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满子》明月含章

4、第四章

　　六
　　天子怕是早就厌倦了身边现有的三千粉黛，所以在他遍寻美人之时，我不合时宜的入了他的视线。
　　我深深地体会到了谣言的可怕。
　　在谣言中，我是一个农家女，偶然被颖王遇到，颖王被我的容貌吸引，将我带回了京城，于是夜夜笙歌，将王府的其他女人忘了一干二净。谣言还说，我的歌喉十分动听，连白云也不肯飘走，全都聚集在王府的上空。谣言还说，我的舞姿倾城，颖王的弟弟赵王看完之后再也不看别人跳舞了。
　　如果可以，我宁肯自己貌若无盐，态若东施。
　　天子旨意下到王府，将我封为才人，三日后入宫。
　　我分明看到他眼里的恨。
　　我哭着说：“子颖，我死也不会离开你。”
　　他一言不发，默默的将头枕在我的膝上。我的膝上忽然有一丝凉意。我愣住。
　　许久，他抬起头来。
　　“薇儿，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的意思，你在王府没名没分的陪着我，我给不了你什么，可是他可以叫你成为帝妃，享尽荣华。”
　　“我从来不在乎名分，更不会在乎荣华。”我斩钉截铁的说。
　　若干年后，我听到一个深宫中的老宫女告诉我：“一个有野心的男人，一定不会让女人阻了他的路。”只可惜，我终究明白的太晚。
　　“我没有办法拂逆他的意思。他是君，我是臣！”他坐起，背对着我。
　　“你是要将我拱手让出吗？”彻骨的悲伤像是闪电般击中全身。眼泪几乎是决堤一般地从眼眶中簌簌涌出，我忘记了擦拭泪水，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眼前的他变成了漆黑地冰凉。
　　我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了三天，他在身边守了三天。我无法忽视他眼里的担忧和悲伤，也无法忽视他刻意掩藏的浓烈恨意。我那样的爱他，以至于愿意为了他背井离乡，不计名分。可是直到我半梦半醒的昏睡间，我才明白了自己的宿命，眼前的这个人无论多么英武睿智，他也保护不了我。
　　我来长安只是为他，若他不在我又有什么留下的意义。
　　一件一件地收拾衣裳，就像在收拾着碎了一地的心。每一件都是他的赠予，如今只是负担。 索性一件都不带，只穿上我来时的那件衣衫，梳着来时的发髻。我以为只要这样的装扮便可以将所有的美好凝固在初见的那一刻——我赤脚戏水，他温柔的说：“我拉你起来吧，水太凉。”
　　那天他的身材那般伟岸，他的眉目那般疏朗，他的笑容那般清透。
　　我一边回想，一边流泪。丝毫不知画眉什么时候出现在房中。
　　“娘子要去何处？”她拉着我，问道。
　　“回家。”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娘子回家了，殿下又该怎么办？”她殷殷地问。
　　“子颖保护不了我，他要将我拱手送出……我是决计不会进宫的！”我挣脱画眉的手。
　　“殿下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没有过这样的意思。那天娘子忽然昏倒，殿下又担忧又自责，奴婢看到他一边抚摸着娘子的脸，一边喃喃自语：‘我怎么舍得把你让给他，但是他这次是铁了心抢你走的，薇儿，我该怎么办？我若从没有遇到你，多好！’。娘子，殿下向来被圣上猜疑，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这么多年，圣上一直找理由对付殿下，可是殿下谨小慎微，没有错处让他抓。如今这次……殿下怕是在劫难逃了。”画眉捂着脸哭了起来。
　　那些话，我仿佛是听到过的。这么多年我总简单的认为，相爱便是厮守一生，我从没有明白它的真谛是什么？我听不懂朝野纷争，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进宫，子颖便有杀身之祸。我舍不得他死，连他受一丝伤害都舍不得。
　　我在寂静的房中坐了许久，逐渐说服了自己。
　　“我进宫，圣上就会对子颖好一些，是吗？”我想确认自己的牺牲是不是值得。
　　“娘子进宫若能讨得圣上欢心，殿下的日子一定会好过一些。”画眉听我这样问，抬起脸来，不住的点头。
　　我凄婉一笑：“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告诉子颖。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叫他多保重。”
　　画眉边哭边点头，忽然跪了下来：“娘子，画眉对不住你，愿随你一同进宫！”
　　这样也好，我不会是孤身一人。我不知道在离开了父母和子颖的庇佑后，我该如何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