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膏肓

5、第 5 章

　　孤单，是寒冷严冬里一个人的火锅，是深夜无人时单曲循环的歌，那是一种带着一丝微妙快活的绝望。
　　沈言默孤单了太久，也太能体会那样的情绪，所以当周子知这么说的时候，他连看着周子知的眼神都不自觉带上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悲悯。

　　可他那句充作安慰的“没事，我也很孤单”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周子知就接着道：“所以，虽然看起来好像是你出钱找我当导游，其实你是负责陪玩的。”
　　？？？
　　沈言默嘴角抽了抽：“你就这么直接吗？”
　　周子知认真点点头：“这些我都跟季哥说过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转达你。但是你要选我当导游就得听我的安排，我可能不会带你去有名的大景点，但是也不会坑你，你得相信我。”

　　沈言默无所谓去不去什么著名景点，他只是来散心的，理所当然的答应了下来，又问：“所以，你要带我去哪里？”
　　周子知眼珠一转：“你最不想去什么地方？”
　　沈言默想了想：“游乐园？那些设备太刺激了，我可能……年纪大了……”
　　周子知打了个响指：“OK，我们不去游乐园，你尽管放心。”

　　越问不出结果沈言默就越好奇，千方百计地想从周子知的嘴里套出接下来的行程安排。还没等他问出结果，车就停在了一个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停车场上。

　　沈言默环顾四周，杂草丛生，深刻的怀疑自己是被拐上了贼船。

　　周子知却下了车，拍拍沈言默那一侧的车门，颇有些得意的挑了挑眉头：“走，我带你去看个大宝贝！”

　　沈言默跟着周子知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只觉得自己好像绕了一个又一个弯，走得腰酸腿软四肢无力，周子知还在前面朝他招手：“来来来，快到了！”
　　沈言默停下脚步，叉腰叹气：“这话你已经说了至少三遍了。”
　　周子知笑眯眯：“沈哥，你体力不行啊！”

　　沈言默抬头看他，正午阳光灿烂，晃得人眼花。少年人的笑容明朗，尚还不识愁滋味。
　　一句话，好像贯通了多年时光。

　　沈言默自小身体素质不行，每次体育考试的一千米长跑几乎都能去掉他的半条命。
　　那时候陈诉安和他一个班，每次早早冲过了终点线以后也不休息，总是会在跑道内侧慢慢地跟着他，他跑得头昏脑涨满嗓子血腥气。那时候唯一能确定自己还真实的活着的途径就是陈诉安在一旁喘着粗气的鼓劲声。

　　“沈言默，你体力不行啊。”
　　“来来来，快到终点了。”
　　“你这身体素质，小心撑不完一整场演唱会。”
　　“看来改天要专门带你去锻炼。”

　　后来陈诉安出了国，他和韩裴在一起，也去过两次健身房，但终究没有坚持下来，才导致现在一走多了路，就成了半身瘫痪。

　　不过幸好这次周子知的“快到了”倒不是胡话。

　　又拐了一个小弯，爬了几级台阶。一个明显是被精心照料过的小院子映入眼帘。

　　木头篱笆上爬满了蔷薇，白色鹅卵石散乱得铺出前行的道路，道旁的花草长得茂盛，隔几步还有厚重石块铺成的座椅和蘑菇形状的小夜灯。一切都恰到好处，既不会因为雕饰太过失却野趣的原味，也不会让人觉得杂乱而疏于打理。
　　沈言默走了这么久，积累的一身疲惫被四周景色一洗而空，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空气都带着清甜的芬芳。

　　他有点不想走了，拉住周子知：“要不我们就坐这儿吧。”
　　周子知优雅矜持不做作的翻了个小白眼：“你再坚持一下，前面有专门可以坐的地方，还能吃饭。”

　　小路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坪上错落建了两个奶白色的小亭子，亭下有石桌和藤椅。

　　周子知环顾一圈，发现没有自己要找的人，于是高喊了一声：“MR. Williams！I’m coming again！（威廉姆斯先生，我又来了！）”

　　刚喊完，一边的花丛里就冒出一个抱着胖橘的花白胡子光头老爷爷来：“OK,OK Chou, I know. I haven’t been deaf. You almost scared my kitten.（好了，好了，周，我知道了，我还没聋，你差点吓到我的宝贝小猫猫了。）”
　　似乎是为了配合他的话，他怀里的胖橘还可怜巴巴的“咪”了一声。
　　周子知不以为意，笑嘻嘻地伸手去摸橘猫的胖下巴。那只猫似乎也很熟悉周子知，乖巧的探着脑袋在他身上蹭了蹭，周子知边撸猫边感叹道：“you must be careful not to feed him too much. Your doting makes him fat. It’s unhealthy for him.（你不能再这么喂他了，你的溺爱使他发胖，这对他来说是不健康的。）”
　　威廉姆斯先生举起他的猫，满脸都是心疼：“Oh，my poor little thing, did you hear that You should eat less and exercise more.（我的小可怜你听见了么？你应该少吃多动。）”说完，就把胖橘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地上。
　　那小猫刚一落地就窜进了花丛，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威廉姆斯先生这才和蔼的看向了沈言默：“hi，you are Chou’s Chinese friend, aren’t you(你是周的中国朋友是吗？)”
　　“yes, I travel here to adjust my mood. You can call me Shen.（是的，我来这儿旅游调整心情，你可以叫我沈。） ”
　　“ha ha， you made the right choice. I will cook dinner for you, and after a big lunch I’m sure you will be happier than before. In the afternoon you can go to the wishing well. You know people always needs some wishes…（哈哈，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过会儿给你们做饭，吃完大餐我保证你的心情肯定会比之前好很多，然后下午你们可以去那个许愿井，你知道人总是需要一些愿望的……）”威廉姆斯先生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站在一旁的周子知挤过来打断了：“Stop，stop. You shouldn’t speak too much. It was supposed to be a surprise. I have made a perfect plan. I can assure you that he will have a good time and enjoy himself. 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at this moment is that I’m hungry.(停停停，别说了，我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的，我有一个完美的计划，我向你保证他会非常开心，而且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我饿了。)”

　　威廉姆斯先生一边满面笑容的向沈言默耸了耸肩，一边被周子知往房子里挤兑，终于擦擦手，做饭去了。

　　周子知这才松了一口气，趴在桌上嘟嘟囔囔：“麻烦的小老头，总是喜欢剧透，他一点都不了解我们东方人的‘神秘主义’！”
　　沈言默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有些好笑：“你跟他的关系很好？”
　　周子知一只手抠着桌角，漫不经心的道：“一般吧，就是当初机缘巧合我救了他那只猫。”，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小老头也挺可怜的，他儿媳是中国人，儿子就跟着去中国了。老婆去世了就给他留了这么偏的一个庄园和一只巨能吃的胖橘。我偶尔来看看他，他做B国本土菜可好吃了！我建议他开个限量供应的那种小餐馆他又嫌麻烦嫌吵闹，不乐意……”
　　沈言默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听他絮叨，突然觉得威廉姆斯先生的生活也很值得羡慕，哪怕看着只有一个人，至少心里还有可以想念的人，平常也有周子知这样热情活泼的忘年交。有一门手艺，有一只猫，简单，但是充实。

　　他有什么呢？如今回头看，这么多年，他的生活几乎是完全依附于韩裴而存在的。爱，他从年少时心里就只有韩裴，菜，他只会做韩裴爱吃的那几道，原来的朋友也因为韩裴走的走散的散。不知不觉，韩裴就在他的生活里植根太深，然后到现在他把自己逼成这个样子。
　　他要蜕一层皮，他要把那些属于韩裴的东西抛诸脑后，他要变成沈言默，而不是继续当韩裴的男朋友，一个没有自我的附属品。

　　周子知没有夸大其词，威廉姆斯先生的厨艺是真的很棒，鸡扒香嫩入味，蘑菇派酥脆鲜香。沈言默吃得极其满足，甚至只想蹲在威廉姆斯先生的厨房里跟着学做维多利亚海绵蛋糕和约克郡布丁烤牛排，不想跟着周子知再出去看风景。

　　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成年人总要向还没学会妥协的少年人低头。

　　沈言默跟着周子知沿着山坡上的石阶往下绕，也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空气渐渐潮湿，天光也没有刚刚明亮，沈言默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被带着走进了一个类似天井的山洞，天顶忽然就变得很远，四周的石壁上爬着鲜绿的苔藓，地上长着一大片不知名的小白花，风一吹就摇下两朵，白花丛里，掩映着一口古朴的石井。

　　周子知不知从哪里掏出几个硬币来，递给沈言默三个。像是怕打扰了这美景，还特意压低了声音，小小声对沈言默说：“这口井很灵的！你许愿的时候默念愿望就行了，但是一定要想清楚！最好用英语想，我不知道神仙有没有空学外语。”

　　沈言默哭笑不得的接过硬币，他本来不信这些，可是周子知这煞有介事的样子……
　　他心念一动。
　　就一次，来都来了，哪怕……只是骗骗自己。
　　他闭上眼。
　　“愿有人爱我。”第一个硬币落在水里，“通”的一声轻响，那是意难平。
　　“愿我不再爱他。”第二个硬币，给自己一条开阔生路。
　　“愿他永远像今天这样，不爱我。”第三个硬币，迟疑半晌，终于抛了出去。沈言默深吸了口气，手都有些发抖。
　　不过一秒，又想去把那硬币捡回来。可是那么深的井，哪里还能找到他刚刚抛下的小硬币？许下的愿望没法撤回。做下的决定，也不接受反悔。终究是不忍心韩裴和自己一样，求而不得，落下满身满心的伤痛。
　　以后就要这样了啊，自此陌路，两不相见。
　　其实前事种种不计，这样也好，这样最好。

　　天光光下的许愿井被镀上一层浅淡的晕，映得水光泛起粼粼的金来，白花儿摇曳，看起来有一种神圣的味道。好像只要投下了这三个硬币，神就真的能听见你的祈祷。
　　也许真的听到了吧，沈言默想。

　　但无论听到没听到，其实都一样，故事的结局，终归是人去书写。

　　沈言默叹了一口气，转头去看周子知。小孩儿依旧闭着眼，认真的捏着硬币，也不知道到底许了些什么愿望。
　　等了一会儿，周子知才抛出他最后的一个硬币，吸了吸鼻子，对沈言默道：“你拍照吗？不拍的话我们就走吧。这片山的那头还有一个小牧场，布朗夫人和她丈夫人都很好，我们现在去帮他们挤牛奶捉鸡蛋的话，说不定还能蹭个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