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溯深雪凉》莫染风流

1、壹

　　北郡的冬季素来是清冷的，在这中原已然入春的时节，北郡的大雪仍纷扬而落。远远望去，青瓦褐砖仿佛凝上了一层清霜，琼华覆在新城旧巷的每一个角落，像是仙姝墨笔沾了月华，浅浅地在人间晕开。
　　万千铁骑踏雪而来，战马的嘶鸣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为首的人身着一袭墨色貂裘，怀中隐约有一抹殷红，有血迹被甩落在马蹄后，蜿蜒开一路凄厉血色。
　　守城的将士知道，这是北郡王回来了。昨日夜里北郡王匆忙带着一万精兵出城，今日又匆匆回来。士兵们知道，这是又一座城池被攻破，北郡的疆域又扩张了几分。
　　北郡王，主宰着北郡十三州，掌握着天下大半兵马。
　　他是陆清澜。
　　往日北郡王大军回城，城中的士兵与街旁涌来的百姓都会自发地高呼：“天佑北郡王，天佑北郡。”
　　可是今日，眼尖的士兵都默不作声，一些百姓与未看清的士兵在吵嚷了片刻后也都停了下来。拥挤吵嚷的北郡都城此刻静寂得针落可闻，像是燃得正炽烈的柴火，倏忽便焚成一缕烟。
　　大家都屏住呼吸，伸着脖子去看北郡王怀中的殷红。
　　那是个女人，一个容色倾城的女人。人们看到她的第一眼，都会觉得她是从话本中跑出的精魅。
　　她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如瀑般披散下来，身上是单薄的红缎舞衣，舞衣上系着大大小小的流苏珠穗，被风吹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积雪折射的流光将她的脸映照得近乎透明，长如蝶翼的睫毛垂下，在脸上添上一笔阴影。
　　雪势愈大，纵然她被北郡王紧紧护在怀中，可眉间发梢仍是积下一层厚厚的霜雪。她察觉不到半分寒冷——她已经死了。纵然她闭着眼，笑容安详得仿佛只是沉溺于睡梦，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怕是再也醒不来了。
　　红颜薄命，古来如此。只是昨夜北郡王突然派兵攻打顺天城，今日便带回来一个女人，不免叫人猜疑。
　　一个新来的小将士小声问同伴：“郡王怀中是谁啊？”
　　年长的同伴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答道：“那是沐岚姑娘。”
　　“沐岚姑娘？”话方一脱口，那匹载着北郡王的黑马便自小将士身前缓缓踏过。小将士一抬头，便正对上北郡王的双眸，他不由得吓了一个哆嗦。
　　那双眸沉得似墨，像是载满化不开的哀愁，又像是望不透的深渊。所幸他的目光并未在小将士身上停留太久，便沉默地转身离去。待他走出老远，小将士才长吁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劫后余生。
　　身边的同伴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小子也是命大，郡王现下心思都放在沐岚姑娘身上，没空理你，不然......”
　　小将士心有余悸地问同伴：“你还没说那沐岚姑娘到底是谁呢。”
　　“沐岚姑娘是南疆来的蛊女，善用蛊毒。若是没有沐岚姑娘，就没有这北郡的千里疆域。”年长的同伴说道。
　　“可是，沐岚姑娘既然这般厉害，怎么还是死了？”小将士不解地问道。
　　老将士摇了摇头，半响才道：“这其中的缘故怎么是我们能猜得出的呢。”
　　城内弥漫着冰霜，北郡王府里却温暖如春。陆清澜小心翼翼地把沐岚放在锦榻上。她发上的冰雪融化成水滴，顺着脸颊淌入脖颈。
　　陆清澜轻轻为她拭去水渍，沐岚还是毫无知觉。她那样安详地睡着，安详到有大滴大滴的泪水自陆清澜眼眶中滑落，砸到她脸上。
　　他终于忍不住哽咽地唤了一声：“阿岚。”
　　可是满室静寂，无人答他，只有雪水和着他的眼泪滚落到地上的滴答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绵延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