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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何处藏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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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于水烟楼侧门,里头候着的管家已经开门相迎。
这会儿时辰尚早,水烟楼中尚未迎客,虽全然不见阁女,却已有吟唱歌舞声于楼间萦绕,几人跟着里面的管家依次入内,七绕八拐才被迎进东面最高的阁楼。
徐朔之瞧见阁楼上描着“琳琅”二字,心里略是咯噔,他虽也是水烟楼的常客,却也不曾受过如此之高的待遇,要知道这间“琳琅”可是水烟楼最神秘的阁楼。
众人进门便见郇清迩一袭清衣飘飘若仙地站在那里。别说徐朔之被迷得挪不开眼睛,荭曳也对其十分倾慕,连一向不为女子所动的梁长风也忍不住多投去几眼。反观程燎,竟是一群人中最冷静的。
“诸位有请。”
郇清迩柔声轻语迎他们入阁,随即又引他们落座于一道落地屏风前。管家熟练地上前斟茶倒水,后才默不作声便退了出去。
屏风后又有垂帘翻动之声,大家这才知晓这屋子里另有一人。
“听闻诸位客人有要事登门,我家楼主已在此等候多时。”
没想到竟是楼主亲自出面,怪不得邀他们入了“琳琅”。徐朔之真怀疑是自己昨日措辞不当,让郇清迩会错了意,不过既然水烟楼如此神秘的楼主也上了心,那怜霜这事儿可就当真不简单了。
既来之,则安之,想必梁长风也是这样想的。
可惜这位楼主终究没有露面,只在一屏一帘后端坐,叫人捉摸不透。
“你们要找怜霜。”
楼主生着一副好嗓音,却辨不清是男是女,听的人多是有些错愕。
“恕我等冒昧,还请楼主如实相告。”
梁长风一向直言直语,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自然便是旁人了。
“怜霜早就离开了水烟楼,恐怕帮上不上诸位。”
程燎也不想绕弯,直截了当道:“我们已去过她的新住处,并未寻得其踪迹。”
“那便更帮不上了。”楼主轻轻淡淡回着。
“此言差矣,若是帮不上,楼主为何不早些回绝了在下,偏还让郇姑娘应了我们入楼?”徐朔之可不傻。
“呵呵呵呵……”楼主笑起来竟多了几分女子的娇媚,“徐公子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有趣。”
有趣?徐朔之可不想听他答非所问:“诶,楼主客气了,您当真一点儿也不知情吗?”
“不知情。”
早就听说,水烟楼主说一不二,这次查案查到他这儿,就算真有什么线索,他不愿说便是不愿说的。徐朔之暗想,这次梁长风真算遇上对手咯。
“怜霜到底也是水烟楼红极一时的歌女,即便是离了这儿,楼主也不该一点儿不知情吧。”荭曳忍不住也开口,“还是说楼主根本不关心这些。”
“当初是她执意要走,离了水烟楼便断了联系,自然是不愿我再找她。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遂了她的心愿。”
众人安静下来,只见那屏风珠帘后,楼主的身影微有晃动,隐约还有杯盏轻碰的声响。
不多会儿淡淡酒香飘溢,才稍稍缓解了一时尴尬的气氛。
“你们都是执着之人,此事一日不明便一日念着水烟楼。既然如此,我何不也遂了诸位的意,当面把话说清呢。”
这番话说得句句在理,徐朔之还有荭曳倒是想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程燎虽不曾开口,却也是心急的,一日找不到怜霜,便一日查不清傅逊的死因。眼看着真相近了,却偏偏差一步,自然是很不甘心的。
气氛正当尴尬,却听到梁长风笑了两声。他笑的声音很轻很轻,只是因为屋里太安静了,所以不可能没人听见。
“梁大夫,为何笑?”楼主缓缓问道。
“楼主有心为我等着想,确实费心了。怜霜既然是执意出走不让人知晓,那必是有她的苦衷。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楼主你说了违心的话,我不得不在意。”
“哦?”珠帘内又一阵酒香,“何来违心的话?”
梁长风说:“那孩子是楼主的人吧。”
“孩子?”
“二哥虽然受了些伤,但已不必担心,再静养几日,便可恢复。”
“什……什么?那小子是这儿的人?”徐朔之吃惊不小。
楼主回敬他同样的笑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梁长风并不在意:
“说起来也是误打误撞。二哥第一次晕倒被送来长风堂时可能真的只是巧合,但当他得知我在找傅逊时,却已经猜到傅逊便是孙近了。”
梁长风继续说:
“因为那支花簪。当时,二哥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花簪,不过是匆匆一瞥,他却印象深刻得很,还随即告诉我携花簪之人。但那时我只是有些怀疑罢了,毕竟我还未查清花簪真正的主人。
之后,傅逊的尸体被发现,当天就被拉去义庄。当时,官府的仵作还未验尸,既无法确认尸体的身份,也没来得及派人查办,简言之,除了我们几人,并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尸体一事。可当晚在义庄,却有人和我们一样潜入调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怜霜姑娘。即便怜霜与傅逊之死有关,但官府行事隐秘,她又从何而知。这是其二。
我在翡香阁与郇姑娘见面后,二哥又出现在附近。有人故意在我面前施毒,偏偏用二哥做诱饵。我很清楚施毒之人的用意,若非二哥牵扯其中,便不会受此牵连,所以我更怀疑二哥先前的误打误撞并非巧合。
当然,以上这些并不能让我完全确定二哥就是水烟楼的人,直到刚才。”
徐朔之追问:“刚才怎么了?”
梁长风忽然站起来,在众人还要讶异之际,已径直朝郇清迩身后走去。
郇清迩略微皱眉,也起身作势要拦,却见梁长风只是无奈地朝她笑了笑。
“郇姑娘,不必紧张。”梁长风抬手指了指她身后,“我只是想开窗。”
众人不明所以,程燎更是看不懂他的古怪举止,这正说到关键处,怎么偏偏要去开窗。
梁长风当真是越过郇清迩,绕到屏风旁的一扇窗子前。
窗上的锁轴被轻轻抽开,他只轻轻一推,屋子里清风徐来,所有人顿感一番清凉爽快。
“好香的桂花。”荭曳不禁低声嘀咕。
浓淡相宜的花香乘风而入,程燎忽然想起来,方才楼主在细品的酒香正源自同样的桂花香。
梁长风探身朝窗外望去,离琳琅阁不远处庭院中央,正有两棵对植的丹桂。这两棵丹桂生长极好,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在互相映衬下连成一片桂丛。
叫人感叹不已的还有坠在其间的碎星般的桂花,却是与往常所见的桂花略有不同——橘红的花瓣紧簇,几团几团地遍布树冠枝丫,是足够张扬且盛大的美。
珠帘随风摆动,珠帘后的人似乎在叹息什么。
“刚才一路走来,我便隐隐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进了这琳琅阁后,香气更是浓郁许多。城中的桂树确实不少,我本不该在意这些,可是——”梁长风转身,朝自怀里拿出一物,“楼主所饮的和这水囊中桂花酒有相似。”
说罢,梁长风转动手腕,水囊中的酒水瞬时倾倒而出。他随即用另一只手去接,酒香四溢恰是好多片沾湿的花瓣随之落下。
那些花瓣被水泡得发软褪色,但仍能看得出原本的色泽,明眼人自然也认得出来那确实也是丹桂。
“这丹桂酒……”郇清迩显然有些吃惊,上前细看,“从何而来?”
“原来我的酒是那小子偷去了。”楼主的语气尽显无奈。
梁长风笑:“也怪我多嘴,提了句我家的桂花酿如何如何好吃,他便有些不服气罢了。”
“哈哈哈。”楼主大笑,像是默认了梁长风刚才的话,“你也是个有趣的人。”
“所以,楼主让二哥几次三番出现在我身边,是何用意呢。我想,楼主并非对怜霜毫不关心;又或是说,楼主也在找怜霜吧。你答应见我们,难道不是想借我们的‘冒昧’来查清楚怜霜究竟身藏何处吗?”
梁长风话锋一转,让原本听得专心致志的众人又稀里糊涂起来。可是却有一人越听越越警觉,越听越坐立不安。而偏偏在此时,楼主突然唉声叹气道:
“是啊,怜霜究竟藏在哪里呢,为什么她不愿意见我。再怎么说,她都曾是水烟楼的人,我怎么可能不帮她。”
徐朔之总觉得他们的对话怪怪的,可究竟怪在哪里又抓不出头绪。他没想到惹是生非的二哥竟是水烟楼的人,他更惊讶于梁长风的心思远比在场的任何一人都要深。
正盘算着,郇清迩却忽然起身。
她踱步到珠帘前,缓缓屈膝落地,用无比恭敬声音说道:“请楼主赎罪。”
旁人面面相觑,徐朔之见心仪的姑娘这般差点冲上去扶着。
“清迩为何这么说?”楼主不紧不慢的腔调多了几分冷淡。
郇清迩的头压得更低:“清迩不该隐瞒楼主,怜霜来找过我。”
桌子的另一侧,程燎握着的拳头忽的攥得更紧,他终于恍然,原来梁长风一早就心里有数,他猜到了二哥的身份,猜到了郇清迩的隐瞒,甚至当场猜到了楼主请他们过来的用意。
“郇姑娘,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们?”徐朔之叹息,“你知道我们都在找怜霜的。”
“我……”娇美如花的面庞沾上了淡淡忧伤,郇清迩仍是美得清丽动人,“怜霜她只是个可怜人,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那种男人。”
程燎不满她用“那个男人”指代傅逊,可他自己又有诸多无何奈何,若非梁长风抽丝剥茧查到如今这步,恐怕程燎也绝不相信傅逊做的事情有多么荒唐。
“起来吧。”楼主压低了嗓音,不怒自威。“那么,现在可以说了吧。”
郇清迩并未起身,她跪在地上诚恳道:“楼主,怜霜她知道您的好,她说不敢见您也不能见您。”
“为了一个男人?”
郇清迩深深叹了口气:“那天与徐公子、梁大夫他们见过之后,怜霜也来找我了。我心里不安,便把他们问的事都告诉了她。我问怜霜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说……”
郇清迩顿了顿,颤声道:“她说傅逊在外沾花惹草丢了性命,其他的却不肯多说,还让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见过她,似乎是有难言之隐的。”
楼主说:“然后,你把怜霜留下了。”
“怜霜是我的姐妹,我怎能放手不管。”郇清迩哀叹,“我劝她不如回来水烟楼,只是一个男人罢了,她为什么就是放不下。”
这句话似乎也戳中荭曳的心。是啊,一个男人罢了,为什么就放不下,女子总是高估自己的痴情能感动一切,可有些事从一开始就错付了。
庆幸的是,如今的她并不觉得有任何遗憾,但别人就未必了,比如怜霜。
“郇姑娘,还请你告诉我们怜霜现在人在哪里。”
郇清迩向来以清冷绝尘示人,与眼下的柔弱凄楚判若两人,荭曳暗自叹息着。
“在诗阁,我以前住过的那间屋子。”面对楼主,郇清迩只得和盘托出,“不管如何,我绝不相信傅逊的死与怜霜有关。”
事到如今,说绝无关联已是自欺欺人的说法。傅逊一死,怜霜反常的表现已经透漏出太多疑点。
旁人不知,可程燎却不可能不知。
一张还未找到的人皮,连结着傅逊与紫逆宫之间的龌龊交易;一只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连结着傅逊与怜霜之间的隐秘关系。傅逊这条人命背后,多得是他以往难以想象的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