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神》影闲若风

32、五十九 六十

　　五十九
　　“加百列。”御座之上缥缈的声音，仰头只看得见虚无的光，那是神的存在。
　　戈薇单膝跪下，右手放在胸前行礼，没有说话。洁白的裙纱在身后铺散开，金色的长发及地，额间的蓝宝石与双眼相得益彰，却不及眼中的神采。
　　“你私自离开神界的事，还记得么？”声音庄严却柔和，似是疑问句，却又像陈述句，他明明知道答案，却又明知故问。
　　“不，我不记得了。”有一段记忆就是想不起来，有点像是有人故意不让她想起来。
　　“在魔界这么久，算是惩罚，也都够了。”
　　“感谢父神矜怜我等。”低下头，十指相扣放在胸前。
　　“你的一切职务恢复如初，请依旧尽心尽性侍奉神。”
　　“加百列殿下。”身后四周响起声音，原来殿堂中还有无数大天使，圣光洒在他们洁白的羽翼上，他们虔诚行礼，“欢迎回来。”
　　“抱歉，请问。”戈薇抬起头，仰望御座之上的光，“我失去的记忆怎样才能寻回？”
　　“……”殿堂之中只回荡着天使们叫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答案。
　　光渐渐消失，金色的殿堂中央，只有一把精美华贵的金色的靠背椅，空无一人，椅子上火红的丝绒靠垫镶着金边，御座周围的雾气缓缓散去，幻化成水，汩汩而下。大天使们张开羽翼成群结队地离开，漫天飘散起粉色和红色的玫瑰花瓣夹杂着天使的羽毛。
　　人群散去，空荡荡的正殿显得宽阔无比，殿的中央，戈薇依旧以单膝下跪的姿势跪在殿中央，显得固执又执着。
　　“戈薇。”尤利耶尔缓缓走到她身边，“回去吧。已经结束了。”
　　“尤利耶尔，我不该记得的事情，是什么？”戈薇抬头看他，缓缓站起来。
　　“你……越来越像加百列了。”尤利耶尔眯了眯眼睛，看不出是喜是悲。
　　“我就是她！”戈薇轻叹一口气，看了看他，转身离开。

　　踏进熟悉的宫殿，这千万年都没有回来过的地方，却好像昨天才来过一样。
　　四翼天使忙碌地来回，整理打扫着每个角落，看到她的天使都停下手中忙的事情，微微行礼，“殿下，欢迎回来。”
　　戈薇只是稍稍点头，尤利耶尔还在她身后，众天使也向他行礼，然后又各自忙开。
　　“他们竟然全都在。”戈薇一直往里走。
　　“恩，他们相信终有一天他们的主人会回来。”尤利耶尔笑着，银铃的声音一路伴随。
　　“尤利耶尔，抱歉，关于你的事情，我记得的也不多。”戈薇停下来，抱歉地看着他。
　　“没关系。”仍旧是淡笑，金银双色的长发服帖地顺着衣服。走道的右边是窗，透明的玻璃，巨大的落地窗，深红色的窗帘垂直而下，一直铺到地面，金色的绸带挽住窗帘，划过一道深深的弧度。屋顶很高，高到讲话都几乎会有回音，尤利耶尔离她的距离还有一些，他站在光里，耀眼地让人不敢直视，路过的天使大多低着头微红了脸，悻悻地打过招呼就离开，他视若无睹，只是笑着看戈薇。
　　这一幕太熟悉，熟悉到戈薇差点忘了她要说什么。
　　微微一滞，戈薇才继续说，“我失去的那段记忆，到底是什么？”照理来说，如果和尤利耶尔也有关，他一定知道她忘了什么。
　　“既然你不记得，自然是你不愿想起的事情。”
　　“……”他既然不愿说，那问也没有用。戈薇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你要留下来吃饭么？”
　　“好。”

　　一切照旧，时间好像回到了千万年前，她静静坐在书桌前，羽毛笔在羊皮纸上轻轻摩挲，字迹和身为魔族的时候竟然完全不同，那时候很少需要写字，所以字迹几乎可以用难看来形容，而现在跃现在纸上的每个单词习惯性地收尾，笔触微扬，勾起一道弧线。远远看去整齐又工整，又可以一眼辨认出是她的字迹。
　　书房简直就是个图书馆，四周墙上全是书，密密麻麻遮盖了整个墙壁，轻轻推开书橱，里面仍旧是书。
　　坐了太久，脖子有点酸，戈薇放下笔站了起来。
　　距离和阿斯帝迦分开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这些时间拼命用来工作，以免自己想他，时间倒过得出奇地快。尤利耶尔来看过她几次，她都在忙，他也不说什么，只是在沙发上坐着，偶尔给自己泡一杯茶，想不到他这么闲。
　　戈薇问过他关于以赛亚的事情，他说他见过神，也知道这件事无能为力，所以希望戈薇不要介意。戈薇想想也觉得，反正以赛亚本来就是他，在哪里以什么形态存在都无所谓，至少她知道他很好，那么她留下，也不算完全没有意义。
　　尤利耶尔有开玩笑说，如果她比较喜欢以赛亚，那么他可以一直变成他的样子。戈薇笑着回绝了。
　　走到书橱前，大多数的书都是白色皮质的封面，金色烫边的书名写在书脊上，还有一些历史类的书籍为红褐色封面，白色烫金的标题，只有一小部分杂书的封面五颜六色，看是远远看去，倒也不显得突兀。
　　戈薇抽出一本很厚的书，书名是《大天使传》。
　　草草翻了一下目录，介绍的是拥有七片创世神羽毛的大天使长以及光之路西法还有规律之尤利耶尔。直接翻到标题为——复原之水之加百列，对于自己想不起来的那段，或许书上会有帮助。不过看来也是徒劳无功，书上只是很官方地说了一些自己的事迹，能力以及赞美。上面描述的事件也和她知道的差不多。戈薇有些失望地放下书，活动了一下酸软的手腕，看看了时间，下午已经过去了大半。
　　想到等下还约了人一起整理资料，戈薇叹了口气，把书再放回原位。
　　才刚抬手，就看到书橱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像是一本白色封面的书，贴着墙放着。索性把书放下，伸手进去拿，好像又拿不出来。所以索性把这一排的书统统取下来。白色的硬封面书啪地倒下，还扬起一阵灰尘。
　　抬手挥去灰尘，戈薇拿起书，这本书不像别的书那样用各色皮质封面包着，就是硬梆梆的不知道什么材质制成，封面上一个字也没有，封底也一样空白。翻开第一页上，用黑色墨水写着加百列的名字，下面是一排很长的数字，有些模糊不清，仔细看才发现原来是日期，大约算下来，好像是几千万个神纪之前了。但是戈薇对这本书一点印象也没有，看第一页，纸张已经微微泛黄，但是还是保护地很好，触手的时候咒文的反映倒是很熟悉，是自己下的隐藏咒文。不过里面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心忽然狂跳起来，既然想不起来，那就表示是自己失去的记忆的一部分。
　　翻开第二页，戈薇不由地失望了，上面什么都没有，接下去的第三页，第四页一直到第十页，还是一片空白。难道就是本空本子？
　　戈薇一直翻到最后，都没有发现什么信息。
　　把书放到一边，然后把搬下来的书都放回原位，戈薇坐到沙发上又拿起了书。
　　既然下了咒文，那里面的内容是不是一起被保护了？
　　原本低落的心情再次兴奋起来，念动咒文，修长的食指在页面上轻划而过，自上而下，画下一道咒符，淡光闪过，却依旧什么都没有出现。
　　戈薇失望地叹一气。
　　就在她想合上书的时候，书页从顶端缓缓出现淡淡的痕迹，不像是字，更像是图案什么。心情几起几落，这个时候，她倒是冷静下来了。
　　图像缓缓出现，但是貌似是乱码，杂乱无章的图，比刚开始学画的涂鸦还不如。
　　繁复念了几次咒文，也变幻了不同的方式，结果书的内容就没有再变过。
　　窗外的钟声缓缓响起，戈薇看了看窗外，把书收好，决定回来再研究它。
　　这肯定是她自己的东西，那么就一定有弄清楚的办法。
　　真奇怪，不论在魔界还是回到神界，好像一直在被前世一般的记忆困惑，还是戈薇的时候，就找自己被杀之前的记忆，现在回到神界了，却又在找自己离开时的记忆。走到书房门口，戈薇苦笑了一下，轻轻关上门。

　　六十
　　终于忙完了这一段该忙的事情，戈薇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宫殿，想到在魔界的那段时间，根本就是一直在玩，再想想现在，不禁有些自嘲，说不定以前是因为被压榨了太多劳动力，才逃到魔界去的吧？
　　打发了侍从，想了想还是走到三楼的书房。
　　那本书实在让她不能不在意，本来想问问尤利耶尔，但考虑到他不一定会说，所以还是算了，虽然以她对以赛亚的了解，他会帮她，但是现在的他，不仅仅是那只会温柔看着她，听她讲话，偶尔会脸红的天使，更是规律天使尤利耶尔。
　　打开书，又像下午那样变换了几次没有试过的咒文后，书还是原封不动。
　　难道是她小时候还是学画画的涂鸦？又看看了第一页的日期，否定了这个想法，而且如果是小时候的画，又何必加上咒文，又藏那么隐蔽。
　　研究了好久，实在累得不行，索性带着书回到自己房间，换好衣服准备洗澡。
　　侍女准备好洗澡水，鱼贯而出。宽敞的浴室只剩下戈薇一个人，她把书一起带了进来，加上结界以免受潮，悬浮在半空。
　　躺进猫脚浴缸，温热的水瞬间瓦解了所有的疲惫，空气里的香浓而不烈，很舒适。
　　阿斯帝迦，你现在好不好？在神界受的伤有没有痊愈？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还有……会不会想我？
　　这一个多月也不是没有留意过魔界的消息，虽然大多有意无意地被隐瞒了，不过还是听到一些关于魔界的消息。
　　上次魔界攻入神界，虽然是全身而退，但是也算是有比较严重的损失，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攻打神界。关于阿斯帝迦，只听说他回到魔界之后一直在自己的宫殿养伤，几乎没有出过门。
　　阿斯帝迦，希望你不要来找我，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
　　缓缓顺着浴缸的斜度下滑，整个人都浸到水里，蜷缩成一团，温暖的水温柔地包围着她。戈薇突然心中一动，浮出水面，飘在半空的结界缓缓下降，一直落到她手心，她甚至没有来得及捋去顺着发梢淌下的水，解开保护书的结界。书轻轻落入她的手中，被浴室中潮湿的雾气包围。
　　封面被握住的地方泛出淡淡的蓝色，戈薇湿润的手拂过封面的地方，统统化作浅蓝。再也等不及答案，戈薇把整本书浸到浴缸里，封面淡光一闪，蓝色以书脊的中央为中心，扩散开来，整本书变成了天蓝色，雾气有些氤氲不清，戈薇再次把自己埋到水下。
　　加百列原本属水，在水中她可以像平时生活一样，不受限制。
　　浴缸够大，她趴在水中，水正好没过她的头顶。
　　翻开第一页，仍旧是她的签名和日期，然后是第二页。
　　她差点激动地窒息。第二页不再是乱七八糟的涂鸦，而是一张清晰的人物画像，画里面的人迎风而立，金色的短发调皮地翘起一撮，白色的披风斜斜挂在肩上，身材挺拔，因为是背面所以看不到脸，他俯瞰着的城市，好像是希玛。
　　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画里的人，就算只是背影，戈薇都知道，这是她记得的人范围之外的，是她印象中那个模糊的金发少年。
　　下一页还是没有看清楚脸，他趴在书桌前似乎是睡着了，画得极好，连光的折射都画地一清二楚，短发贴在耳际，留海微微挡住眼睛，不过就算这样，还是看的出来，她画的那个人很好看，消瘦的下颚骨，挺直的鼻梁，立起的领口遮住一点下巴，周围的景色都略去，仅看得到书桌，他一定是她非常喜欢的人，不然不会画得如此细致，这么温柔。
　　但是，如果是她喜欢的人，那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一直翻了好多页，都是侧面或者背影的画像，有些甚至是一个地方画了好几张，有些是侧脸，看上去很熟悉，笑的时候，嘴角甚至可以看到整齐的牙齿。他的侧脸会让她想到阿斯帝迦，脸型有点像，不过阿斯帝迦的脸好像再瘦一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微扬，就会看到獠牙，有些邪气，但是很好看。
　　戈薇摇摇头，怎么想到阿斯帝迦，回过神，继续翻画册。
　　一直到最后一页，戈薇突然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金色的短发神采飞扬，除了一对金色的瞳孔带着熠熠的光彩之外，挺拔的鼻梁，微微向上扬的嘴角，这张脸，她分明不久之前才见过。此时画中的他站在圣殿的门口，一手拿着金银缠绕，两端镶着红宝石的长弓，一手拿着一支白色箭簇的银箭，白色的长靴一直到膝盖，金丝缠绕，身后的披风微微扬起，虽然是画，还是想象的出来他当时的样子，一定意气风发。
　　看着画，戈薇呆了很久，突然浮出水面，感觉像被人从身后狠狠打了一下，一阵晕眩，一手扶着浴缸的池壁，一手拿着画册大口喘气。

　　“喂，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反问句把问题驳回去。
　　“你明知道路西菲尔殿下他……”
　　“加百列，注意你的措辞。”语气一点也不严厉，甚至像在开玩笑。
　　“……”
　　“我不会走的。”
　　光线里模糊看到一个微笑，然后温暖的手掌覆上自己的额头，又在头发上轻轻揉了揉。
　　“别老把我当小孩子，我比你大！”推开他的手，有些不满，但是对于他刚才的话，却感到莫名的欣喜。
　　“好好好，你比我大，加百列姐姐！”终于清晰的视线，但是只看到他的背影，走到他身边，并不看他，只是看着踩在脚底下的希玛城。
　　“没句正经的。”却还是淡淡笑了笑。
　　他站在身边没有说话，但是可以感觉到他在微笑，金色的短发在风中轻轻飘动，好像染上了金粉一般。
　　“路西菲尔殿下的事，你怎么看？”他突然问。
　　“什么事？”不知道算不算是故意装傻。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他轻轻一笑，“我只想听听你的意见。”
　　“虽然我认同他的想法，神界的确需要革新，但是这件事不该由他来做，虽然我不知道他具体在策划什么，但是我知道，那会触怒神威，神不会坐视不管的。”
　　“但是神不赞成革新，他也不会将神界革新。”
　　“那是自然，不会有人要革新自己的。”
　　“所以总需要有人做这件事。”这一句的声音不是很响，倒像是故意的顶撞一般。
　　“先不提革新的事，你也知道路西菲尔殿下与神的矛盾总有一天会造成战争，伊甸园的建造一始他们就矛盾不断，今天早上的议会，拥护神的大天使长们决定封亚当为弥赛亚，并要众天使对弥赛亚膜拜，路西菲尔殿下的态度，你也是知道的。”
　　“殿下没有错，人类怎能位列比天使更高的地位。”
　　“人类尚未诞生，在存在之前的事物我们都不了解，不能妄加评论什么。”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跪拜比我们晚存在的生命么？”
　　“我知道你崇拜殿下，但是有些事，不是我们可以勉强的。”皱了皱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但是……如果你要跟随殿下，我……”
　　“加百列。”他转过头，看着她，金色的双瞳带着她熟悉的温柔，他把她扳到自己面前，亲吻她的额头，“你放心，你在的地方，就是我在的地方。”
　　“你这样真的会快乐吗？”她推开他，后退一步，与他相视，再熟悉不过的容颜，再熟悉不过的表情，那种包容的微笑，她终于想起来那个被她忘记的人是谁，“沙利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