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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8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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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的燕京,注定了不太平。
士兵在街头奔忙的脚步声清楚地传进每一户人家。
喊杀声,惨叫声,混着和人血的气味,被带着热度的风透过门缝、窗棂缝隙,飘到每个不敢睡着的人鼻尖。
本该是夜黑如墨的晚上,却被皇宫的大火照得亮如白昼。
卫燕喜没有睡。
她从前经常熬夜。
那时候是为了生活。可能是一份临时需要的PPT,可能是被公司老总突然驳回的计划书,也可能是被助手意外落在飞机或高铁上的公司文件。
胶囊咖啡甚至是普通的速溶咖啡,都是她的熬夜伴侣。
现在,则成了一盏茶。
恭王已经睡着了,卫燕喜这才有空站在廊檐下抬头望天。
人这一辈子,还真不能说死了。
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经历什么。
起码,在今天之前,她真的没想过有一天,宫变会发生在眼前。
尽管这一天,她从景昭说起的时候,就已经在脑海里反复想象了许多遍。但当事情真的发生,她的心还是剧烈的跳动起来。
有害怕,有激动。
就是没有担心。
夜越深,燕京城内的动静就越大。
秦王府门外,有人围攻,久攻不入,转攻定王府,亦不入。最后那群人索性停在了王府外,大声叫嚣,试图逼迫两府的人出来。
卫燕喜听着那些声音,打了个哈欠。
听着跑进跑出的鹌鹑把前头张仆怎么带人守门当戏讲。
一直在天边显露出鱼肚白,从秦王府看出去,皇宫的火好像终于灭了。
各家紧闭的大门打开。
燕京城再度恢复了秩序,除了满城的狼藉和昨夜被卷入纷争中的人家的眼泪,昨夜的一切就好像只是众人做的一场噩梦。
“外面的情况怎样了?”卫燕喜问。
张仆精神了一晚上,此刻手里端着浓茶,喝一口,还能再精神精神。
“两府护卫共伤亡二十三人,轻伤十九人,重伤四人,许大夫已在救治。昨晚那帮人鱼龙混杂,有朝廷里的人,也有从外面找来的贼匪。有世家因来不及设防被屠。”
“张首辅府上怎样?”
“死了三十来个家丁护卫,小张大人身边有个丫鬟试图从后门逃跑,被小余氏亲手杀了。”
“钱府呢?”
“钱府无事。”
卫燕喜又问起王府名下那些铺子的事。
张仆言说那些铺子因为之前就做了防备,所以损失不是很严重。只是有几个铺子做事的小工家里昨夜也遭了难,有受伤的,也有没了的。
卫燕喜唏嘘。她虽然早就放了他们的假,可那时候总不能说未来有一天燕京城会有大乱,要他们都老实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
更别提昨晚的人里,还有做事毫无章法的贼匪。那些人估计就是到处砸铺子砸人屋舍,想趁机赚上一笔。
她做不了什么,只问清楚死的都是谁后,提笔都记录下来,手边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很快算出了一笔账。
“侧妃这是要给他们送抚恤?”张仆看了眼册子。
卫燕喜摇头:“不是抚恤。都是给王府做事的人,家里有老有小,一家支柱没了总要有点钱糊口。”
她又问起景昭的消息。
可能是因为外面已经太平,宫变胜利方确定是他们的关系。
张仆也总算是有空将昨晚的计划一一说了。
“……徐家本就是一群跳梁小丑。徐家为能稳固在朝中地位,一直以家中养女为筹,暗中勾连各方大臣。京中不少大臣都与徐家有关,咱们这位皇上当初强硬要娶徐皇后,就是为了这个。佟太后曾想阻止,但徐皇后品性佳,确有皇后之姿。”
卫燕喜想着那位自徐家人进宫恳求小皇帝纳徐嫣然为妃后,就毅然决然地离宫清修去的徐皇后,心下喟叹。
“我也觉得皇后不错,可惜嫁错了人。”
“确实。徐皇后是徐家难得的聪明人,徐家这样的歹竹能出这一根好笋,的确是件出人意料的事。”张仆点头,表示赞同,“昨日皇上忽然召见王爷。王爷进宫后不久,皇上以王爷与白太妃淫/乱后宫为由,试图诛杀王爷……亏得太后放了一把火,扰乱了宫里的布局,这才叫王爷在郑愔的帮助下金蝉脱壳,与定王以清君侧的名义,里应外合,将皇上与徐家一系尽数拿下。”
“说是金蝉脱壳,其实他是早有准备吧。”卫燕喜指了指身后。那边床上,小恭王还拱着身子,撅着小屁股睡得香甜。
张仆低笑。
他就是不说,卫燕喜也知道,景昭在这里头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男人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忙着做各方准备。哪怕是政见与他不合的张首辅,只怕也与他早就站在了同一战线。
犹记得男人说起先帝时的感情,那是割舍不断的兄弟情义。先帝疼爱这个被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弟弟,也疼爱儿子,所以景昭原本并没有想过反了小皇帝。
但到最后,他选择了这条路。
选择把那个已经不具备帝王资格的小皇帝亲手驱逐下皇位。
于是,他布了一个局。
一个步步为营的局。
从他被怀疑谋反,禁足在封地起,秦王手底下的那些能兵强将就被小皇帝打散到了各处。明面上看,是小皇帝防备他聚拢人心,将来起兵造反,实际上他的那些手下人心不散,甚至还暗中拉拢了更多的人。
接着是秦王封号被夺,他“不得已”离开麟州,流落覃县。在那儿,他成功与先帝留下的罗奎等人汇合,从他们手中接过了先帝早年安排下的所有人手。
然后是东南倭乱。虽是计划之外的战祸,但他因此将东南一带收归己用,进一步扩大了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直截了当地向小皇帝展示了一个讯号——你压不住我了。
这其实是个友好的讯号。
如果小皇帝聪明,及时醒悟,他必然还是会退回到皇叔的位置。
但小皇帝只从其中感觉到了危险的信息,再次做出了错误的反应。
于是之后发生的所有的事,包括恭王的失踪,包括徐嫣然惹出的那些麻烦,都成了催化剂。
一边催着小皇帝越发焦躁不安,一边催着景昭一步步明确计划。
最后的最后,就有了昨夜突如其来的宫变。
当然,这些步步为营当中,还有很多卫燕喜她看不到,也猜不到的地方,但大致她能梳理下来的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太险了,进宫不可带兵马,倘若没有太后和郑公公……”卫燕喜眉尖蹙起。其实不管是太后还是郑愔,她都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暗中相助。
“是因为先帝的死。”
张仆再度开口——仁宗皇帝并非是死于病症,这一点连那时衣不解带照顾先帝的佟太后都是刚刚得知。
先帝身体虽弱,却也不是英年早逝的命。太医院都说,只要照顾得当,先帝必然能看到太子娶妻生子。
但就是这个还没娶妻生子,那年不过才十三岁的小太子,亲手毒杀了先帝。
而撺掇他弑父的,正是已经死在“火海”中的郑保保。
张仆虽然没有亲历昨晚的宫变,但说起打听到的那些消息,仍是让卫燕喜听得心生后怕。
她想起那个变脸如翻书的小皇帝,忍不住拍了拍胸脯。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这个反应,张仆很快告退。
卫燕喜也不再浪费他的时间,转身照顾起刚刚睡醒的小恭王。
宫变结束,小皇帝被废,之后登基的大概就是这个孩子了。
定王不是个能当皇帝的人,这次敢领兵清君侧,已经出人意料了。景昭也不会。
虽然他没有明确说过,但看得出来,他对那个位置并没有想法。
所以。
卫燕喜捏了捏面前睡得脸蛋通红的小恭王,叹道:趁现在多捏两下,过几日就是真龙天子了,捏不得。
张仆走后不久,宫里来人接恭王回去。
卫燕喜见来的是郑愔,便放心地让恭王跟着走了。
小孩大概从没这么被人疼过,走得时候还对她依依不舍。
到了下午,喜鹊坐着轿子来了。
卫燕喜一见她那刚出月子的模样,立马慌里慌张地把人扶到自己床上。
“姐姐怎么这时候出来了?”卫燕喜疑惑。
喜鹊小脸苍白:“我早就出了月子,能走能动的,当然要来看看你。”
“我还能有什么事。”卫燕喜笑,“如今宫里头事多,估摸着还有些事要倚仗姐夫。姐姐这几日就把心思都放姐夫身上,不用管我。”
喜鹊点头,又道:“宫变之后,也不知佟家那边会如何?”
喜鹊虽然因为身体原因,没去佟家和长辈见面,但关于生母身世,卫燕喜还是告诉过她的。
如今宫变,佟太后及佟国公府的身份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佟家不会有事。”卫燕喜笃定说,“如果佟家有事,王爷就不会让我和他们见面。”
“也是。”喜鹊点点头,“只怕宫里要忙上一阵子。”
如喜鹊说的,宫里的确结结实实地忙了一阵子。
不管是景昭,还是其他大臣,几乎日日在宫中为着废帝和恭王的事忙碌着。
这一忙,就忙到了三日后。
三日后,不过才四岁大的恭王景瑞继位。
张首辅辅政,秦王监国。
佟太后,却依旧还是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