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满子》明月含章

7、第七章

　　八
　　次日，天子从莺啭阁前往宣政殿，一时间宫里纷纷知晓了我已得圣宠的消息。我呆呆地坐在榻上，不肯起身。
　　“娘子，快起来吧，圣上一会儿下了朝，万一来了这里可怎么好。”画眉低声劝我。
　　我凄惶地望了一眼窗外，梦呓似的开口：“子颖怕是也知道了……”
　　尽管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心还是绞痛不已。如果子颖听到这个消息，他会不会难受。我闭上眼睛，一片黑暗中他的眸子渐渐浮现，那般清亮却为何会饱含哀伤。子颖，我此生会不会就此终老。
　　或者，从见你的那一面起，我就已经开始变老。
　　“娘子，你何须自苦，殿下一定知道娘子的苦衷。”画眉蹙眉，安慰。
　　我摇了摇头，固执地枯坐原地，就这样一直坐下去吧，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用做。
　　阳光给树上的枯枝镀了一层温柔的颜色。我眨了眨发酸的眼睛，才忽然惊觉此时已是傍晚。饭菜热好了放凉，凉了又去热，直到所有的人都妥协了，不再打扰我停滞的思维。
　　天边落霞绚烂尽了最后一抹伤痕的时候，我听到了御驾重临的声音。满屋的人都伏跪接驾，我呆愣地看着一身紫色便袍，高高在上的那个人，脸上依旧无悲无喜。
　　“薇儿，你可是病了？”他没有怪责我的失礼，而是快步走到我面前，用手探了探我的头。我躲了躲，视线却不经意触到了他手上的伤疤，那样的触目惊心。
　　看到我盯着他的伤疤，眼睛里闪过几分柔软，他笑着道：“不碍事的，你不用自责。”我才没有自责！刚刚闪过的一丝不忍，生生被他的自作多情打断。他唤我“薇儿”，这么亲密的称呼怎么可以出自他的口中。我恼怒地瞪了他一眼，碍于他帝王的身份，噎回了想脱口而出的责备。
　　“怎么没有用饭？”他倒也没有介意，只是蹙眉望着闲置在一旁的饭菜。“你们是怎么服侍娘娘的？”
　　“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没有胃口。”我怕他会迁怒于莺啭阁的宫女太监，只好开口解释。
　　“总算肯说话了……”他庆幸地笑道，用手轻轻抚着我的发。
　　一屋子的人都在瞬间识趣地退了出去，只留我和他对坐着，保持着这个暧昧的姿势。
　　“朕处理完公务便不自觉地到这儿来了……说来也怪，任是其他妃嫔笑脸相迎，百般讨好，朕还是管不住自己来这儿看你怄气。”他低声叹道。
　　彼时月色凄蒙，听到此言的我心里没来由的一颤。
　　“陛下只是看着我有几分新鲜罢了，过不了多久就会腻了。”我生硬地否定了他的温柔。
　　“朕不会！”我的话音还未落下，他便斩钉截铁地否定了。“朕清楚自己的感觉，朕要比颖王更珍视你。你在他眼里不过是可以利用几分的美人，但是朕却视你如稀世之宝。”
　　“你别想和他比……”我任性而生硬的回了他一句，扭头只是不看他，其实心里不免有些触动。瞬间想起了阿爷的那句话，是啊，长安城那么多美人，子颖有什么理由喜欢我一个乡野丫头。那么他呢？一个帝王，坐拥三千佳丽，何必喜欢我一个固执又倔强的丫头，更何况我的心里还没有他。
　　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这些东西我以前从没有想过，我以为喜欢便是喜欢了，没来由的相思，没来由的欢喜。直到在大明宫的无边夜色中消磨了多少个凄清的夜晚后，我渐渐地明白了许多之前从未想过的事情。
　　稀世之宝……我不过是青山绿水间一株最简单的小草。
　　很长时间的静默，之后便是一声长长地叹息：“是啊，朕拿什么和颖王比……父皇这么说，师父这么说，如今你也这么说……”
　　我回头，看到了一张落寞的脸。褪去了帝王身份所赋予的神秘和高贵，他不过是一个寻常的男子。彼时的我后悔自己说出了那样的话。
　　“你便是你，何须同别人比。你有帝王的身份，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可以做到的，可是子颖却没有这个机会……”我放缓了语气，认真的说道。
　　他蹙眉望着我，眼里光华流转。
　　“朕身为帝王，却处处受宦官掣肘，哪有半分天子威仪？”他低首苦笑，“难怪颖王想取而代之。”
　　子颖对皇位的渴求是我心知肚明却总无法承认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虽有些愤愤之感，但我更多听出的是一种无奈。
　　“何不想法儿除去那些恼人的宦官，你是帝王，只要你想除掉他们，还怕没有办法？”我不自觉地说出了这样的话，坦白的说，我对政治一无所知，只是深知父亲对那些宦官的痛恨，又曾零星听到一点关于朝政议论，便脱口而出。
　　他看着我的眼神明显有些怔楞。我尴尬地没有说话，只是低了头。
　　他的指轻触我的脸，带着静默的温柔。
　　“如果朕有朝一日扫清障碍，真正君临天下。薇儿，你会不会像待他那样待我？”
　　我本能地想说不会，可是触到那双满含希冀的眼神时，还是选择了沉默。
　　子颖，为什么我那么容易便爱上了你，再想去爱别人却变得那么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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