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题堆放》微风公子

4、活动文第一记

　　修站在自家门外用余光扫了扫斜侧面的小巷，狭窄的小道，夹在古老而高大的建筑之间，如果说有什么阴暗的东西堆积在那里，也丝毫不令人奇怪。
　　修轻轻地吸了口气，转动钥匙。

　　书房和往常一样，看起来杂乱无章，但是主人似乎完全不觉得困扰，想要的资料总能信手拈来。
　　修在那张老旧的藤编椅上坐下来，椅子发出吱呀的响声，熟悉的声音令人放松，，他靠在椅背上的头随意地向后仰着，昏黄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漏进来，在他眼里投射出奇异的光辉。
　　抱在怀里的包裹是下午收到的东西，和很多奇怪的邮件一样，没有寄件人的信息。
　　隔着牛皮纸袋，修用手确定了内容物的形态，是一本书，或者是有书的形态的东西，包裹是自己去邮局取的，看到它的那一瞬间修就感觉怪怪的，不知为何，很沉重。

　　修将这个只写了自己名字和地址的包裹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在确定了绝对没有任何其他信息后他打开了包裹。
　　如他所想，是一本书。
　　书的封面是极浅的咖啡色，摸上去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书背面的左下方粘着一个小小的信封，封口是开着的，修打开以后发现了一张邮票，上面写着“给修”，他疑惑地看着邮票，完全想不起来会是谁给自己寄这样的东西。

　　他皱着眉，将邮票放回信封内，就那样保持着原状翻开了书。
　　原本以为会是日记什么的，至少也是风格奇特的小说之流，修草草地翻了几页，无奈地笑笑，然后把它随意地塞进抽屉。

　　是本圣经。

　　那个时候，早就看厌了。

　　“好看么？”
　　“嗯？”突然被人提问，来不及反应。
　　“那本书。”对面的年轻人用手指着他手里的圣经，“你好像看得很认真的样子。”
　　“啊……”他缓缓地合上书，“消遣而已。”
　　沉默持续了不到半分钟，年轻人抓了抓脑袋，“我是埃布尔。”
　　“修。”
　　靠墙坐着的男人脸上毫无生气，倒不是生性冷漠，只是在目前的环境下无论如何也无法笑脸迎人，昨天被打伤的左手臂还疼得厉害，要不是因为中午在食堂晕倒那些人估计连片药都不会给他。
　　“啊，到我了。”
　　修目送着年轻人走开，稍微拉出一点距离他才发现，对方那件显大的衬衣背部有一片血污。闭眼，皱眉，浅浅叹息。
　　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他想，没有在这里生活过的人大概是无法体会那三个字真正的含义，用血和腐臭堆积出来的名字，集中营，人们这么称呼它。

　　视线重新聚焦的时候，窗外天色已暗，风吹动窗帘以呼吸的频率有节奏地飘。起身的时候颈部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疼痛，修揉了揉脖子，转身去冲咖啡。
　　从集中营活着出来对他来说是此生最大的奇迹，那之后他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适应了外面这个敞亮的世界，在黑暗中生活久了的人往往会对光不知所措，好不容易从炼狱中爬出来却选择了自行了断的人不是没有。
　　好在修不是这样，那个时候的他心里一直有一小团火焰，微弱但是恒久。

　　生命，呼吸。
　　埃布尔，那个年轻人名字的意义。
　　他后来怎么样了，确切的说修并不清楚。只是，修想，如果是他的话，或许也幸存下来了，没准更早就获得自由了也不一定。
　　比起腐臭和鲜血，与他相称的只有阳光。

　　“顺着这条线走，就能到外面去了吧。”
　　“外面？”
　　“嗯，这个大笼子的外面。”年轻人举起手扑扇了两下。
　　“会被击落的。”修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条所谓的“线”，他知道，再过两个小时，夕阳西落，那条“线”也就会消失，他从来不对虚无的东西怀有希望。但就在那一刻，他也突然意识到，能看到更多“线”的地方，那就是外面了。
　　“啊啊已经挪到你那边了。”
　　修把手垂下来，触摸那唯一的一缕阳光，不可思议的有一点温暖，从手指游移到心尖。

　　晨时，鸟鸣清冽，修整夜未睡。
　　从那里出来以后他的工作就是整理那噩梦般的生活，写成字，给人们看。他从不承认自己是作家，他称自己为贩卖过去的人。
　　就在他准备睡觉的时候，门铃响了。
　　从猫眼里看出去，不认识的人，黑衣黑帽，露出来的齐肩发泛着微微的红。
　　修挂上门边的金属链条，小心的打开一条缝隙。“谁？”
　　“冒昧来访，见谅，我是为您昨天收到的包裹而来的。”门外的男子说道，脱下带沿帽子露出苍白的面容。
　　要不是男子提起，修都已经将包裹的事忘了，虽然被人扰了睡眠，但好奇心还是让他的精神略有一振。
　　修将男子让进屋里，走到书房拿出那本圣经。
　　“我不能碰它。”修将书递给黑衣男子时，对方这样说道，“跟您解释全部的事情基本是件不可能的事，不过我相信您一定能够理解世界上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事，这本书里有我需要的信息，我在找一个人。”
　　男子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按修的理解就是一个神秘组织的神秘人物神秘的失踪了。
　　“这只是一本圣经。”修说着，翻动了纸页。
　　“但它不是一本普通的圣经。”男子看着他，轻轻地说道。
　　突然，修停了下来，有一些书写的痕迹，分散在书后部的空白处。
　　黑衣男子凑过去看，多半是些阅读笔记之类的东西，而且看样子对方并不是教徒，“这是什么花？”他发现某个角落里有一朵手绘的蓝色海星状的花朵。
　　眼睛的开合在一瞬间改变了幅度，修整个人僵硬在那里，手心开始冒汗。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嘛？”埃布尔背对着修坐着，衬衣后摆掀到颈部，他的后腰有一处蓝色的纹身，和修从其他人身上看到过的或张扬或灰暗的纹身不同，埃布尔的那个有着一种鲜活的美感。
　　“很美的花，什么名字。”
　　“琉璃苣，它象征着坚强。”
　　修浅浅的弯了弯嘴角，随后拿过手边的药品，“抓好衣服，别碰到伤口，在这种地方还能得到药，先不说坚强，你的运气已经足够强悍了。”
　　埃布尔毫不掩饰地欢快地笑了几声，然后像往常一样将药分给同样有伤的修。

　　“琉璃苣么……看来能收集到的资料也就这些了，方向还是不对么……”黑衣男子叹了口气，看似毫无头绪。
　　然修却盯着圣经发了呆。
　　心里有一丝不祥感，扩散，成型，变的巨大。
　　黑衣男子静默地看着他，少顷开了口，“我猜你大概已经想到了些什么，我也是在调查中无意间知道这本书的事，原本随便找个人帮忙就可以了不过我觉得还是把它交给你比较好，你，一直在找他，对吧。”
　　修瘫坐在沙发上，捧着书的手开始发抖，他说的没错，他一直在找他，埃布尔。
　　他写那些集中营里的故事，发表它们，为的就是有一天有过同样经历的埃布尔能看到，然后找到他。
　　是那个年轻人给了他小小的火焰，帮助他度过了人生里最黑暗的日子。做这些事的同时，他也在修的心里占据了大片的位置。
　　修抚摸着圣经，心里一阵剧烈的痛。
　　黑衣男子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告辞离开，他还要继续自己的寻找任务，不能在一个地方耽搁太久。

　　修曾在刊登自己文章的刊物上看过这样一篇报道，某俘虏收容所所长妻子以收集刺有纹身的人皮为乐，利用丈夫职权杀害了多个俘虏，并将他们的皮肤制作成书的封面。若果没有记错，确实是当年自己所在的那片地区。

　　“修，医生好像很关心我的伤哎，难道说她爱上我啦？嘿嘿。”
　　“修，你看，伤口都愈合了，连疤痕都看不太出来。”

　　那个时候就觉得奇怪，但并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不，正常来说谁会想到这些呢。
　　修的脑子里越来越乱，颅内连同胸腔一阵轰鸣。
　　他颤抖着将书合上翻转过来，小心的撕去那枚一直粘在封底的小信封，虽然已有准备，手却还是立刻脱力，书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蓝色的，海星状的花朵，如同枯萎般的，淡去了颜色。
　　心里爆发出一阵哀嚎，在胸腔中来回冲撞，然修却把它压制在身体里，这样他才能体会到真实的痛，不需要发泄。

　　“修，我好想再看看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