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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见锦鲤,大凶也(四) ...

  •   抛开无用的文藻修辞,故事线索大概就是这样。尉迟钧天闭目半晌,这才睁眼,看着一边惴惴不安的闻子秋道:“这故事线索从何而来?”
      闻子秋连忙道:“我也是从其他人那里搜集来的素材……不过根据当时那小书僮化身鬼物,现场所有人的目击证词,以及从大理寺对刘府众人审讯得来的讯息,小书僮喝水头痛的怪病,刘员外郎赠送小书僮数珠抑制怪病等这些都有供述陈词作为佐证,应当接近实情。而念珠丢失和小书僮的怪病来源于夜锦鲤附身这些是属下基于事实的一个推测。”
      “念珠丢失是推测的?”
      “是的,刘府上不少和小书僮有来往的下人都供述说他原本得意抑制住的怪病在他化身成‘夜锦鲤’之前一段时间里突然又开始发作,并且在当时刘府现场并未找到那串念珠。所以,属下就假设了他的念珠丢失,从而导致了后续一系列事情的发生,放在故事里可以说是最合情理的猜想。”
      “还有没有其他的遗漏?”尉迟钧天问。
      闻子秋摇头似抖筛:“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后续故事呢?”
      “暂时还没有灵感……”闻子秋面色有些窘迫,“方才一直在思索着,小执主您就进来了。”
      尉迟钧天却是忍俊不禁,“你这故事结合上真实的案情,反倒像是一个最合理的‘真相’了。小书僮,数珠,有意思。可惜此案发生的时候,我还不是夕津寺少执。”说着,尉迟钧天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刘员外的府邸,如今还在老地方么?”
      “还在……不过,那儿已经是金吾卫副统领陈明礼的府邸了。”
      尉迟钧天回过身,看向方才一直沉默不语面色淡漠的安神奴:“有兴趣和我往陈府一趟么?”
      安神奴似乎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尉迟钧天回头朝闻子秋道:“记得把后面的故事续上,待我破了这怪案,看案件的真相和你思索出来的故事有多大出入。”说罢与金吾卫少年一同离衙远去,留下闻子秋犹自神愣。
      亥时初刻。
      青龙坊曲江池畔,陈明礼府。
      “陈大人安心,只要那妖孽敢再现身,老朽一定将它擒住,交由大人处置。”一灰袍老者脸罩藤织面具恭声道。
      陈明礼满意地点头:“一切就都交给先生了。”
      “‘二十八风铃’绝无失手。”
      “二十八风铃”谷衍,地派筮巫,长安闻名的驱鬼大师,虽要价极高然出手以来鬼怪降伏从无失手,其筮具乃二十八只风铃,以细如蚕丝的红线穿成,在空间内结成遁甲阵位,沟通天理地规,感应和捕捉猎杀任何敢于在此间潜行的鬼怪。此时,谷衍的二十八只风铃已然在整座陈家府宅的相应位置布设完毕,将陈明礼围圈的曲江池化为一个巨大的口袋,就等那鬼物现身。
      “府上卫士,先生尽可任意调配。若擒住那鬼物,我另有重金酬谢。”
      “多谢大人,老朽这就去做最后的布置。”
      陈明礼搂过身旁神色不安的爱妾道:“好了云芝,这里交给谷先生,咱们去睡觉。”
      小妾云芝微微点头,只是面色惶然依旧,她似乎总觉今晚还是有事要发生,战栗不止的右手不停地拨弄着盘在左手腕上的一串朱褐色念珠。
      尉迟钧天方抬手正欲敲门,安神奴忽地按住他的手。
      “我们悄悄进去。”
      “这又是为何?”尉迟钧天奇道。
      “金吾卫副统领,我的顶头上司,就这么进去和他打照面,不妥吧。”
      尉迟钧天哈哈大笑,“怎么,我还以为你洒脱不羁,没想到对于尊卑秩序这么小心谨慎。可我堂堂夕津寺少执,如非必要,怎可行走于梁上?”
      “那你自己进去。”安神奴英秀的面容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谚语云小鬼难缠,而我这上司是却个难缠的大鬼。”
      “我知道,陈明礼的大名,素有耳闻。”尉迟钧天点头,“也行,你就在外面等我。”
      安神奴道:“我就潜身于府墙边的大树上,万一那鬼物真在此处现身,我立刻越墙入内支援。”
      尉迟钧天想了想,也不托大:“这样,若你听到一声乌鸦啼鸣就立刻冲入府内。”
      安神奴点头,与尉迟钧天目光确认后旋即转身而去,目送安神奴身影隐没于府墙拐角,尉迟钧天敲响了陈府的朱红大门。
      陈府院内。
      “启禀大人,府外有人求见。”一金吾卫快步上前通报。
      正欲和云芝返回寝居的陈明礼不耐烦道:“什么人,这么大晚上的来烦老子?叫他不想死就滚蛋。”
      “大人,那人自称是夕津寺少执尉迟钧天。”
      “哦?”陈明礼登时诧异了起来,“夕津寺的少执来找我?莫非我府上遭鬼物侵袭的事被夕津寺晓得了?我明明严令此事保密不可外传的,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把老子的话当放屁。”
      陈明礼怀疑的目光扫过府院中所有卫士,终究还是吩咐云芝先行回房,道:“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夕津寺尉迟钧天,夤夜叨访,还请陈副统领见谅。”
      “尉迟大人见外了,只是大人深夜不辞辛劳,来我这寒门酸舍,不知有何见教?”方才还一副不耐的陈明礼此刻也换上了一副官场上千人一面的笑脸。夕津寺少执和自己这个金吾卫副统领同级同禄,皆是从四品上的官秩,陈明礼再是跋扈,也不会随意摆谱。
      寒门酸舍?忒不要脸了。尉迟钧天余光扫视着陈府的石栏雕花,围池贵木,暗暗腹诽。
      “夕津寺正重新着手察查‘夜锦鲤’一案,方才查到有些重要线索便在陈副统领府上,这才在夜寐时分临门叨扰。”
      “‘夜锦鲤’?”陈明礼心中一阵咯噔。三日前被那鬼物一通折腾后,陈明礼当即就去拜访了驱鬼大师“二十八风铃”谷衍,听谷衍说,自己犯上的这个鬼怪煞乃是夜游神中的极品,名字就叫做“夜锦鲤”。谷衍说有可能是自己圈曲江池时动了曲江池的风水阵位,这才导致这罕见的阴毒鬼物现世,至于鬼怪寻仇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陈明礼想到正是两年前自己将原本的工部员外郎刘显正的府邸据为己之后不久“夜锦鲤”便现世作祟了。听闻大理寺查抄刘府时有鬼物出现,他当时并不在意。如今这鬼物出现在自己府上,一旦自己圈曲江池和“夜锦鲤”作祟这二件事有所关联的消息泄露出去,尤其是皇帝昨日才遭到疑似“夜锦鲤”的鬼物侵扰,这要是传到他老人家耳朵里,恐怕自己圣眷再厚也要脑袋搬家了。
      一念至此,陈明礼冷汗直冒,严令当日目睹“夜锦鲤”的一干人等保密。可现在夕津寺的人竟为此事找上门来,他们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当年的工部员外郎刘显□□邸,也就是如今的贵府,便是记录中多人目睹到‘夜锦鲤’的最初场所。只是当时我还不是夕津寺少执,也没有参与察查此案,因而冒昧前来。夕津寺办案素来无分昼夜,给陈副统领带来的麻烦,在下先行赔罪了。”
      陈明礼听罢心下稍安,倏尔又紧了起来。他现在不知道,可一会儿那鬼物现身不就还是露馅了么?连忙笑道:“无妨,只是鄙人白日里公务繁忙,深感疲倦,已经准备就寝了。不如这样,尉迟大人今夜先回,待到鄙人明日早朝执勤过后,再配合夕津寺察查此案如何?”
      尉迟钧天心中暗道这就下逐客令了,不过自己此行本就是来踩踩点,随机查探一番,也没必要和他过多纠缠以免不快。当即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意思再作叨扰,陈副统领,明日再叙。”
      “再叙。来人,送尉迟大人。”陈明礼松了一口气。
      尉迟钧天回身朝府门处走去,四下扫视一番,发现府院中的气氛非比寻常。各处都站着满脸戒备似是蓄势待发的金吾卫,每一阵轻微的晚风拂过都似乎能带起一阵细微的奇异铜铃声。正兀自思忖着,背后倏忽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
      “小执主留步。”
      尉迟钧天回过头,却见到一个面带藤织面具的灰麻衣老者正朝着自己走来。
      “‘二十八风铃’?”尉迟钧天微微蹙眉。
      “正是老朽。”
      陈明礼脸色微变:“谷先生,你……”
      谷衍却是不理会,径直走到尉迟钧天面前:“尉迟小执主,别来无恙。”
      尉迟钧天打量起眼前的枯瘦老者:“别来无恙,谷衍,这么晚了,你在陈副统领府上做甚?”
      “陈副统领遭了鬼物侵害,我是来替他除害的。”谷衍低哑的嗓音带着几分讥讽的意味,如硬锥刺耳般硌得尉迟钧天的耳痛不已,“缉拿鬼怪,原本是夕津寺的职责。只可惜,如今长安城中,无论是富商大贾,还是似陈大人这般的朝廷文武官员,似乎都更相信我们这些民间的驱鬼师,而不相信你们夕津寺啊。”
      昔年代宗皇帝平定安史逆乱之初,曾指令夕津寺对于在逆乱中协助安史叛军作乱的筮巫严加甄别,凡证据确凿者即行拿捕,按巫人律法定罪。此后长达五年间,夕津寺大兴刑狱,因在安史之乱和永王之乱中实力大损,当时的夕津寺对于强大的筮巫集团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对势单力薄的散巫则不问情由大肆抓捕充数,多达上千名无辜散巫被投入巫人狱,不少人更是惨遭拷打致死。谷衍便是当初被以“附逆”为由抓入夕津寺大牢的筮巫之一,在暗无天日的巫人狱度过了长达十四年的时光,直至本朝天子即位,大赦天下,谷衍这才被释放出狱。因此,他对一切身穿黑白公门巫服的筮巫皆深恶痛绝。因在长安做驱鬼师时与尉迟钧天打过几次照面,故而认识。
      尉迟钧天心下一动,顾不上一边脸色愈加难看的陈明礼,饶有兴致地道:“哦?不知陈大人府上遭的什么鬼物侵害?”
      “正是你们追捕了两年却一无所获的‘夜锦鲤’。”谷衍颇有几分哂意地笑说道。
      尉迟钧天心中凛然,直觉告诉他恐怕今晚突击来访是个无比正确的选择。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看向陈明礼:“陈副统领,看来我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陈明礼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尉迟小执主勿要怪罪,陈某早已布置妥当,待到一举擒拿鬼物,便立刻交予夕津寺处置。”
      “陈副统领客气,近些年夕津寺无甚作为,令得朝中同僚都失望至极,这是我们的责任。”尉迟钧天故作愧疚地摇头,“为了弥补我们的过失,我决定今夜留守在此,协助陈副统领擒拿鬼物,还陈府一个安宁。”
      “这……就不好意思劳驾尉迟大人了吧?”陈明礼面露难堪之色。
      “无妨,我想,谷衍先生也不会介意的吧?”尉迟钧天笑道。
      “当然,没有一两个酒囊饭袋在身边陪衬,又怎能显现出老朽的手段?”谷衍冷哼一声,“叫上候在外头的那个小兔崽子一起进来吧,藏藏掖掖,夕津寺愈来愈没出息了。”
      “哦?谷先生能察觉到府外还有人?”
      “你们来的时候老朽就察觉到了,哼,别以为不是筮巫的寻常人就能逃得出老朽风铃的探查。”
      “不是筮巫?”尉迟钧天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那孩子似乎的确没有显露出半分筮巫的气息,可老巫医推荐他有黑蟒使之能,可他若想刻意隐藏为何又在酒肆中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是筮巫?罢了,先不想这些,正事要紧。
      一念至此,尉迟钧天撇开发散的思绪,抚手赞叹道:“他就不必出来了,万一我们今夜都折在此地,总要有人回去报信不是?”
      “尉迟大人若是执意要出手,陈某也不好拦着了。”陈明礼阴沉着脸,狠狠瞪了谷衍一眼,心道这口没遮拦的老不死真是祸害,但鬼物不除自己也不好发作,只得按耐下怒火,正准备回寝居,好好思忖一下如何给“夜锦鲤”上门找一个好理由在尉迟钧天那里搪塞过去之时,周遭骤然间阴风大作,布设在府院内各个角落的风铃急促响起。
      谷衍面罩后浑浊的双目登时亮了几分:“鬼物来了。”
      尉迟钧天也陡然兴奋起来,“上次让你跑了,这回……”猛然间忽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子蓦然间松软无力,连退数步扶在身后一棵大槐边方才稳下身形,本已运行至周天轮转的筮力如融雪般消退,一时间竟是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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