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满子》明月含章

27、第二十七章

　　我最近总是记不清楚事情，晨起又将腕上的缠臂金弄得不知去了哪里。贴身的小宫婢阿瑶笑道：“娘娘手臂纤细，定是滑落了也不知道。”我笑着指了指头发，那里戴着的一支步摇也不知了去向。
　　阿瑶只觉得绫绮殿里出了贼，不知怎么竟传到了皇帝的耳中，他一下朝便着急前来看我。
　　宫中人都说我恩宠优渥，这绫绮殿离含元、紫宸最近，又装饰奢华，最是风水绝佳，花木易春之所。可是他们不知道，自从高台跌落，我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前尘旧事，所以对于皇帝陌生的紧。他眉目冷峻，不苟言笑，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样子，所以我十分惧怕他，半点也亲近不起来。好在他似乎并不在意，这样看确实很有帝王胸怀。
　　已是春暖花开之时，我却十分怕冷，绫绮殿里仍然烧着地龙。他一进来便热得满面通红，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怎么还这样凉？”他关切地问，竟然是对待别人都不曾有过地耐心。然而我还是本能挣扎，想要将手抽回来。他愣了一下，便放开了我。
　　“听说你又丢了东西？别是宫人手脚不干净，出了内贼。这样，朕让内宰好好查查，给朕说说都丢什么了？”隔了片刻，他问我。
　　殿里熏着清甜的香，我看到他的额上都有了汗意。不知为什么，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又朦胧的影子，似乎是他，似乎又是别人。
　　我扶着头，那里有些疼。
　　“怎么了？又疼了？”他上前将我揽在怀中，让我靠在他的胸前。他的身上是清苦的草木香气，这个气息让我的头更疼了。
　　听御医说，我从高台坠落，伤了头，所以总是头疼。
　　我为什么会坠落高台，没有人知道，阿瑶说她们都是新人入宫，完全不清楚当初发生的事情。我曾经怯怯地问过皇帝，他说是我贪玩所致，尽管我不相信，却看着他冷却下来的表情，再也不敢多问。
　　过了一会儿，我疼痛稍缓，便坐直了身子，对他坦然相告：“我忘了丢了什么，也忘了它们长什么模样了……”
　　他的表情分明凝固住了，直直地盯着我看了半晌，盯得我有些心里发慌。我急忙垂下眼眸，咬了咬下唇。
　　却只听到他叹息了一声，道：“无妨，朕让人给你做新的，只是……”他复又拥住了我，“薇儿，你可别有一日忘了朕……”
　　我只觉得这句话很奇怪，说实在的，我确实不记得他了，至少也是在苏醒之后才重新认识他的。有时候他会说，薇儿，你记不记得这个，是你最爱吃的，这时我往往会摇头。有时他又会问，薇儿，你以前跟朕说过什么什么的，你忘了吗？这时，我的表情一定无辜又懵懂。他说给我的缠绵旧事就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一般，我半分印象也无。至于他们说我能歌善舞，我觉得更惊讶无比，毕竟我现在的嗓音沙哑难听，肢体机械笨拙，怎么看都不是他们描述出的样子。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五年，这五年来，我的忘性越来越大，人也愚笨的厉害，有时走着走着便不知道自己所处何方了。
　　他或许是心疼的，至少没有因此嫌弃过，来看我的频率比其他宫妃加在一起的次数都多，这不免让人非议。
　　高门大户之女多骄矜，见到我这个低位妃嫔倒也不甚指点，只不过不爱理睬罢了。直到有一日，我去而复返时听到有人不屑说道：“一个早该死了的人，偏偏陛下就是割舍不下，若是当初她随着先帝去了，倒也算是我等的功德。”
　　“说起来陛下也是念旧，当初送了她入宫陪王伴驾，想不到那么多年还是放不下，舍不得。如今还是看得如珠似宝，竟恨不得我们都和那些旧宫人一样，变成哑巴才好。”
　　他们的话我听不懂，依稀之间出现的字眼却让我心痛难安。是夜，我从支离破碎的梦境中哭叫着醒了过来，他却早已醒转，将我紧紧抱住，什么都没有说。
　　我梦中有个人，站在一株梧桐树下，眉目温柔，却分明不是他。我梦中有如画的山水，却分明不是这处宫殿。我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也不知道自己过去的种种，我的一切都来自于他的描述，可是我不相信他。
　　帘外烛影摇曳，似乎有风自帘幕中吹入。我背靠着他佯装睡着，却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日，有后妃因多言被关到掖庭中，自此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愿意与我往来。我总是寂寞，却也好像习惯了这样的寂寞。在她们眼中，我确实是个怪胎。年岁不小，重病缠身，又毫无子嗣之望，却能得到皇帝的无比宠爱。世事皆有因果，或许那日听到的话便是根源，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无论如何都会倔强的生根发芽。我什么都会忘，却总忘不了那几句话。当年……如今……先帝……旧宫人……究竟是怎样的冤孽纠葛，才会成了如今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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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很早就发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审不过去，也没写啥啊~好吧，别看失忆梗有些狗血，但是马上结局了，权当玻璃碴子里的糖吃吧~乖~留言就轻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