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溯深雪凉》莫染风流

7、柒

　　苏合第一次见到陆清澜是在她十四岁那年，彼时她孤身来到皇城送回爹爹的遗骨。苏家的人不认，还把她赶出门。
　　她在街上流落了几日，爹爹的遗骨也无处安放。老北郡王满都城寻找神医救治世子，她听旁人说起世子的脉象，竟像是中了蛊。
　　苏合咬了咬牙，决定冒险一试。她骗老北郡王说自己有苗疆草药，说不定可以治好世子的病。老北郡王病急乱投医，竟也信了。
　　那天日光正好，苏合随下人进了陆清澜的房。那个俊秀清雅的少年安静地睡在榻上，双眼紧阖着。让苏合莫名想起方才看到的一树白梅。
　　纵经风霜摧折，却依旧满身清华。
　　苏合忍不住猜想，若是他睁开眼，又该是怎样的风致。想到这里，她心中止不住轻颤，连忙上前为陆清澜诊脉。
　　果真是蛊毒，这是苗疆最常见的蛊，可在这里便成了难治的奇症。苏合稳了下心神，一面用苗疆的草药熬药做幌子，一面悄悄为陆清澜解蛊毒。
　　几日后，陆清澜果真醒来，他一双墨色的眸子里映照着她的影子。苏合顿时失了方寸，不由自主地对他一笑。她听闻中原人最喜欢大家闺秀，便努力扮成大家闺秀的样子与陆清澜相处。
　　直到上元节前一夜，老郡王委婉地请她离开。她父亲的尸骨终于还是葬在苏家，这其间少不了北郡王的施压。她的心愿已了，确实是该离开了。
　　至于陆清澜，就权当是她年少时的一场梦，如今，梦当醒了。
　　上元那夜，风寒露重，他们并肩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望皇城，陆清澜的鹤氅披在她身上，有暖意一点一点渗入她心里，缓缓漾开醇酒的香。
　　她突然便改了主意，她想陪在陆清澜身边。不求白首，但求朝暮。
　　后来她回到苗疆，每日刻苦修习蛊术，陆清澜是北郡世子，她想帮到他，而不是成为他的负累。
　　蛊术大成后，她立刻动身去找陆清澜。一路山水漫漫，多少个宿在破庙里的夜，她被寒风冻醒。将昼的天空有稀疏的星子，她裹紧单薄的衣裳望着北斗星，那是她的良人所在的地方。
　　跋涉许久，苏合终于到了北郡。她换了个名字，沐岚。
　　沐岚，慕澜。她的心思，全都写在名字中了。
　　可陆清澜不知，他甚至忘了她的模样。因为她在那日递去的玉佩上，下了阴阳蛊。陆清澜还会记得苏合，却记不清她的模样。
　　自此之后，她谎称自己是苏合的妹妹，改名换姓陪在陆清澜身旁。这一陪，便是这么多年。
　　当初她修习蛊术之时，她娘亲便告诫过她，习蛊之人，大抵寿数不长，尤其是如她这般将蛊王养在体内的，更是活不过二十岁。
　　她不敢告诉他她便是苏合，如今她是沾满杀孽的蛊女，而不是当初那个纯善温柔的苏合。她多害怕，他得知后会厌恶她，会不再喜欢她，会把她赶回南疆。
　　况且，她的时日无多了。她只想陪在他身边，为他除去敌患，打下这天下。
　　裙上的花纹自淡青转为墨青，那是蛊王最近的反噬愈发厉害。她是时候，为他除去最后的敌人了。
　　蛊王反噬的时候，她的脑中掠过无数支离画面。她希望，陆清澜能记得她，永远地记得她，然后同另一个女子结婚生子，并肩看这天地山河。
　　然后，她永远地活在陆清澜的回忆里，十八岁的少女模样，喜欢烟火，喜欢红梅。
　　喜欢陆清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