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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洛阳(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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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之间,一时寂静无声。
过了半晌,孙策才说话,他的声音已经柔和下来,显出几分示弱:“不愿意就不愿意,你那么生气做什么。”
任璎简直要被他这句话气笑了,又觉得这么久不见他,果然两个人的共同语言已经少了很多,她看着孙策的脸,他的容貌还是如此俊朗,随着年岁的增加,也逐渐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任璎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和他竟然会像今天这样,观点相差如此之大。
她不禁想起,以前在孙家客居的时候,孙策是如何和自己交谈的,那时候他们虽然也有争吵,但最终总能达成和解。任璎想到这里,禁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如今,她竟然也会有和孙策无话可说的时候?
她想了一想,又看了看孙策,心中一软,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过于激烈,便也和声道:“好吧,算我生气了,可是你听你说的那些话,能让我不生气吗?”
孙策见她嘴一撅,神情颇为不乐,宛然便是当年在自己家居住时,和自己两小无猜的玩乐神态,当时的自己,若是见了她露出了这副神态,一定要做小伏低,说尽好话,任璎才会转怒为喜,也是他们俩之间的一种小小情趣了。
时隔多年之后,再一次看到任璎露出了这种神情,孙策也颇为怀念,顿时两人都生出了怀旧之感,他不由自主,像以往一样,对任璎道了歉:“……对不住,阿璎,是我说错了,你不要再生气了。”
不像以往,任璎要他说尽好话才可以,现在的任璎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心态,她叹了一口气:“别这样,伯符,你都已经有字了,是个大人了,我们再也不能像小孩子一样啦……”
她用一种无限留恋的目光仔仔细细地看着孙策的面容,仿佛错过了这一次,以后再也看不到了一样,孙策在她的目光中,也感到忽然涌起一种无可奈何的愁绪,只听任璎悠悠地说:“……你也用不着向我道歉,本来我也再没有什么资格向你发脾气,伯符,你是有夫人的人,咱们以前的那种样子,若是再表现出来,不止是对不起你夫人,也是我任璎对不起孙家伯父当年收留我的恩情,又将你拖进这朝廷的浑水之中。”
她伸出手,做出一个阻止的手势,挡住了孙策想要说出口的话:“至于你之前说的那些让我做你的妾室之类的话,以后也不要再说了,咱们俩的想法不一样,再说下去也只是徒增烦恼,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的想法是不会改变的,”她自嘲地笑了笑,“还是那句话,除非有特殊的理由,我是不会去给任何人做妾的。”
“伯符,你是一个大好儿郎,将来还有无限的英雄事迹等着你去实现,何必与我再纠缠在这小儿女的男欢女爱之中呢?”任璎再诚恳不过地说,“若是我有你这样的条件,我定然要匡扶大汉河山,如同我父亲一般,刚正不阿。”
孙策为她这番话所激励,一时间心里也生出许多豪情壮志,顿时将两人之间那种幽怨绮思冲淡了不少,现在也的确不是说这番话的时候,他想了一想,只得放过了这个话题,转而向任璎提起另外一件事。
“阿璎,你知道我和父亲进宫时,得了一件什么宝物吗?”孙策笑得奇怪,显得神神秘秘的。
任璎见他不再提起刚才说的那什么作妾室之类的话题,也松了一口气,这时见他故弄玄虚,也被他勾起了一丝好奇之心,问道:“怎么?你们又得了什么宫里的宝物?”
她知道之前何进被杀,诸侯与将军进京平定常侍之乱,一定浑水摸鱼,偷偷给自己搞了许多好东西。她虽然不喜这种行为,到也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是无论如何不能阻止这种事情发生的,再说宫中的宝物,就连她也有些好奇,孙策绝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连他都认为是至宝,那一定非常珍惜了。
孙策见她也露出了好奇之意,颇为得意,从身边一直提着的一个包袱中,拿出一个盒子来。
任璎从进来时,就注意到了孙策身边的这个包裹,但见那包裹平淡无奇,也不以为意,只是奇怪为什么他要随身带着,此时见他又从中取出盒子,方才觉得里面装着的东西非比寻常,让他如此小心谨慎。
孙策将那盒子放在任璎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它,任璎眼前一花,只觉得面前的东西无比眼熟,又无比令人震撼。
那是一块玉质印玺,玉上的纹饰古朴非常,一侧似乎缺了一个小角,用金子补了上去,任璎将那玉玺拿起,翻转过来,看向它的刻字,果然不出她所料,那里刻着两句话,任璎对它们再熟悉不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她颤颤巍巍地将那玉玺重新放回到盒子里,瞪大了惊恐的双眼,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对孙策有气无力地嚷道:“你……你竟然私藏了传国玉玺?!”
是的,这正是所谓正统的国祚所在,历代帝王将它奉为神物的“传国玉玺”!任璎万万想不到,孙策竟会大胆如此,将这只有皇帝才能拥有的圣物,自己私藏了起来。
她的嚷嚷,说是在嚷,实际上声音的大小,和蚊子也差不了多少。她一边想让孙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边又怕此事泄露,孙家人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是又惊又怕。
孙策见她这样,却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得阳光灿烂:“这么说,我果然猜得没错,刚进宫的时候,有人在投井,看那衣服装饰,想来也是一个有品级的,我和父亲将他救起之后,我就觉得井底说不定会落下什么东西,于是进井一探,果然便叫我得了这个宝贝!”
他的语气中满是兴奋,任璎觉得大事不妙,赶忙劝道:“伯符,既然你得了这个东西,你可知道,它是只能由皇帝拥有的,你若是不想给家里带来什么麻烦,就赶快把它献上去吧!”
出乎她的意料,孙策却摇了摇头,他看向那玉玺的目光中,满是勃勃的野心和兴奋:“既然上天要我得到这宝贝,我又为什么将它再还给别人?当初弄丢它的人,就已经没有资格再拥有它了!”
任璎听他越说越不成话,声音也越来越慷慨激昂,心下十分害怕,扑上去捂住孙策的嘴,压低声音警告他:“嘘——别说话,别这么大声,你是想让整个洛阳的人,都听到你刚才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吗?”
孙策激动得脸色发红,他一把握住任璎掩住他的嘴的手,将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任任璎如何挣脱也不放开,他将任璎的手凑到自己的嘴前,压低声音道:“阿璎,你是了解我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是懂得我的!”
任璎根本就不想去想他说的这些话,在她看来,这些话每一句都令人心惊胆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只顾着将自己的手从孙策的手中挣脱:“你快放开我!你捏疼我了!”
孙策此时已经沉浸在了有人能够理解他的雄心壮志的狂喜之中了,任璎单听他这两句话,就能赶快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从另一个当面看,那就是她完全理解了孙策话中所含的深意,此刻听见任璎喊疼,他才恍然回过神来,将任璎的手放开,歉然道:“对不住,刚才我有些太激动了……不过,阿璎,你一定是理解我的吧?”他用满怀希冀的眼神看着任璎。
任璎揉着自己的手腕,孙策力气奇大,将她的手腕捏得红了一圈,她一边揉着,一边抬起头来,看向孙策。
孙策原本激动而潮热的脸颊,在她冷冷的目光之下,逐渐开始降温。
任璎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地看着他,她冷淡地说:“是的,我懂得你的心,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神色冰冷:“我是不会帮助你做你想做的事情的,再说,我也不过是个普通宫女,完全没有那样的能力,你若是想找盟友,外面的人,无论哪一个都比我靠谱许多。”
她的语气中流露出失望:“只是,我没有想到,我竟然一直没有了解过你……”
“其实,你说的那些事情,我并不觉得怎样……要是我早些就知道,现在也不会认为你大逆不道或者怎么样。”她想了想,很隐晦地告诉孙策,自己并不是对他那些忤逆的想法感到失望,而是……
自己竟然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孙策,这才是让她最难受的事情。
她叹了一口气:“刚才的那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你可不要到其他人面前去说……”任璎的神情,又逐渐从柔和变得冰冷,“我是不会去帮助祸乱大汉的任何一个人的,我也劝你,把这东西先去给孙家伯父看看,让他来做定夺。”
孙策笑道:“我父亲已经知道此事了。”
任璎这才是真正地大吃一惊,她没有想到,孙坚竟然已经知道了儿子的所作所为,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孙策的行为,是在孙坚默许之下呢?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自己身边的所有人,也许她都没有真正地认识过。这让她不禁从心底涌起一股颓丧的寒冷。
孙策见她脸色忽转颓败,也略微明白了一点她的心思,想好言宽慰于她,便将那玉玺重新取出,举到她的面前,那柔润的玉色立刻溢满了任璎的眼眶。
“阿璎,你看,这种当世至宝,任谁看了不动心?况且,它还有那么另外一层含义,”孙策说得委屈至极,“这也怪不得我……”
可是任璎没有再听他讲了,在她的眼前,那块玉玺的玉色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最后化为了一团盘旋着的亮光,在她眼前闪出炫目的光彩,她只觉得头一晕,向后倒去,耳中孙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