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圣彼得堡公民

1、第一章

　　刘晓鸥刚回来的那一阵，聚会出奇的多，亲朋旧友，同窗同事，轮着番的来邀她，真是数也数不清。她似乎从未像现在这般受到重视与欢迎。以前在国内的时候，她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附带品，可如今却成了大小宴会的重要嘉宾，躲都躲不开。
　　其实她不过是笑容沧桑了一点，年纪增加了一点，学历高了一点而已。可是每个人见到她的时候都会高声尖叫：天哪，刘晓鸥，这还是你么！怎么变了这么多？“开始的一两次她还和人家解释，后来问的次数多了，也就懒的回答了，只笑笑了事，顶多自嘲一句：“是不是我已经老的不能见人了呀。”
　　那一日的同学聚会她去的晚，入包房时，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只余三两位同学因为有事，还在路上耽搁。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包房中的气氛依旧热烈亲切。
　　她与众人说得正热闹，冷不防，包厢的门却突然被人推开，投进些许光亮。众人齐齐回过头去，霎时又是一声惊呼：“呦，顾明晨。”说着便有男同学站起来大声招呼：“兄弟,来来来，这边这边。”
　　刘晓鸥只觉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都涌到脑子里去了似的，两个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时脚下发软，几乎站立不稳。耳朵里嗡嗡作响，一会儿是嘈杂的人声，一会又是喧闹的笑声，掺杂在一起，乱哄哄的。她愣愣的看着他一面脱外套一面与众人寒暄，然后从容坐下。一时之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少年，带着一身耀眼的阳光与飞扬的神采，站在教室的窗前，冲着她微微一笑。
　　已经记不清她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情况了，也许时间过去太久了，有些事都已经模糊了的缘故吧。她只记得那是个秋日的下午，温暖明亮的阳光照在教室里的桌椅墙壁上，映出一点点灰蒙蒙的影。他背对着阳光，手里端着中饭，坐在桌子正中，一面和周围的同学讲话一面嘻嘻哈哈的笑着，两条腿还晃呀晃的，开心的不得了。他掩映在那明媚的阳光里，周身仿佛有一轮金色的光圈似的，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芒。而他那尤带稚气的笑颜也仿佛被刷了一层金粉似的，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她直直的看着他，心里一直在想，一个男孩子怎么会有这样明亮鲜艳，灿烂无邪的笑容呢？那一幕，就像刻在她的脑海里一样，久久都不能忘怀。
　　“晓鸥，晓鸥，你没事吧。”旁边的人推了推她，又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使劲晃了晃。
　　“啊，你刚说什么，太吵了，我没听清。”她似是如梦初醒，隔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我说你还好吧，没事愣什么神啊，过来唱歌。”那人十分不悦，皱着眉抱怨道。
　　“哦，你们唱吧，我听就好了。”她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心慌，趁着喝水的当口向里略挪了挪，下意识的想要离他远一点。
　　“那谁，你过来一下。”那边忽然有人冲她招手。
　　“叫我？”她狐疑的看看左右，并不敢确认。
　　“是啊，除了你还有谁。”那人见她反应奇慢，已忍不住要走过来拉她。
　　“什么事啊？”她极不情愿的放下手中的杯子，被那人拉着手臂往前拽，身子却不由自主的想往后退，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抬都抬不起来。
　　“来来来，顾明晨，你看这是谁？”地方狭小，又都是人，那人几乎是拖着她穿过层层障碍，直把她送到他眼前。
　　“你是……”他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她一阵，然后略带歉意的摇了摇头:“恕我眼拙，还真没认出来。”
　　那人剑眉朗目，一如往昔，只是脸上多了些成熟谦虚之色，少了些少年时的羞涩与腼腆。她被他盯的两颊发烫，一颗心却砰砰的跳得厉害。手心里黏腻腻的，几乎全是冷汗。她冲着他微微一笑，本来想说句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低头沉默着。
　　“看看看看，并不是我们夸张吧，连顾明晨都不认得你了，你还说你变化不大？”那人在一旁狂笑，又转过头去向顾明晨介绍：“这是刘晓鸥，不记得了吧？就是上学时坐你后面的那个。”见他依旧一脸迷茫的样子，又急道：“怎么还没想起来？咱班化学最好的那个。”
　　“哦，我想起来了。对不住对不住，时间太长了，好多事都记不清了。怎么样，最近好么？”他似是恍然大悟，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给她让座：“来，别站着了，快请坐吧”
　　“是呀，大家很久都没联系了。”她拼命定住自己的心神，努力保持着镇定。“就算还行吧。你呢，最近怎么样？”
　　“托福，还算过得去。不过是给人打工，混口饭吃而已。”他捡了靠边的一个座位，离她稍稍有一点距离。
　　“得了，顾明晨，谁还不知道你啊。堂堂技术部总监，世界500强里都排前几号的，还和我们谦虚。怎么着，害怕兄弟们有事求你是么？”那人搂着他的肩膀，一脸媚笑的问。
　　“那哪能啊，咱哥们谁和谁呀，有事尽管开口，兄弟一定鼎力相助。”顾明晨笑着摆了摆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诚恳之色。
　　“那是，我想也不至于，咱这也算贫贱之交对吧，你小子没发家的时候，兄弟可没少照顾你，如今你发了，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吧。”那人明显喝的有点大，卷着舌头吱吱唔唔的说个不停。
　　“没问题，今天这顿算我的，想吃什么随便叫，千万别客气。这么多年没见了，还真挺想念大家的。”顾明瑞显得十分大方。
　　“哎，这就对了。唉，老顾，你还不知道呢吧，刘晓鸥，海归女博士，刚刚学成回国。怎么样，不比你差吧，你们二位精英先好好聊聊，我也顺道看看他们那边怎么样了。都坐着，别动别动，我一会再过来。”说着，那人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歪着身子，一步三晃的走开了。
　　那人一走，原本热络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刘晓鸥与顾明晨一时都找不出话说，两人相对呆坐了半响，气氛甚是尴尬。周边的空气像凝固了似的，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为了打破僵局，她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想借倒茶的机会好好透口气，可当她的手刚刚碰到那茶壶的时候，顾明晨的手也伸了过来，一时躲闪不及，两人的手便交叠在一起。她心中一惊，连忙把手缩回来，不想却带翻了茶壶，滚烫的茶水一下子泼洒出来，流的满桌都是，还有一些溅到了她的手上。她连忙拿纸去擦，可是刚碰到那滚热的茶水，又被烫的缩了回来。
　　“怎么了？”众人听到声响，一起回过头来看着他们两个。刘晓鸥窘的恨不能找个地缝躲起来。
　　“没事，我把茶壶弄翻了，你们唱你们的，我叫服务员来收拾一下就行。”顾明晨对着大家朗声说道。
　　“哦，那你们小心点别烫着啊。”大家看没什么大事，便又回过头去说笑打闹，唱歌聊天了。
　　“谢谢你。”她的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客气什么，本来就是我弄翻的么。哦，你没烫着吧，”顾明晨说着递过几张纸巾给她，隔了会又说：“要不你拿冷水冲冲吧，可能感觉会好点。”登时，她的脸上又飞起一片红云。
　　过了一会儿，便有人推说有事，站起来向大家告辞，一干人等或拦或劝，吵吵嚷嚷的不让走，那人见推脱不过，便又坐了一阵。要走的人越来越多，索性大家结了帐，一起出门。
　　有住得近的便几个人拼了一辆车，一面叽叽喳喳的抢位子，一面趁着车子发动的空当向众人挥手道别。也有开了车的，把车子堵在大门口，从窗子里探出脑袋来大喊：“有顺路的么，我送你们一程”。还有几个准备坐公交车的，一面往车站走，一面回头冲着大家嚷嚷：“别送了。咱回头找空再聚啊。有时间给我打电话”还有几个没尽兴的，站在一角商量着下面再去哪玩。就这样，一大帮子人又站在KTV门口磨蹭了好一阵子方才各自散了。
　　刘晓鸥没车，再加上坐公交又挤又闷，还不顺路，便也想打车回去，可这儿是市中心，又恰好赶上晚高峰，马路两边的便道牙子上挤满了等着打车回家的人。那些车横七竖八的茬在路上，一辆挨着一辆的，把本来就不宽阔的马路堵得更加严实，连点空当都没有。好不容易有辆空车过来，早让手快的抢了先，哪还轮的到她？结果等了半天，还是白忙活，好在自己不着急，便溜溜达达的向前走了几步，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再碰碰运气。
　　她一面慢悠悠的走，一面想着刚才道别时的场景，一时只觉十分有趣，竟噗哧一声笑出声来，惹得路人频频回头。正当她为这一举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时候，却听吱的一声响，一辆黑色的车子稳稳停在她的身侧。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