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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3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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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子的角落里,留着一棵虬枝横斜的树,未到花期,又是这个季节,枝条光秃秃的,瞧不见一片叶子。
罗奎站在院子里,低着头,余光一直往那口水井瞥,时不时还偷偷去看两眼许自己进门后,就背着手没有说话的王爷。
景昭目光往院子里一扫,看到罗奎的小动作:“不用看了。塞不下你。”
罗奎:……
“王爷。”罗奎哀叹,“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要是故意欺负卫姑娘,你就罚我倒三天恭桶!”
景昭唔了一声:“倒完你就可以别回来见我了。”
罗奎噎住,好一会儿这才吭哧道:“陛下知道了,非得心疼我不可。”
“我皇兄还不至于亲兄弟不心疼,心疼你一个手下人。”
“话不是这么说,王爷,我老罗好歹也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我……”
“可你这根左膀右臂,如今只能藏在地下帮我谋划,甚至连燕京都不能回去。”
景昭的话直接将罗奎后面想说的,拦截在了那里。
胖墩墩的男人,一下子红了眼眶。
景昭认真地看着他:“老罗,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罗阔抹了把眼睛,咧嘴笑:“不辛苦!陛下交代了要我留在覃县,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帮上王爷的忙!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他说着说着,眼泪滚下来了,“可要是让陛下知道王爷你现下的境况,陛下还不知道心里有多难受!”
罗奎口中的“陛下”从来都是已经过世的先帝——仁宗皇帝景昀。
作为一母所出的兄弟,景昭和仁宗皇帝的关系总是最亲近的。加上当时还在位的他们的父皇心疼体弱多病的妻子,忽视了当时尚且年幼的景昭,景昭几乎就是在东宫长大的。
仁宗皇帝登基那年,不过十九岁。虽有皇后、妃嫔,但从十六岁娶妻,此后八九年的时间里,除了早早册封秦王的景昭,仁宗皇帝的身边没有第二个小孩。
于是朝野内外都说,陛下是将亲弟弟当儿子一般教养。
一直到仁宗皇帝二十五岁那年,皇后诞下长子,也就是后来的太子,如今在位的皇帝景暄。
此后的秦王常年奔波于各个边关要地,带着兵马夺回大靖曾失去过的疆土。即便兄弟俩分隔两地,书信往来却从未间断过。
作兄长的,一力抗下满朝文武对手握重兵的秦王的咄咄逼人。为弟弟的,秉持承诺,以己为矛为盾,守护万里江山。
慢慢地,所有人都认为,只要有仁宗皇帝和秦王兄弟俩在,大靖的国力势必能重新攀上巅峰。
然而,广德十四年。
也就是仁宗皇帝在位的第十九个年头,本就身体羸弱的仁宗皇帝突然驾崩。不等秦王回京奔丧,太子继位,并一道圣旨,将秦王调往南边抗倭,直到第二年南边倭乱平息,才不得已允他回京。
一想到秦王自仁宗皇帝驾崩后的遭遇,罗奎的脸色就好不起来。
“宫里头那位没个大小,才登基还没几年功夫,已经连王爷都不放在眼里了,将来还不知道要把重权交到谁的手里。”
他也不怕隔墙有耳,沉着脸骂骂咧咧。
“王爷,我听说如今就连定王也日日被他抓着不放。定王那样的性子,都被逼得想带着家眷逃出燕京了。”
景昭表情冷淡。
罗奎叹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陛下在世时曾叮嘱过,一定要由王爷辅政,以免太子年少无知,将景氏的江山拱手让人。现在王爷被贬为庶民,可见太子身边的确有狼子野心之人!”
言罢,罗奎磨拳霍霍,一副要立马揪出人摁在地上狠狠打一顿的架势。
景昭看了他一眼,他立马放下手,老实站住。
“如今朝中掌权的是谁?”
“是佟太后,还有几位阁老。”
“张首辅呢?”
罗奎顿了顿,含糊道:“张大人依旧还是首辅,稳坐内阁大学士的位置。”
景昭皱眉:“说清楚。”
罗奎一想到新近得的消息,忍不住来了脾气:“陛下在世时,就任命张大人负责教导太子,太子身边的五位主讲经史的老师、两位教书法的老师和一个侍读,都是大人一手任命。”
“但据宫里传出的消息看,就在将王爷贬为庶民的圣旨出宫那日,太子命人打杀了出言劝阻的两位老师,还罢免了张大人任命的那位侍读大人!”
景昭脸色沉了下来:“陛下身边现在是谁在伺候?”
罗奎眉头紧锁:“原先在太子身边伺候的是成玉。成玉是郑愔的人,以郑愔对陛下的忠心,成玉一定是经过精挑细选才送到太子身边的。只可惜……”
只可惜,仁宗皇帝驾崩后,小皇帝登基不久,就先把身边先帝留下的不少人手都拔掉了。
郑愔还在,是因为朝中还有那么多老臣看着,他不能一下子把先帝一系的人全部清空,况且郑愔权势不小,他也怕贸然动手会损害到自己的利益。
但郑愔不能动,弄死一个成玉,对小皇帝来说不在话下。
“现在伺候太子的,是佟太后挑的一个小太监,叫成德。为人比成玉机灵,也更懂得溜须拍马。”
罗奎看着景昭。
景昭掀起眼帘:“和成玉同期进的宫?”
“是。”罗奎道,“但此人如今的辈分,和郑愔同辈。就在不久前,他认了郑保保做干爹。”
“郑保保?”
“是……”
景昭没有说话。
郑保保。
当初张仆调查燕喜的时候,丝毫没有漏掉她被徐家买走前,差点被人买下送去燕京伺候老太监的事。
那老太监不是别人。
正是郑保保。
佟太后身前的红人,一个如今黄土没到脖子根,但还能在燕京城里呼风唤雨,继续作妖的老太监。
先帝在世时,尚且还能将人镇住,但也碍着妻子的情面,没有将人赶尽杀绝。
没想到,先帝不过才驾崩,此人就跳出来兴风作浪了,如今还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老罗。”
景昭转过身。
“让人盯着郑保保和成德。”
“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立马传讯回来。”
“顺便,让人看着,偶尔也给使点小绊子,别叫人把日子过得太轻松自在了。”
他只是觉得,那上了年纪的老太监实在太不安分,并不是因为卫燕喜那张雪揉玉堆的脸。
一点也不是。
“对了王爷。”罗奎突然叫道。
景昭回头看他。
他摸了摸后脑勺,满脸疑惑:“王爷真不回山庄么?那房子空着也怪可惜的,而且王爷身边还有位燕喜姑娘,这万一要是哪天有了身孕……这院子住着也太逼仄了些。”
景昭愣了一下,唇角上翘,摇了摇头。
“不用,一切都照着我之前说的来。”
这头景昭和罗胖子就着朝中的事秘密商量着,那边的卫燕喜已经跟着邻居王婆子又进了一趟市场。
覃县有两个市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东面的市场卖的大多都是一些难得的好物,包括山珍海味,一应都是寻常人买不下的东西。西市就显得相对混乱一些,什么都卖,而且地上湿漉漉的一层,混着滑腻的泥土和鱼鲜的腥臭味。
王婆子是来西市卖菜的。
卫燕喜帮着找好位置,这就自己忙了起来。先买菜,再溜达溜达,左看看,右看看,观摩观摩覃县的老百姓都做什么营生赚钱。
她天生一张好脸,虽然身上的衣裳看起来寻常了些,但整个人一入西市,就像珍珠掉进了一篓的石子里,很是耀眼夺目。
她来过几次了,免不得惹人注意。注意她的有那些满大街溜达,不入流的小子,也有敦厚和善的妇人。
见她今天又来了,有个卖鱼的妇人把人叫住:“姑娘,可别往跟前走了。”
卫燕喜问:“为什么?”
妇人擦了把手:“今儿个前头再卖丫头小子。你可别过去凑这个热闹,小心被坏心肠的人看见了,回头路上把你敲晕了送到外地去卖掉。到时候,你是死是活,都成别人家的奴婢了。”
卫燕喜先是一愣,继而马上就明白过来了。覃县这地方不穷,好歹还有些大户人家,所以当地人有个正经活的都不肯让家里的孩子给人为奴为婢,于是那些专门卖丫鬟卖小厮的贩子,就专门去外地下手。
有胆子大的,从覃县里拐人,拐到了就送去外头卖。多数都是签的死契,就是被找到了,人捏着契书,也没法回家了。
饶是卫燕喜胆子再大,这会儿也有点发憷。
她对着妇人说了声“谢谢”,转过身就要往另一边走。
前脚才迈出步子,后脚突然传来一声叫:“你放开我!”
那声音清清脆脆的的,格外耳熟。
卫燕喜听得心头一突,,初时的那点发憷一下子烟消云散了,脚步一转,径直往妇人说的地方跑去。
卖鱼的妇人惊讶地连连叫了几声,见她执拗地不肯回头,忍不住念了句“作孽哟”。
前头的地方挤满了人。
买人的,卖人的,还有被卖的。
当然,更多的却是围在一堆看热闹的。
卫燕喜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到最前头,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的鹌鹑。
那个平日里贪吃话痨又胆小的小丫头,明明挨了打,却只红着眼眶,半点眼泪不肯往下掉。
卫燕喜大声喊了一声“鹌鹑”,她才循着声音看过来。
认清人脸之后,终于“哇”的一声,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