部压在脚面似乎真的有重量。
      他分不清了。可那又怎样呢?
      时间在这些琐碎的小事里轻快地跑走,没有给他多少踌躇不前的机会,他就这样混乱地、茫然地、在某些不知名的情绪驱使下走过一天一天,直到步入一个海边的小镇。
      小镇一面临海,而另一面被很大一片花田包围,他来到这儿的时候正好是中午,摇曳翻滚的花海在阳光下美得不真实,他停下脚步,看见一条大狗从花丛中挤出来,敏捷地跳上隆起的小径,甩了甩脑袋打了个喷嚏。
      或许是大狗路过他身边时蹭过小腿的皮毛太过柔软,也可能是花香扑鼻叫人陶醉让他疲于思考,在第七只蝴蝶从眼前飞过时,他决定留下来。
      从那以后花田是他最常光顾的地方,他在那里能感觉到自由,感觉到心安。
      有一天,他看着绿莹莹的树梢,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哈利”
      “哈利·波特”
      于是空洞得可怕的胸腔里,终于落下了一片羽毛。

      4.
      “哈利。”
      “哈利——”
      “波特先生!”
      他喜欢别人叫他的名字。就仿佛无根之人也有了归属。他为自己记起了这个名字欢欣鼓舞,哪怕它如此常见,如此普通,但在他眼里,就是最好的名字。它们每一个字母都镀着金光,标示着他封尘的过往,他想不起来的家。
      波特,他坐在沙滩上沉思,没有注意一只小螃蟹从他手上爬过,是一个怎样的家庭呢?他会长得像妈妈还是爸爸?他有一个哥哥、姐姐或是弟弟妹妹吗?他们会养宠物吗?
      他想啊想,几乎要沉溺在自己的想象中。可无端的,他的心情突兀地低落下去。无论那是怎样的,他现在一点儿也记不清了,任何事情发生了就理当留有痕迹,他却什么印象也没有,连能供以慰藉的一点声音、一丝气味、一个人影……都无法拥有。
      最后。
      他想,他应该会更像爸爸的。
      于是他又开心起来,为了自己的猜想。
      可他无意去寻找过去。为什么呢?他也想不明白。明明他那么渴望找到曾经。
      但这样也不错不是吗?
      海风喧嚣,飞鸥展翅,沙子如软金,绵密细腻。

      5.
      哈利在镇上的一家花店打工,领着不多不少的工资,住在租来的小小公寓。花店老板和公寓房东是同一位老者,每天清晨笑呵呵地从公寓散步似的来到花店,躺在摇椅上戴着老花镜悠闲地看报纸,一看就是一整天,时不时会给哈利带点妻子做的小点心。
      老人披肩的头发已经尽数银白,蓄着长长的山羊胡子,总是笑得慈祥而温和,每一个进门买花的孩子或是大人都爱和他讲话。
      有一个小女孩抱着一株很高大的向日葵问他:“你会魔法吗?”
      “为什么这么说呢?”老人给她的向日葵系上了漂亮的蝴蝶结。
      “因为,你看起来特别特别像童话里的老巫师。”女孩大声说,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咯咯笑起来,红通通的脸躲在向日葵后面,抱着花跑走了。
      “啊哈,她说对了,我确实会魔法——让花花草草健康成长就是我的魔法。”老人颇为神气地叉腰,对着哈利眨眨眼。
      哈利怔住了一瞬,然后忍不住微笑起来。
      没有人知道,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小镇上的神秘青年拥有一种神奇的力量。
      他能看见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
      当他看着老人坐回摇椅上拿起报纸抖了抖,推了推鼻头尖尖的鼻梁上架着的椭圆的老花镜时,他看见了一双湛蓝色的眼睛,藏在半月形的镜片后,和蔼的、沉静的,像一片辽阔无垠、波澜不惊的海。
      再一眨眼,那片海域又成了老人灰色的瞳孔。
      “怎么了,哈利?”老人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问。
      “没事,查理先生,”他笑了笑,继续为手里的玫瑰裁剪枝条,“只是想起了一位长辈。”
      嘴巴有自己的想法似的,在还没完全回过神的时候接上了这么一句话。原来是长辈吗?他想。
      或许他的大脑没能记住,但他的身体记住了。他有一位长辈,有着那样的眼睛,以及与查理先生相像的大胡子。
      ……他们都有魔法。

      6.
      魔法,魔法。
      这个单词如同刻进了他的骨头,就镌印在他的姓名旁边,比起姓名只深不浅。一想起它,无形的暖流便从心脏泵出灌满全身,在血管里肆意奔流。
      新的梦在某一个夜晚乘着月色来访,在一场黄金般璀璨的梦境中,悬浮的烛火和珍珠色的幽灵在他周身翩翩起舞,听不真切的笑语低喃萦绕,许多人亲昵地呼唤他的名字,时远时近,直到一只手轻轻将他推醒。
      他从梦中惊醒,而房间里只有飘飘扬扬的窗帘,晨风卷起一角轻柔拂过他的手臂。
      正是从这天清晨睁眼开始,哈利发现自己能看到更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新的梦持续拜访了很久。如同被不知来处的精灵仙子赐予神奇,他眼里的世界愈发绮丽,也愈发与正常人相去甚远。
      他时常能听见手里打理着的花张口说话,或是在争论谁的花瓣更漂亮更娇嫩,或是同枝的花和叶在一致对外和另一枝拌嘴。声音细小,但他总会认真去听。而他的视觉也变得奇异起来,看见的颜色艳的更艳,素的更素,连大晴天的白云、阴雨日的乌云在他眼中都好似染上了几分别的色彩,金的粉的深蓝的,那样清晰,似乎伸出手就能触碰到,眼睛眨一眨就可以让云朵扑簌簌抖落下亮晶晶的闪片来。
      这些“幻觉”“幻听”,有时能持续一整天,有时却是转瞬即逝。
      可就算他表现得再像个没事人一样平淡,也被看出了端倪。
      老人曾问他需不需要去看看医生,得到若无其事的否定后也不再问起。因为他看上去只是单纯的喜欢发呆,偶尔精神恍惚,会自言自语,对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很大的影响。
      真正的影响是在夜里。
      他住的公寓单间楼层高,空间很小,算不得什么好住处,但胜在窗外连接着直通一楼的墙外梯,跨出去就能踩到的第一层很宽,犹如一个独立的阳台,被他这扇圆圆的窗户占有了。一下班回到家他就喜欢在窗边待着,在地上铺一个软乎乎的垫子(房东夫人热情赠送的手工品),望着外面发呆。
      等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手会不由自主地虚抬,像是要抚摸什么。他觉得,他应该养过一只宠物,也许是毛绒绒的、长着绒毛或是羽毛,应该是一只鸟,要不然手指怎么会无意识地上下拨弄,像抚摸鸟儿的翅膀。
      他这么一坐通常就是两个多小时,天色有些暗下来才去厨房做晚餐(他第一次下厨之前就认为自己是擅长厨艺的,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慢吞吞地收拾好碗筷,洗完澡顶着湿漉漉的脑袋在镜子前驻足,哈利专注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思考了一会儿为什么会觉得以前被一面镜子骂过“头发的蓬乱程度简直丧心病狂”。远处传来悠长的钟声,他回过神来,随意擦了擦头发便扑上了床。
      他入睡的速度快极了,仿佛睡梦中有什么一直在耐心地看着他、等着他,就为了他一闭眼能第一时间把他抓进另一个世界。
      虽然这样听起来有些无厘头甚至疯狂,但他确实发自内心地笃定,梦中那个模糊的世界才是他真正的归属地。他就像一尾误入深井的鱼,只待雨水将深井灌满,井水盆溢,就能重新跃进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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