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吟》切尾

53、双生之子

　　“说吧，为什么跟着我们？”

　　袖剑还未出鞘，徐朔之便轻而易举擒获了身后之人。

　　那人侧着脸并不与他对视，似乎也不打算回答任何问题。

　　“呵，脾气还不小。”

　　早从厨房出来时，徐朔之就知道自己被跟踪了，哪会傻到给对方出手的机会。不过这人的身份倒有些意思，徐朔之一开始并没有猜到会是她。

　　梁长风走过来上下打量着那人，他淡淡一笑：“老徐，把剑放下吧。”

　　“这怎么行，谁知道她一会儿又打什么主意。”徐朔之全然不顾这意见，反而将袖剑压得更低了，“这狄府都什么人啊，随便逮一个就是犯事儿的。”

　　被擒之人却很不服气，朝徐朔之狠狠瞪了一眼以示不满。

　　梁长风有些无奈，走上前按住徐朔之的手腕。

　　“你这样她也不会开口。”

　　徐朔之撇撇嘴，犹豫了片刻，终究放下袖剑：“先说好啊，要是她再动手，我就不怜香惜玉了。”

　　“嗯……”梁长风咳嗽一声，转而对面前的人说，“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再现身，看来现在正合适。”

　　那人正是昨日在赏宝宴上出现的女子云华　，眼下她穿着素色上衣灰色长裤，原本的长发微微挽成发髻，比昨日更像个女婢。

　　梁长风又说：“你不叫云华吧。”

　　那人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灭了。

　　“你在说什么呀。”云华的声音依旧柔柔弱弱的。

　　梁长风不理，继续说：“你跟着我们也是想找夜明珠吧。”

　　眼看瞒下去也没了必要，云华才松口。

　　“没想到你还真是聪明。”云华秀美的脸上多了几分狡黠，但更令人震惊的是，方才还听起来柔弱的声线一下子就变了，变成了只有年轻男子才会发出的声音。

　　“你是男的女的？”徐朔之惊讶得嘴都合不拢，直愣愣地看着云华来回打量。

　　云华笑了笑，慢慢将身上的外衣脱去一旁，又细细擦去脸上的脂粉，将一头长发束起后，才重新看向二人。

　　徐朔之越看越稀奇，这家伙竟是个眉清目秀的英俊少年，而且……

　　“云海？”

　　“他不是云海，他叫云山。”

　　徐朔之懵了：“云山？怎么和云海长得一模一样。”

　　梁长风早就习惯了他一惊一乍的样子，解释道：“他们是双生子，自然长得一样。”

　　“双生子……”

　　正说着，李末和侯振二人也从长廊的另一头走过来，却见徐朔之与梁长风将一人团团围在中间。

　　“怎么了？”李末在衙门多年，凭着经验也知道这其中有问题，三并两步跑了过来。

　　“这家伙对夜明珠感兴趣，跟着我们一路了。”徐朔之抢先说。

　　李末绕到他们跟前，上下打量着这个有些脸熟的俊俏少年，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少年也没有逃跑的意思，嘴角微扬：“云山。”

　　“你为什么……”

　　“好了，别问了。我是云海的哥哥，我确实是冲着碧水明月珠来的，不过我没打算跟你们动手。”

　　云山环抱双臂，不紧也不慢地说着话，让人难以忽略他眼底的一抹自信。他确实不是云海，他比云海更镇定自如，既不张扬也无傲气。

　　“梁堂主，能不能给我看看夜明珠。”云山话锋一准，说道。

　　李末与侯振异口同声道：“夜明珠找到了？”

　　梁长风点头：“刚找到。”

　　“是啊，还是两颗。”徐朔之补充。

　　“两颗？”

　　徐朔之摇头晃脑：“好东西成双成对，也怪不得狄靖武要夺。”

　　各人露不同神色，但眼睛都盯着梁长风手里的木匣子。

　　“大家都在了，这事也该做个了结。”梁长风说，“我们不如去廊亭那儿坐下来慢慢说。”

　　说罢，他便朝廊亭的一张石桌走去，其他几人包括云山在内也快快跟上。

　　石桌旁的椅凳恰能坐下四人，梁长风则站在一旁将手里的木匣子恭恭敬敬放下，但他没有急着将匣打开，而是从怀里取出丝袋。

　　“这个袋子你们都见过吧。”梁长风扬扬手，将丝袋绣花的那面展示给众人看。

　　“这不是从林大祥身上搜出的丝袋吗。”李末说。

　　“没错，这丝袋是我向仵作老许借来的。之前徐朔之猜测，这可能是林大祥用来装夜明珠的袋子，我想说，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李末不解。

　　“因为这朵花。”梁长风指了指某处，“你们仔细看看，认不认得这个花。”

　　“这花……”侯振凑上前细瞧，“这是鸢尾花吧。”

　　徐朔之认得：“这就是鸢尾花。”

　　只有云山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似笑非笑地看着其他人。

　　“嗯，这花叫做鸢尾，因盛开的花形似鸢鸟得此名。提起鸢尾花，侯阁主能想到什么？”

　　候振被突然提名，显得有些疑惑：“鸢尾花，这花也算常见，除了花形独特之外，并无其他啊。”

　　“我刚才说了，这袋子与夜明珠相关。”

　　侯振垂脸作思考状，突然他眼睛迅速睁大，似想起什么要紧的事，仰头对梁长风道：“你是说，鸢贵妃？”

　　见梁长风微微点头，侯振继续说：“盛传鸢贵妃生前极爱鸢尾花，因为在入宫受宠后被伤允帝赐为鸢贵妃，她所住的宫殿也命为美鸢宫。当年皇宫内还有一湖叫鸢湖，伤允帝曾命人在湖边种满这种鹅黄色的鸢尾花，每到花期无数株鸢尾竞相盛放，那场面亦是美不胜收啊。”

　　“没错，侯阁主果然渊博。”梁长风将丝袋轻轻提起，用极温柔的手法将整个袋子翻了个面，然后指着最里层的针脚处说道：“你们看，这里还绣了两行诗。”

　　李末、侯振，还有徐朔之都上前探过脑袋，好不容易才把那行嵌在角落的字迹看清楚。

　　“碧水有情不负君，不负君恩；明月有情应笑我，应笑我痴。”

　　侯振看罢顿时大惊：“这……这是……碧水庵的……”

　　他瞪大了眼珠子支吾了半天，许久才缓过来。

　　“这是刻在碧水庵内堂的一副联子啊，怎么会绣在这里？”

　　梁长风叹气：“这本就是碧水庵的东西，甚至说这当初便是鸢贵妃的贴身之物。这诗则是一首诉衷肠的情诗，其中的‘我’指的便是鸢贵妃自己吧。既然这丝袋与夜明珠一起出现，那也恰恰印证了夜明珠的真伪。”

　　“林大祥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候诊问。

　　梁长风这才打开木匣子，指着上层的夜明珠说：“因为这颗夜明珠是林大祥带来的。”

　　“什么？”

　　侯振和李末都大吃一惊，他们自然还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徐朔之淡定得多，替梁长风补充道：

　　“这两颗夜明珠，一颗本在狄靖武手里，另一颗由林大祥带来，这狄靖武呢老奸巨猾，使了贼喊抓贼的计策，想把林大祥手里的夜明珠占为己有。可惜林大祥被狄律灭口，没了辩解的机会。

　　狄律被逮住后，狄靖武坐享渔翁之利。只是这到手的夜明珠烫手，程霆早就因白家的事盯上狄靖武，直接把他的老底给掀了。说到底，谁也没占到便宜啊。”

　　侯振听得犯晕：“照这么说，这夜明珠究竟算谁的？”

　　李末也糊涂：“难道都是白家的？”

　　“白家也是受人所托。”梁长风看向云山，目光里意有所指。“这事说来话长了。”

　　云山一直安静听着，既无惊讶之色，也无迫切之情，仿佛一切都了然于心。但自从木匣子打开后，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夜明珠上移开半寸。

　　“我本名姓墨。”云山一字一句地说，“碧水明月珠乃我墨家的家传之宝。”

　　除了梁长风，其他人都瞪大了眼睛。

　　“哪个墨家？”李末谨慎问道。

　　“锦川的墨昇镖局。”

　　“墨昇镖局！”李末激动，“镖王墨航是你什么人？”

　　云山微微点头，表情忽就凝重起来：“墨航是我爷爷。”

　　徐朔之也想起什么：“你是墨家人。可墨家不是……”

　　“是，江湖上传墨家早在十几年前就被灭门了。”云山压低着脸，忍着情绪继续说，“有人想让墨家亡，但是我和弟弟命硬，好好地活下来了。”

　　梁长风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那些人是冲着碧水明月珠来的。”

　　“那些是谁？”李末问。

　　云山摇头：“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和云海年纪太小，什么都不知道，师父也从来不肯告诉我们。”

　　“你师父是……”

　　“他师父是云中飞，就是你们一直嚷嚷着要抓又抓不到的人。”徐朔之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急着想像梁长风求证，可眼下并不适合追问，只得收了声。

　　云山默认了徐朔之的话，继续说：“当年，墨家出事之前，我爹墨放卓将碧水明月珠一分为二，一颗交于我师父保管，一颗由我二叔墨放越假借运镖送至云台白家。之后没几天，墨家上下遭奸人杀害，只有我和弟弟幸免于难。师父为了保全我们，将我们改云姓，从此再也没有回过锦川。”

　　尽管说这些话的时候，云山并无情绪上的过多起伏，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在拼命隐忍着什么。

　　可眼前的云山不过十五六岁，墨家出事时他也还年幼，想必这些事都是后来有人告诉他的。

　　“都是你师父告诉你们的？”徐朔之问。

　　“从小到大，师父对此事守口如瓶，后来是在经不住我们软磨硬泡，又或许他也不想隐瞒了，才说了出来。”说到这里，云山攥紧拳头，“我万万没想到这就是真相。”

　　“那你们来丽舟就是为了找到夜明珠？”

　　云山大方承认：“是，我们从师父那里看到了其中一颗夜明珠，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第二颗。这是我爹、我二叔，我们墨家人用命护着的东西，我们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可是当你们来了丽舟，就发现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梁长风说。

　　云山叹气：“师父从不带我们来云台，对于夜明珠之事也是惜字如金，我们自然也没想到白家早就不存在了。可是夜明珠的下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寻，我很快就查到了狄府，于是想了法子进来。”

　　梁长风点头：“你和云海本想来个里应外合，可云海却突然惹了事，不但丢了夜明珠，还被关进了丽舟府。”

　　“云海他性子急，但丽舟府是困不住他的。巧的是，林大祥得了夜明珠竟然也要进狄府，我们仍可以按计划行事。”云山顿了顿，“可是狄府里发生的一切却完完全全超出我们的预料之外，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清楚地知道，我们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云山伸手要去拿木匣子里的夜明珠，李末连忙上前阻止：“即便如此，在案子查清楚之前，谁都不能动夜明珠。”

　　云山的手停在半空，他咬了咬唇，眼神渐渐黯淡：“师父不想让我们卷入是非纷争，可有些事该来总会来。”

　　他缓缓放下手，抬头看向梁长风：“你要把碧水明月珠交给秦相游吧？”

　　明明李末才是官府的人，可他偏偏问了梁长风。

　　“这两颗夜明珠牵扯太多人命，理应交给丽舟府处置。”梁长风看出云山眼底的失落，却仍是收起木匣子，生生塞到李末手里，“在尘埃落定之前，不可再乱来。”

　　“可是……”大概是碍于在场之人，云山欲言又止。

　　“这夜明珠可以给我再多看几眼吧？”侯振看得不够过瘾，向李末追问。

　　徐朔之拍肩道：“哎，你跟着我们一起去丽舟府，那样就能看个够了。”

　　“侯阁主，你是城中鼎鼎大名的鉴宝师，秦大人必定也是要请你过去的，何况今日在场几人都是证人。”李末看出侯振面露难色，特意说道，“云山，你也必须跟我走一趟。”

　　云山无所谓地瞧了李末一眼，许是认了命，面无表情道：“走吧。”

　　李末感激地朝梁长风点点头：“那好，事不宜迟，大家都跟我走吧。”

　　一阵微风拂过，阵阵涟漪泛上玉湖，几只雀鸟从庭院飞来，宜人景色美不胜收，却无一人有心欣赏。

　　“疯子，我好像知道今早假扮秦相游的是何人了。”徐朔之特地走在最后，他着急向梁长风求证一事。

　　“哦，说来听听。”难得梁长风也给了反应。

　　“我猜……”

　　“云山！站住！”李末忽然在前面大喊。

　　徐朔之一愣，但见云山三并两步已飞身跃至廊顶，他将早先脱下的女子衣裳向身后扔去，不偏不倚恰好扔到李末头上。李末又急又气，一时乱了方寸，差点就摔在地上。

　　徐朔之欲上前帮忙，却被梁长风一下拉住。

　　“你猜什么？”

　　徐朔之又是一愣，若有所思看向身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