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今世》衡昭六

4、结之章

　　逸过一阵幽香，沁人心脾。说不上为什么，仿要见到久未谋面的故人，忐忑却亦期待。

　　攥住心口的衣襟，青年微皱起眉，随近前的银发女子走向洞穴深处。忽然间，一阵疾风袭来，下意识抬手去挡，待落忆轻声笑着，放下他的胳膊，一片莹白的花海顿入眼帘。遍地的铃兰，清雅绝伦。只是此时，他无暇细赏这绚烂的美景，视线直直投向花海中央的女子。

　　纤尘不染的纱衣，恬然宁静的微笑。交在心口的柔荑间，一朵铃兰迎风摇曳。因是眼前的情境似曾相识，青年立在原地，怔怔看着那个女子，直待落忆走过去，半跪在女子身边：“这就是我的母亲，诗绫。”才回过神，心口微痛。

　　“唔……”

　　说不清原由，可想到那个女子和自己阴阳两隔，两肋间痛楚愈重。似是察觉他的异样，落忆抬首看来，眼神哀柔：“虽然去了冥间，可母妃是幸福的。因为她终于得以实现夙愿，与父亲在这里长相厮守。”

　　纤指轻弹，幽深的洞穴蓦然幻化为中空的巨大骸骨。抬起头，触到一副獠牙时，青年微微一怔，落忆淡声解惑：“这是我父王的遗骨。”

　　发妻过世后，狼王耗尽一半的精元筑起一道铃兰结界，可令肉身不灭，亦令妻子的时间永远定格在她最美丽的时刻，而狼王自己……

　　落忆抿了抿唇，琥珀眼眸微黯：“母妃故世后，父王便将我托付给最信任的臣子，然后率部前去迎战为女复仇的北国雪王。但因这个结界耗去太多的妖力，终在那场战事后油尽灯枯，而他弥留时，唯一的心愿就是用自己的身体守护母妃。所以……”

　　所以诗绫在狼王的遗骸里长眠，“即使人妖殊途，也要永不分离。”

　　听着落忆黯然道毕，青年怔怔看向巨大的狼骸，似乎想起什么，却又说不清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些片段。阖了阖眼，心口痛楚渐重：“到底是怎么了……”

　　初见落忆，便感莫名的熟悉。而今眼见的一切，又令心中的异样越发厚重。回过头，刚想开口，却发现原在诗绫身边的落忆已然来到他的身边，踮起脚，在他耳垂轻柔一吻。眼前划过一道绚目的光芒，因轮回而封在心底深处的记忆如潮水般，蓦然涌上心头。

　　现今的他是名门公子。可在七世前，他是睥睨世人的妖族王者。记得接到父王的死讯，动身回西渊国前的那个夜晚，已然长成曼妙少女的她站在湖畔，轻拉住他的衣角，含泪求他：「别抛下我……」从此多了一个弱点，多了一份存在的意义。也下决心：「无论你到哪儿，我都会寻着你的气息，找到你。」

　　所以兜转千年后，他终于回到了她的身边……

　　扬起唇，看向婉丽的少女：“谢谢你，落忆。千百年来，代我守护你的母亲。”

　　抚着那张与母亲肖似的脸庞，青年微微一笑。一直孤独地守护母亲，等他归来，确该好生奖励一番。可落忆摇头：“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琥珀色的眼眸现出一抹华彩。握住他的手，用他熟悉的柔声笑道：“您回来了，孤寒大人。”

　　青年怔住。这俏皮的神态，纯真的微笑，分明是……

　　“我既是诗绫，也是落忆。”

　　凝望青年俊秀的脸庞，少女平静道，“千年前，落忆去了冥界夺我的灵魂。可惜那时您已然轮回转世，为了让我们重逢，她将身体让给了我，自己则在这里沉睡……”

　　指向自己的心口，少女的神情复杂亦惆怅。女儿为了成全她，施术让自己永远地睡了过去。作为母亲，怎可能不伤心愧疚。只是事已至此，她惟有依从女儿的心愿。寻回前生记忆的丈夫亦道：“看到我们的重逢，落忆定会欣慰。”

　　轻吻她的面庞，青年柔声宽慰。回过头，最后望了眼花海中的女子：“封印起来，别让他人打搅我们的安歇。”

　　少女颌首，和青年并肩走出骸骨后，扬袖一挥，恢复岩洞的假象。

　　“走吧。”

　　堕入轮回前，唯一的愿望便是以人类的身份在这世上走一遭，而今七世过去，他终于可以以对等的身份，与心爱的女子携手到老。

　　牵起柔荑，两人相视一笑。走回来时的山崖，望着初展的朝阳，少女阖起眼，迎着微风，再次放声歌唱——

　　『在山川，在森林、在风中，在梦里

　　您在哪儿，孤寒大人

　　我会在这里等待您归来

　　孤寒大人

　　请您归来我的身边』

　　前一世，她走得太急，撇下他独尝寂寞的苦涩。

　　这一世，她将与他并肩而行，

　　从此生生世世，

　　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