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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西湖桥 ...

  •   第七章西湖桥

      (一)

      到了杭州,已经是第二天用过晚饭的时候了,一入了杭州城,晓芙便莫名地紧张起来,隐隐地向杨逍打探,这老宅里还有些什么人。杨逍知道她害臊,便安慰她,除了一对守宅子的老夫妻,便再没别人了,他俩年事也已经很高了,不会多问什么的,叫晓芙安心,晓芙听了喃喃说到:“也没给两位老人家带点东西。”。

      杨逍把马车停在宅子外面,扶了晓芙下车,就去敲门,许久之后院子里才传来一声苍老的回应:“谁呀?”,杨逍只是不语,继续拍着门,只听见门内有人走过来,等了半晌,一个颤巍巍的老头儿把门开出个缝来,觑着眼睛瞧了好久,也没认出杨逍来,“白老爹,是我呀!”,“你是?......哎呀,哎呀,老婆子,快来看,小先生回来了!”,听见这话,一个老婆婆又从院中跑了出来,也是盯着杨逍看了好久,一把抓住他说到:“小先生!你回来了!”,两位老人激动地竟像要哭了出来,晓芙在一旁见了也觉得有些感动。他夫妇二人光顾着跟杨逍说话,一抬头才看见后面站着个小姐,先是对望了一眼,白婆婆到底要懂人情一些,便开口笑到:“小先生还带了客人回来。”,杨逍这才把晓芙拉过来给他们二人引荐:“这位是纪小姐。”,他夫妻二人也不多问什么,只有白婆婆说了句:“小先生这么晚回来,倒叫我此刻去哪里寻好菜给你们吃!”,听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杨逍坐在厅里和白老爹问些家事,晓芙在一旁喝着茶静静听着,白婆婆自去厨下忙着,晓芙要帮她,她只是不肯,连连把她往外推。白氏夫妇年迈,平时又是素净惯了的,两人晚饭都是随便吃点汤面,家里也不备多的菜,饶是这样,片刻之后,白婆婆还是给他们一人端上了一碗加了笋片和雪菜的片儿川,并一盘清炒的小菜,一碟子火腿肉炒笋子,叫两人快来用饭。这时白婆婆自进内院去打点床铺,临出门前微微朝杨逍望了一眼,杨逍自然会意,吩咐到:“我仍是睡我的屋子,纪小姐住妹妹原先那间。”,又转过头夹菜与晓芙吃:“尝尝这火腿,是家里做的,别处吃不到的。”。

      当天晚上,晓芙就睡在杨逍妹妹旧日的房里,看着这里面并没有什么闺阁女子的物件,才想起这位小妹妹当是在三四岁时就过世了,心下不免悲戚起来,这屋子虽小小窄窄的,家具陈设却都是精致的,晓芙想着自己这下已经在杨逍家中了,忽而又脸红起来,心想这越说越尴尬了。才正思虑着,忽而听见轻轻的敲门声,杨逍在外面问到:“晓芙,你睡了么?”,“没,你怎么来了?”,“那把门开开,我跟你说会儿话。”。晓芙披上衣服,下床来给杨逍开了门,见月光下他一脸真诚地笑着,对她说:“来家里不去看看我的房间么?”,晓芙知道这话的意思,就低下头回了声:“不好呢,白婆婆他们都在。”,杨逍笑着说:“他们住外院,什么都听不见。”,说罢不等晓芙回答,一把把她抱起来向自己房间走去,晓芙怕白氏夫妇听见难为情,也不敢大声喊叫,只低声说到:“你倒是越发无礼了!”,杨逍回说:“我跟你要什么礼?”,随即把晓芙往床上一摆,自去放床幔子。这一夜,两人都像不困似的,晓芙就偎在杨逍的怀里,听他讲了一整晚小时候的事情,直到天都快亮了,晓芙才说不好让白婆婆看见,回到杨逍妹妹的房间歇下了,也不敢多睡让白氏夫妻觉得自己无礼,一个时辰后就起来了。白婆婆来开了内院的门打水进来,晓芙自去接来,又帮着白婆婆熬粥,料理早饭。昨天来时是晚间,白婆婆并未将晓芙看真切,今日一见,果然容貌清丽,又是个知书达理的模样,心下甚是欣慰,她能感觉到杨逍和晓芙起码是互相有意的,想着若是老爷夫人泉下有知,也必定是高兴极了的。等到杨逍起来,见晓芙早已在厨内忙着了,正在一碗碗地盛着粥,便问她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晓芙含糊答到:“不知道的以为我有多懒呢。”,杨逍隐约已经知晓了晓芙的用意,便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然后趁白婆婆不在,低声对晓芙说:“原来纪小姐是要来做贤妇的。”,引得晓芙立即红了脸,抓起饭勺只是要打他。

      昨天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今日有了空,晓芙才慢慢地看着杨逍家的祖屋。这是一栋三进的院子,照例带着个前院,屋子都是小小的,天井也是小小的,白色的粉墙,黑色的瓦,屋顶是斜着的,供进出的门不算大,用来采光的窗户也不算大,上面都雕着精巧的花。从前杨逍的祖父母住在二进的正房里,东边一个小跨院,是杨逍父母住的,西边的小跨院作祖父的书房,杨逍和弟妹们就住在两侧的厢房里了,后院是厨房杂物间和下人住的院子,前院是会客厅和门房,白氏夫妇都在前院住着,看门方便。虽然这里久没有人在,晓芙还是能看得出旧时的光景,那院里的小池蓄着半池子水,上面布的景都可爱有趣,就是生了苔,院内的花架上被白婆婆种了些好养的花,后院取水的水井旁也布了景,如果有人悉心打理,确实是一处僻静安宁的所在。杨逍说南边多雨,屋顶上的瓦有些不大好了,为防着漏水,要叫人来修理一番,然后低下头跟晓芙商量:“先叫他们把西跨院的弄好,然后咱们住在西跨院去好不好。”,晓芙望了他一眼,把低下的头又摇了摇。“不要紧的,那过几日再说,过几日东西置办停当了,我带你去祭拜我的家里人。”,杨逍顿了顿又说:“这样一来,家里算过过明路了,白老爹和白婆婆是自家人,不必避讳。”,晓芙听了还是不言语,杨逍知道她虽然羞怯,也只是有别人在,心里倒是认可的,也就不再问,自己做打算去了。

      白氏夫妇是杨逍祖父辈就用起的旧仆,他们儿子也在杨家做事,那年随着一家人出去避难,也死在海里了,这两位老人年迈,那年倒是没走,想来一把年纪了,也不会有人再为难他们,祖父就允许他们留下来看宅子,反倒捡了一条命来。起先他们还以为杨家人都平安到桃花岛了,后来接到杨逍的书信,才知道一家人只剩了杨逍,悲痛之余,也就把杨逍当作唯一的亲人了,杨逍回到中土以后,又在家待了些时候,都是他们三口人过日子,后来虽然游历各地,又入了明教,远在昆仑山,两三年也要回来几次看望他们二老,就是不回来,也总要派遣教中的兄弟送钱送物地去看望。两个老人家都盼着杨逍多回来,只是这几年明教内的事情实在是忙,杨逍也少有空闲,但白婆婆还是年年做了火腿给杨逍,虽然他们老夫妻并不爱吃。

      他们既当杨逍是亲人,也到底当他是少主人,他二人又是老实本分惯了的,从不多问杨逍的事,如今见一位小姐跟着回来了,心中也有一二分的数,杨逍年龄也并不小了,迟迟没有娶妻,况且这小姐温柔漂亮,一看就是大家子的姑娘,他们高兴都还来不及,哪里会去说东问西的,在心里早已把晓芙当做少夫人了,是既喜欢又尊重的。

      秋色已经很深了,杭城里的家家户户都开始做过冬的腌肉腌菜了,白婆婆做起这些来不要晓芙插手,晓芙却喜欢她说话亲切,总是在她旁边坐了,听她讲讲从前杨家的日子,也帮着理理菜。杨逍自和白老爹去商量打点修葺房子的事情,他万事自己用心,又想着晓芙来了,更要弄出些与众不同,甚至自己指点起图纸来了,有时候在外面忙了一上午,踱到后院来,站在门边看着晓芙,晓芙也就对着他笑一笑。后来他们依稀想起,都觉得那是两个人此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了。

      (二)

      半月之后,杨逍备好了物件,跟晓芙提起了去祭拜家人的事,意思很明确,自然是想跟家里人说明和晓芙的事,即使他们已经不在了。晓芙问用不用去海上,杨逍说不必,天地宽广,这份心意是处处都能感受地到的,就在岸边就可以了。到了那日天黑,他焚起香烛来,说女孩子身上气弱,这个不必劳动晓芙,晓芙却笑说,她不怕这些,逝者毕竟是要尊重的,便陪着他拜了,又烧了些纸钱,并几样买给弟弟妹妹的笔墨,短木剑,布偶,又斟了几杯酒给一家上下的人敬了。一会儿蜡烛也烧完了,两人就坐在凄冷的岸边,借着月光,呆呆地看着天上混沌中的一些云。

      杨逍在心里想着,父母若是活着,只怕都在给弟弟妹妹的孩子们做爷爷奶奶了,他若是带晓芙回家见他们,他们一定是万分高兴的,若是他们张罗着去晓芙家提亲,那就更名正言顺了,自己这么多年虽习惯了一个人,可心底的孤苦,在这种时候就万分明显了。他想若是当年的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他和晓芙说不定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若是当年的事情不曾发生,他又如何同晓芙相遇呢。他和晓芙之间,晚一天,差一步可能就错过了,那她就是武当派的殷夫人了,他此生哪里还有机会同她见一面,如今这样倒是刚刚好的,就算有些什么不妥之处,他到底是能去想办法的。

      杨逍侧头看了晓芙一眼,她在暗夜笼罩中也在沉思着,他想晓芙这个性子,肯定能讨他母亲的喜爱,小时候他和弟弟总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他母亲管束不住,气地直说还是生个闺女好,后来妹妹出世,母亲总算是遂了心愿,还直报怨一个闺女不够。母亲也是大家子闺阁里长大的女孩子,遇见晓芙这样脾气秉性的,她定然极满意,要当了女儿来疼的。想来妹妹也会喜欢这位嫂嫂,算起来晓芙比妹妹还要小些,可总觉得该晓芙去照看她的任性胡闹,处处维护她的。杨逍望着黑沉沉的海面,悄悄把双手贴在胸前,暗暗许着愿,说若是家人在天有灵,希望他们能保佑他和晓芙之间一切顺利,今生今世,他就是只要晓芙罢了。他为难的只是,晓芙常常是有很多心事的样子,他知道她有些忧虑是对的,但他仍然希望她能给他们一个机会,起码让他去尝试着解决一下。

      晓芙此刻也是心事满满的样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只要一见不到杨逍在眼前,就觉得满心都是惶恐,又觉得终归会有一天,她每日醒来,每晚睡前,都不再能见得到杨逍,他们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多了。晓芙幼年听传奇故事,那些书上的才子佳人,兜兜转转阴差阳错,到最后总是能在一起的,等到情窦初开的年龄,她便也以为,这世间万般感情,只要有心,终归能得成全,只是后来忽然想到,如果皆大欢喜是每个故事的结局,那何必要被写进传奇传记,正是因为向来不常得到,那才是人们期盼见到的。

      她跟杨逍再心意相通,有些事终归是改不了的。她的父母再疼爱她,终归不止她一个女儿,他们也要顾及全家人的名声甚至性命,就算不说重了,若是她真这样离经叛道跟着杨逍走了,一旦传扬出去,怕是姐姐在婆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等着家里几个侄女长大,连亲事都不好议的。更别说师父一生正直,除非论出生死,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徒儿跟明教中人有任何关联的。再说殷梨亭,晓芙虽知自己不喜欢他,可到底不忍伤害他,杨逍说只要晓芙不嫁他,他伤心个一两年自会娶别人,可晓芙知道,殷梨亭让人不喜欢的是他那个死脑筋,但他让人敬佩的,也正是那个死脑筋,他是认准了晓芙的,即便是晓芙死了,他怕是也要耽搁个十年。杨逍想的办法就是隐居,可在这个江湖上,能认出他们的人多了去了,只要有一点风声,影响的便是整个纪家峨眉和武当的名声。更何况,晓芙担心的第二层,还有杨逍的前途,离经叛道的爱人,所剩下的就只有彼此了,杨逍心甘情愿,可晓芙不愿意堵上他别的路,他还有那么大的理想要去实现,更何况别的不提,阳教主和范右使他是不能不顾的,就算他能把心愿和名声都放下,这件事他能放的下么。晓芙想自己是峨嵋弟子,又是从小规矩惯了的,若是有些话流传出去,想必误会杨逍的人会更多,谴责她的反而要少些,可是杨逍再是无所谓,她也不愿让他背上这些骂名。

      从前她总以为,真心喜爱一个人,便是想要时时刻刻同他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心里没有殷梨亭也是这样,她从未期盼过见到他,可遇见杨逍后才知道,真心爱一个人,除了期盼时时刻刻陪伴在他左右,还要事事为他着想为他打算,正如杨逍为她做的那些,她也愿意为杨逍去做。晓芙从未想过要和杨逍分离,但这日子一天天慢慢过去,她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她和杨逍之间,是不会那样顺利的。

      她这几日总是梦见在汉阳的家中,梦见师父上门向父母讨要她,梦见师姐挥着剑在逼迫兄嫂,梦见武林中各个门派都在谩骂纪家,梦见沉默着哭泣的殷梨亭,梦见父母被她气病,梦见兄嫂连声的哀叹……她心中的万般苦楚,又不愿跟杨逍提起半分,自己越是忧虑,心下越是悲切,以至于越来越觉得无法面对杨逍。她知道自己一提,杨逍就要急着跟她回家,但她也知道,即便是回了汉阳,也不会有杨逍期盼的好结果,她只能拖一天是一天了,她只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些,希望这黑夜漫长地如同半生,只要能跟杨逍多相守一些时日,便是生活在这混沌中,她也是愿意的。

      “晓芙?”,杨逍连唤了晓芙几声,她都没有听见,直到他的手握上来:“你怎么了?”,“没事,我。”,晓芙回过神来,对上杨逍疑惑的目光:“这风吹地我难受,我有些头晕。”,“那我们早些回去,有什么告诉我,别胡思乱想。”,杨逍说着又对晓芙笑了一笑。她不知道他是已经将她看透了,还是只是担心她,但她知道他们此刻都不愿再去提这些,便由他牵了手,抱着她坐在马上,策马回到家中去了。

      (三)

      见提起回汉阳的事,晓芙总是推辞,杨逍有时候也觉得烦闷,但他知道这件事总归是要晓芙自己想好的,好在从没有人多问,他就索性让晓芙在这边过完年再说。老屋很快便修葺好了,杨逍让晓芙按着自己的喜好去收拾花园,他干脆把原先自己和弟弟的房间打通作了书房,就住在西边的小跨院里了,晓芙打趣他,说他枉读了圣贤书,把书房都挪去厢房里了,杨逍笑着回答:“那两间屋子加起来倒比原先院子地方大,读书也惬意,如今总得有个正经地方,再住厢房也是不妥当的。”,晓芙知晓他这话里的意思,侧过头去替他整理书,脸红地要滴血,心里却是无限哀愁,想着自己终归是没有这福分的。杨逍一直按照她的喜好做打算,他换了雕花的大床,把床幔换成了晓芙喜欢的颜色,又买了大衣柜,预备给晓芙装四季的衣裳。他原本说想把这个院里的屋子加个阁楼,正好藏在树荫里面,夏天好让晓芙纳凉,可是到底不好过于张扬,这事只好以后再说了,晓芙听他细细盘算着这些,每多一句,心里的担忧便多一分。

      院子里落下的枯叶扫了一堆又一堆,天气就一天天地,真的冷下来了,白老爹把落叶堆在后院烧起来,那烟雾缭绕的味道,混上城里家家户户做的腌肉味道,还有人们忙碌地准备着过冬菜蔬的身影,就是人间的烟火气。临近年关的时候,杭州城内下了几场少见的大雪,白天是飘飘洒洒的雪一片一片地掉落,下地天昏地暗的,过了一晚,就堆地屋顶上院落里全都是。那几日他们便哪边都不去,终日躲在家中,生了旺旺的炉火,白奶奶掀了厚厚的门帘进来,在炉子上暖着酒,又丢了几块年糕烤着,就自回厨下去忙着了,安静的屋内只听得见滋滋的响声。杨逍坐在窗边读书,不时抬眼看看正做着年内新冬衣的晓芙,她把裁剪好的棉布摊开在桌上,把棉花细细地撕开,平平整整地铺在上面,如今她已对这针线上的事娴熟了一些,洁白而修长的手指,捏着银针一针一线地缝着。杨逍觉得自己过去几十年都不如如今这般幸福,他像是个荣归故里的少年,带回了心爱的娇妻,她从此离了故乡,开始学习这边的风俗和人情,偶尔讲两句听来的杭州方言,惹得他哄笑一阵。她此后就要住在这一方天井的老宅中了,她要做这里的主母,要吩咐奴仆们进进出出采买洒扫,要等着偶尔晚归的他回家,他会陪她去集市上选布料,会在某日回家时给她带新的首饰,会带她去山野中游玩,会心疼她为家里琐碎的事操劳,会同她怄气,跟她争吵,又赔着笑脸去把她哄好,他们从此要一同为孩子的出生而欣喜,一同为关于他们身份的流言而担忧,一同为家中的生计做打算。杨逍觉得这些太好了,好过他二十岁年少成名的风光,好过他在江湖上一切的赫赫有名,他愿意在这浮尘俗世,和她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冬日里总是容易让人发困,晚饭过后不久,杨逍就让白氏夫妇歇着了,自己把跨院的门一关,便和晓芙找来几本书在灯下读起来。祖父和父亲收藏的这些古书,幼时自己是翻也不翻的,和晓芙一起,却看得津津有味了。她问他看了些什么,他就一句一句讲给她听,她看到有感悟处,也放下书本来同他讨论,或者两人有时候又一起写写字画会儿画,烛火摇摇曳曳,滴漏一声接着一声,窗外是寒彻骨,冷月无声的,屋子里却是佳人美酒,暖意融融的,这样的日子让人整个心里都是满满的,但一时不注意,那种担忧又趁虚而入,生怕这样的美好终归只是一时片刻,不是地久天长。

      有时候杨逍忽然在深夜中醒来,眼前是混沌的黑暗,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慌乱涌上来的瞬间,是紧握住的,晓芙的那双温暖的手给了他安慰,她就那样安稳地睡在他的身旁,气息均匀,这就让杨逍感觉到了岁月的静谧。

      “晓芙,等春天来了,我带你去苏公堤放风筝去,柳树都在抽嫩芽了,尽是黄莺的啼叫声。”,“你没去过西北对么,昆仑山的风光,我猜你肯定会喜欢的,那里的天比中原的要蓝,你要是愿意,我们去骑一整日的马。”,“要是你还是愿意住在山上,我就给你搭一间屋子,在门口翻块地给你养花,一年四季,山里有什么你就做什么给我吃,但我猜你在峨眉山上待了这些年,是不是不愿意在山上住了。”,“等时间久了,想你父母也不会再生我们的气了,你想家的时候,我就陪你回汉阳去,就算你家里其他人不喜欢我,我猜你二哥哥还是不忍心不管我。”,“其实你要是担心被人认出来,我带你去桃花岛住就好,那里还有我一些故人,我从前其实不喜欢桃花岛,虽然那里的人对我都很好很好,但那几年在那里,我总是想着过世的一家人,总觉得自己孤零零的,每天睡前醒后,感觉到的都只有迷茫,但你要是去了,就不一样了,我也就是有家的人了,我现在还挺怀念那些日子的。”,每一夜,在轻纱床帐内,在睡意朦胧中,在翻云覆雨的间歇,杨逍就在晓芙耳边,一字一句说着这些温暖的情话,它们比得过每一句山盟海誓,晓芙在混沌中听得流了泪,也不知是因为感动还是担忧,杨逍便把她揽进怀里,慢慢帮她擦掉眼泪,握住她的手为她安心。他不要晓芙哭,不管她是因为难过还是开心,他都不要,他知道自己余生想要的,就是让晓芙因为他,每日都有最快乐的笑容。

      (四)

      年三十的时候,晓芙帮白婆婆备了一大桌菜肴,等着杨逍写好对联,和他一起把里里外外的门都贴上,宅子里早已是打扫干净了的,一等着天黑,四人便围坐下来用过了年夜饭,又守了一夜的岁,三更天的时候,城内不知哪个大户放起了焰火,杨逍拉着晓芙在院子里看,那些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天空中倏忽绽放,很快又消失在暗夜中。热闹过后便是一阵寂静,晓芙走进房里,想着过年,到底要给家里和师父去封信才好,可是找出信纸来,才发现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思虑良久,只给峨眉山去了一封信,说自己日前到了东边,未曾与师门中的同辈们见面,后来见几位像是昆仑派的人要上桃花岛,本欲和他们同去见识一番,也去寻寻谢逊的下落,怎料风大浪大,轻易未能上去,在这边又落了水,幸而被人救起,如今羁绊了些时日,怕是要过完年才能回峨眉山。晓芙心下暗想,自己久无音讯,师父难免不会怀疑,但愿看了这封信,能拖些时日,她实在舍不得这些和杨逍在一起的日子。

      杨逍见晓芙封好信,也并未问她写了什么,只笑说明早帮她投出去,晓芙抬头对他笑了一笑,想着年过完了,春天也要到了,自己认识杨逍的时候,也是春天,一整年就这样过去了,这一整年发生的事,是她过去从来不敢想的,而之后她和杨逍之间会怎样,她同样也是不知道的。

      从到杭州开始,杨逍陆陆续续出去过几趟,晓芙知道都是跟明教的事有关。他大概不愿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老宅在何处,所以从来都是天快亮的时候就出去,一个时辰就回来,所以做了什么,晓芙也从不问,只一次,晓芙同他在西湖边的时候,遇到了他手下几个人,见神色是有事要和他禀报,晓芙便自觉地说去亭子里歇歇,那天午后天色也不好,周围没有行人,隔着那么远,晓芙还是隐约听到了,那几人报告的事还是和阳教主有关,杨逍一直在让手下的人找阳教主和范右使,但好像始终没有明确的消息,晓芙看见他脸上出现失望的神色,又对那几人吩咐了几句,过来亭子里时,却换了一副从容的表情,笑吟吟地对晓芙说:“咱们早些回家去了,白婆婆说今晚准备了好菜。”,那时晓芙很清楚地知道,杨逍不要名利不要虚荣,但他放不下的东西依然太多了,他要给她的未来,却需要他放弃这么多,她又怎么忍得下心来呢。

      但若要成全他的心思,自己又能放弃些什么呢。如果整个江湖的骂声都冲着她一个人来,她愿意为他去背负,可是事情哪有如此简单,她是纪家的女儿,是峨眉的弟子,是武当的媳妇,她做错的这件事,要饶上他们一起背负骂名。如果她死了,哪怕她是以死相逼不愿嫁给殷梨亭,他顶多是伤心,但如果是她跟明教的人私定终生而辜负了殷梨亭,他要背负的只怕还有屈辱。这些日子以来,她两三日就要做一次那样的梦,梦见师父说她辱没师门,梦见各大派的人围攻纪家,梦见父母亲一夜变老,梦见兄姐的叹息,梦见殷梨亭哀怨的神情。她已经对不起他们了,她不想再用自己的自私,留给他们更多的烦恼。

      春风送暖的时节,苏公堤上的柳树开始抽芽,一切都是万象更新的样子,杨逍却觉得晓芙不如从前那么快乐了,他们走在西湖边,她总是有心事的样子,眼神缥缈不定,他唤她一声,她才急急地回过神来。晓芙这般,让杨逍也不安起来,他知道这件事不能再拖了,从前他也在等待能有个让晓芙一点不为难的机会,现在看来,这样的机会等不得,是只能靠自己去做的。

      杨逍从来都是一个坚信万事有定数的人,可偏偏在这件事上,他无数次地记起,都会自欺欺人地想,他若是不要这么心急地去问晓芙,这一切会不会变得有些不一样。那一日又是用过晚饭了,晓芙在灯下读书,杨逍推了门从小跨院里进来,对晓芙说今夜的月色还不错,院子里也不算冷的,要不要出去坐坐,晓芙抬头对他笑了一笑,扬扬手中的书本说:“人家正看得入迷,你又来吵我。”,杨逍走过去问她看了什么,见不过是一本《花间集》,便笑到:“我不信纪小姐不熟悉里面的词,便是不看,也是知道的,就先别看了。”,说着抽出她手中的书本,合起来放在桌上,然后握住她的手,柔声对她说:“我本是有话想对你说的,你既不愿去院里,咱们就在这里讲,好不好?”。晓芙忽而慌乱起来,她迎上杨逍期盼的眼神,下意识地想要摇头拒绝,她知道杨逍一说出这话来,他们之间便算没有未来了,万事不会有他想的那般好,他事事为她考虑,却不想她也在事事为他考虑,但他们原本就是背道而驰的两个人,若都要顾及,只怕是没有半点办法的。

      她见杨逍的神情真诚而又热烈,心里已经软了大半,但她也知道,这事再不能拖,她总是需得给所有人一个交待的,再拖下去,只能是误人误己,白白也耽搁了杨逍,便索性把心一横,冲他笑了笑,说:“有什么话,你说。”。杨逍把晓芙拉到桌边坐下,双手把她的手握地更紧了一些,踌躇半晌,终于开口到:“晓芙,我,我这几日总是见你愁眉不展的样子,你仍旧是放心不下么,不过也对,我也觉得这件事不能再拖了,我去准备一下,过两天就陪你回汉阳,我去跟你父母提亲好不好?”,杨逍定定地看着晓芙,本以为这话多少能安安她的心,却没想到晓芙听了这话,只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时,又是满脸的泪水。“晓芙?”,杨逍以为她仍旧是没准备好的,自己这话却是逼迫了她,只想再劝劝她,让她别担心,万事交给自己便好,不曾想晓芙却开口到:“杨逍,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也只愿意跟你在一起,只是你要的承诺,和未来,我都给不了你。”,杨逍听了这话,懵了半晌,忽而又回过神来,仍旧带着笑问晓芙:“晓芙我不懂,你的意思是。”,“你不要陪我回家,不要去向我父母提亲,你要的未来,我给不了你,我们终归,是不能日日夜夜在一起的。”。晓芙看见杨逍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呆了半晌,仍旧不死心地问她:“我不懂你这话,你不是说过。”,“杨逍,我想过很多办法,可大概,都不行,我不是不愿意同你在一起,但我们,做不到。”,杨逍仍旧重复着他的问题:“可你不是答应过,现在,为什么?”,“我们做不到。”,晓芙说完这一句,看见眼泪忽然从杨逍的眼里滚了出来,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落泪的样子。

      (五)

      杨逍仍然用那种疑惑的眼神看着晓芙,沉默了很久后终于开口:“晓芙,你有什么担心的,你告诉我,你到底觉得哪里有问题,你告诉我,好不好。”,晓芙一直把头偏向一边,不忍心去看杨逍,但也抑制不住,眼泪大滴大滴地也落了下来,她知道这个问题总要有面对的一天,虽然他们已经在一起待了快满一年,已经到了她不得不对家人和师父做交待的时候了,她还是觉得这一天来地太快了些,但她终究知道,这一天既然来了,他们再怎么躲,也是躲不过去的。晓芙缓缓把头转过来,泪眼模糊地看着同样是一脸悲戚的杨逍,声音哽咽了好几次,才终于说出这话来:“杨逍,我想问你。”,杨逍把垂着的眼帘微微抬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晓芙,晓芙又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到:“为何你从大树堡送我回龙游县,又从涪州送我回家,在路上船上,你提过许多次,都说让我跟你回光明顶去,可是我救了你之后,你却再不提这话,只说要去跟我父母提亲,要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我,这是为何?”。

      杨逍不解晓芙这话到底是何用意,但他只得认真回答,他说话的声音带满了疲惫:“不瞒你说,初见你时,我只觉得这位小姐清秀美丽,气度不凡,这才跟着你,后面跟你谈到家国理想,又极敬佩仰慕你,后来,几次跟你一起出生入死,同甘共苦,自此你成了我杨逍心中无可取代的唯一,我自然,我自然不舍得你受一点委屈,定然要尽我所能,给你一切的名正言顺。”,晓芙听见杨逍这番话,眼泪又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内心无比欣喜又无比忧伤,她不敢再去看杨逍,垂着头说:“你当这心我不懂么?”,“那既然如此,你今天为何,还要,说这话。”,晓芙又不说话了,杨逍把她拥入怀里,他不喜欢看她哭,他怕自己勉强了她,他想跟她说,如果她难过,他们就不再提这些了,可平时晓芙老说他油嘴滑舌,现在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拥着她同她一起沉默了好久,才听见她低低地说到:“那你知道么,我的心与你是一样的。”。

      “杨逍,我知道你想的,都是怎么去跟我父母说,怎么让我师父不找到我们,怎么给我一个清白的名声,那些对我来说是很重要,我不想给峨眉武当和纪家丢脸,也不想让殷六侠后半生被人耻笑,可是你的未来对我来说一样重要。”,“若你把清白的名声都给了我,往后江湖上的人会怎么讲你,我这么一个大活人被你带走了,他们会怎么说,我也不要你去背这些流言蜚语。”,“对,你不在意这些,你怎么会在意这些,可是杨逍,离经叛道的两个人,除了彼此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可以带我去隐居,那你的那些家国理想,就统统不要了么?明教的事你也不管了么?你心里的那些安排谋划,都统统不做了么?”,“我知道你能做到,但我不愿意让你为了我,生生地把你其他的路都给断了,我知道你也许不会后悔,但等我们老了,你想来总会遗憾,你本事那么大,你能做的事有很多,我不愿意让你因为跟我在一起,其他什么事都做不了。”。

      杨逍木然地听着晓芙说的这一切,他感到悲伤,又惊讶,他从未想到晓芙能为他想这么多,也忽然间意识到,晓芙其实比他更在意他们的未来。他把一切事情都想地太简单了,他的自以为是让他忽视了太多的问题,晓芙却是想到了每一个细节的,她是那样细致地在为他们的以后考虑。纵然他知道,这个回答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他还是抓住了晓芙的手,坚定地对她说:“我都可以放弃,我不要你为我担心这些,我都可以放弃,我自己愿意的。”,他希望这个回答多少能起一点作用,让晓芙不要如此急切地去否定所有。可是接着晓芙微微抬起了头,问他:“那阳教主你不管了么,范右使你不找了么,杨逍,你得找到他们。”,杨逍听了这话,微微张开了嘴,这件事,他确实放不下,他想了想勉强带上笑意,回答她说:“不妨的,无论我们走到哪里,我依然是可以找他们的。”,“如果你不是杨左使了,那些线索谁来给你打探,你用一生走遍整个中土,比不上你手下兄弟半年打探来的消息多。”,“我,我依旧可以和他们联系的。”,“你若不是杨左使了,时间一长,各自奔散,有几个人还能像如今一般对你言听计从,再说你走了,明教谁来管,倘若阳教主有一日回来了,你又拿什么交给他。”,“我......”,杨逍听了晓芙这些问题,怔怔地愣了好久,他此刻才忽然意识到,他无能为力的事真的太多了,他给不了晓芙她想给所有人的不亏欠,同样也做不到给自己起码的责任一个交待。他像忽然泄了气一般,软软地靠在了桌子上。

      “杨逍,我从未想过会是在哪一天,但我知道终归有一天,我们是不得不分别的。”,“我从前,从前总是害怕的,我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来,可是我们终究要去面对,我不要你给我什么名分,我甚至不怕一辈子陪你漂泊,跟着你东躲西藏,可是我总归是要给父母师父一个交待的,这些事在我们相守这条路的中途,我们绕不开的。”,“杨逍,你要的我给不了你,我该回去了,回汉阳,回峨眉。”。杨逍听着晓芙语无伦次地说着这些,每句话里都带着她的呜咽,带着她的眼泪,带着他们两个人心下流出来的血。他想伸出手来去握住她,却发现他其实一直都抓着她的手,他觉得她离他好远,可一抬头才发现她原来就坐在他身旁。她说的那些话他都懂了,他怎么会不懂,他早就和她心意相通,也许有些互相在意不到的事情,也是一点就通的,他早该从她多次满怀心事的神情中发现的。

      他想安慰他,却发现自己也是一身重伤无能为力,他不想再听她说了,他都懂了,那些明明白白的现实,她每提起一句,就是再伤他们两个人一次,他不要再听了,他一句都不要再听了。他轻轻用手捂住了她的嘴,满怀悲伤地对她摇了摇头,她的眼里也带着泪水,那样望着他,像是要把他给淹没了。他再也不想听别的事做别的事了,他站起身来,把她横抱在床上去,没有熄烛火,隔着床幔,在一片昏暗模糊之中,把所有悲伤尽情发泄着,直到筋疲力尽,才放他们两个沉沉睡去。

      (六)

      杨逍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没办法了,他此刻才发现,他从前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些,只是明知没有更好的办法,一直在回避而已。晓芙在他的怀里睡着了,她太累了,哭累了,也想累了,今天一股脑儿地把心事都说了,不知道能不能睡地好一些。杨逍靠着床头,把她搂地更紧了一些,他虽然习惯了混迹江湖,也总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样子,遇见她才发现,只有和她在一起才能睡地安心,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几天。

      这一夜混沌混乱,杨逍也不知道此时是什么时候了,前后不过几个时辰,他和晓芙之间,就因为忽然说透的几句话改变了。他忽然想起大半年前的另一个夜晚,在那以前,他和晓芙之间只有爱慕,在那以后,他们之间有了心意相通,却多了羁绊。他从前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这一刻,他才发现他原本以为自己有能力给晓芙的东西,其实半点都给不了,他却把她带上了这样一条路,她不能留在他身边,可是她又要去哪里呢,她难道还能回得去么。

      “杨逍。”,晓芙忽然醒了过来,她躺在杨逍的怀里,感觉到了他的不安,她的心骤然疼起来,轻声问他:“你一会儿都没睡么?”,“睡了一会儿。”,杨逍借着月光对晓芙笑了一笑,他知道她不可能不难过,但他希望这样能让她好一点。两人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了,晓芙不自觉地往杨逍怀里凑地更紧了一些,最终抑制不住,大滴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杨逍伸手去给她擦了眼泪,他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他只希望永远都在这一刻,能让他这么陪着她就好。

      过了一会儿,晓芙突然停止了哭声,似乎还带着笑意一般开口问杨逍:“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跟了你的船回家,我们在巫山一个庙里给菩萨上香。”,“记得,那时你问我许了什么愿,我说什么都没许,其实当时我求菩萨来着,说我要有幸能跟身边这位小姐在一起,也就不枉此生了。”杨逍回答到,“我也没跟你说实话。”晓芙深吸一口气,“你当时说,你许的愿是求你父母家人和师父永世安好,难不成你也许了要跟我在一起的愿望?”杨逍苦笑了一下。“不是的。”晓芙摇了摇头:“那时我不过觉着你是个好人,对你也还没有如今的情分,我只求这菩萨,愿我身边这位先生也永世安好,和我家人师父一样。”,说这话时,晓芙又忍不住哭了,杨逍还是只能为她擦了眼泪,他们半晌无言,晓芙又说:“今后我回了峨眉山,这一生求神拜佛,也就这一个愿望了,杨逍,愿你一世安好。”,杨逍转过脸去,对着窗外怔怔地看了半晌,忽而笑了:“或许菩萨能应你的愿望,却应不了我的,看来还是我太贪心了。”,“那时那师父说了,菩萨只管天命,人事需自己为,咱们,咱们之间从一开始就都已经不可求了,只愿我今后结的善缘,能应在你身上,保你一身安康。”,晓芙感觉到杨逍吻了一下她的头发,他的眼泪也滴下来了,她想着,窗外的月色只怕还是很温柔的,只是要被他们给辜负了。

      晓芙太累了,她仿佛又睡了片刻,一会儿忽然听到杨逍开口说话了:“没关系的晓芙。”他抚了抚她的头发:“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令尊令堂,哪怕是尊师,到底是要比我略大些的,只要没有意外,我们能活得比他们长,我便等你到他们都走了,你我的故人都去了,这世上就没什么事能阻碍我们了,那时我们能在一起一天算是一天,只盼那时你别嫌弃我才好。”,晓芙听了他这话,已是哭得全身颤抖了,可他接着又说了:“你也不必时时被我这话羁绊着,若是你,若是你今后遇到更好的,你只要愿意,大可以嫁人,今后等你做了哪派的掌门夫人,我就去哪边山下替你守门,等你走了,我就化成你坟墓边上的树,日日守着你好了。”,晓芙听了,忽地坐起身来,摇头说到:“我不会嫁别人的。”,“日后我不在,要多为自己打算,若是有人逼迫你,或是你需得给谁什么交待,别死犟,学会变通些,我懂你的心意便好了。”杨逍嘱咐着她,晓芙还只是摇头,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逍想了一想,突然下床去,在柜子里边摸索着什么。“你找什么,我给你点灯。”,晓芙正要起身,杨逍又过来把她按回床上了:“没事的,我已经找到了。”,他把一个东西挂在晓芙的脖子上,再把晓芙的手抓过来,让她握住那东西,那是一块冰冷的铁块,刚好能被晓芙握在手里,摸起来上面镌刻着精秀的花纹。“晓芙,我不愿意你走,一点都不愿意,但你如果一定要走,你把这个拿好。”,“这是什么?”,“我们明教的铁焰令,你带着它,但凡遇到任何问题,我说的是任何,你都可以去明教的任意一个分舵,让人传信给我,无论是什么事。”,杨逍想着又笑了笑:“哪怕是,哪怕是殷梨亭往后欺负你了,你都可以找我给你出气。”,“你说什么!我不嫁别人的!”,晓芙想着都这时候了,杨逍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又勾起了她心下的忧愁,忍不住哭了起来。“我随口胡说的,我错了我错了。”,杨逍又赶紧去安慰晓芙:“我只是说万一。晓芙,别看你是个温温柔柔的姑娘,有时候性子却强得很,往后有什么事,别为难自己,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记着,还有我在呢。”,“如果你要走了,我也得回去了,我就不回光明顶了,在那里没个人陪着我,我住着难受,我会去坐忘峰等你,你记着这个地方,那是我的地方,若你愿意,坐忘峰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晓芙,你别不相信,我跟你打个赌,终有一天,你会来的,我一定能在坐忘峰等到你的。”,“晓芙,万一今后我们的事被扯出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就说是我强迫于你,你好不容易才从我手里逃脱,那时候就别再为我想了,我们都好好活着,就还有以后。”,“如果我早早地去寻到了阳教主和范兄弟,明教的事天下的事我都再也不管了,你别嫌我志向小,这些没你重要,那时候我来寻你,你若还没嫁人,你还愿意跟我走么?”,“我知道你不稀罕那些功名,但是晓芙,你的武功其实很好,悟性也很高,如果你师父有意传你衣钵,你不如不要推辞,别的都不重要,若你执意不肯嫁人,待在峨眉派,我只怕你受欺负,你若身在高位,起码能保一生安稳,对于你不肯嫁人,万事也就说得过去了。”。

      杨逍说了好多好多,晓芙握住铁焰令静静地听,她想他有这么多要交待她的,她却没有什么可以叮嘱他的,她相信他,万事自己心里都有数,是不需要她操一点心的。她想让他今后好好吃饭,不要太操劳,晚上不要看书忘了时间,不要再让那么多人误会他了,可她半个字都说不出口,最后最后,只回了他一句:“放心。”,终于算是安了他的心。杨逍也累极了,说了大半夜的话,他终于睡过去了,晓芙觉得天快亮了,心里装着事,再也睡不着了,用鼻子轻轻贴着他的鼻子,用自己的额头,靠了靠他的额头。夜里杨逍问她,什么时候要走,她说大概就这几天,其实他们都知道,他们之间的事一旦理清楚,哪里还有这几天,他们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彼此了,在这剩下的几天中,带着一生无尽的遗憾,要把后半生的快乐都装出来,那太难了,他们都不愿意为难彼此,等到天一亮,她就该走了。

      明明已经说好了的,明明已经做了很多遍的打算,明明把以后的事都给晓芙交待好了,杨逍醒来,还是变卦了,他像个小孩一般,问晓芙能不能再想想,能不能不要走。晓芙也万般不舍,但她知道,拖下去,终究是误人误己,害了自己没关系,也会害了杨逍,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杨逍单腿跪在她面前:“我杨逍此生,从没给任何一个女人下过跪,你是第一个,纵使你觉得我们没有未来,我还是要你知道,不管你在不在,你纪晓芙都是我杨逍最后一个女人,我希望你能留下来,我能答应你任何事。”,晓芙早已抑制不住地泪流满面了,她想了想问杨逍:“真的什么事都可以答应我么?”,“是。”,杨逍抬起头,眼中又带了一点希望,“那么,我走之后,你不要来找我,也不要再来打探我的消息。”,他眼中的那点希望,终究变成了难以置信,他不知道晓芙为什么讲这个话,但他知道她这么说一定是有原因的。终于,晓芙把铁焰令从胸前放进了贴身的衣服里:“我会听你的话,好好活着,你也好好活着,如果哪天这一切变得有希望,如果我知道你找到了阳教主和范右使,等我安排好一切,我会来找你,也可以跟你走,但在这之前,你不要来找我,可以么。”,这句话好歹算是安了杨逍的心,是的,只要他和晓芙都好好活着,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他还要求什么呢,他终究点了点头答到:“好。”,“杨逍,愿你一生安康。”,晓芙也沉默了半晌,最后千言万语,只对他说出这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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