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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洛阳(十八) ...

  •   四月,已经渐渐将要入夏,皇帝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了,现在,整座皇宫中,人人都在私下筹备皇帝的丧葬事宜,而何皇后也多次召她的兄长何进入宫,密谋商议。如今洛阳皇宫内,人人自危,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只敢用视线互相暗示。

      何皇后如此做派,董太后也不甘示弱,频频召蹇硕等人去永乐宫,现在两宫之争如火如荼,车水马龙,竟然连奄奄一息的皇帝那里都没人去了。

      终于,四月十一日那一天,任璎正捧着新摘的花,去换其他宫中的鲜花之时,忽然听到一声洪亮的钟声响起。

      “当——”余韵悠远,绵延不绝,任璎抬起头,怔怔望去,耳中只听得那钟声响了一声又一声,这是……天子丧葬之声!

      随着这钟声响起,皇宫中四处嘈杂之声渐起,无数忙乱的人声与脚步声纷至沓来,任璎感觉自己像是被裹挟在洪水之中,随波逐流,只听到各种哭泣与叫嚷,还有宫中老人的呵斥,任璎懵懵懂懂,忽然想到,皇帝驾崩了,那……刘辩与刘协呢?

      她顾不得手中的鲜花,想赶快回去找刘协,至少看看他孝服有没有穿好,是不是已经到皇帝灵前了。谁知刚踏出去两步,就见到一个披坚带甲的高大男人,一脸浓密的虬髯,正雄赳赳地走进宫来。

      任璎大惊,赶忙退到道路一侧,低下头去不敢直视那个男人,她就算之前不认得他,在这皇帝驾崩前的几个月里,也见他见得面熟了。

      这个男人,正是何皇后的兄长,何进大将军。

      如今皇帝丧钟刚起,他就进到宫里来,虽说礼节上并没有什么错处,但任璎就是觉得,隐隐有些不妥,她向大将军行礼,然后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何进虽然为人粗豪,但对待这些宫人还算客气,此刻神色匆匆,看起来是有什么事情着急去办的样子,任璎暗自揣度,难不成,是宫里有人在找他?是何皇后吗?现在让大将军入宫,是为了立刻保住刘辩的地位吗?

      她看着何进的身影消失在了远处,才重新握紧手中的花束,继续朝外走去,可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还没走多久,身后那急匆匆的脚步声又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还伴随着甲胄相击之声。

      任璎久经变故,比旁人警醒得多,一听到这种声音,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洞钻起来,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有人比她更快,任璎只觉得背后一痛,已经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捏住了自己的脖子,捂住了嘴巴。

      何进没有想到,这个宫女竟然还在此处,可是他的行踪,现在万万不能被人察觉,如果有人过来,询问这个宫女,那么自己今天便难逃此劫,他本想就将这女子扼死在当场,但见怀中的少女一动不动,连挣扎和哭闹都不曾有,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不由得生出一丝好奇,于是冷声道:“你是何人!”

      任璎努力蠕动着嘴唇,可是何进捂得太紧,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唔唔”地发出一些气音,何进醒悟过来,将手略松了一松,任璎这才喘过一口气,低声道:“我是……已故任太史丞的女儿,任璎。”

      她知道,就在何进这一来一回的片刻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不能进宫,也不能透露出今日他可以进宫的事情,只怪自己运气不好,恰好撞见了他,何进现在要杀她灭口,是再容易不过、也是再合理不过的打算了。

      可是任璎一点也不想死。

      她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为自己争取活命的机会。

      何进进宫,一定是为了储君之位……皇帝驾崩,曾召蹇硕入内,蹇硕一定得知,皇帝想让刘协继位,可是碍于何皇后及其母族,没有办法……那么,只要除掉何皇后的势力,就可以让刘协成功上位……所以今天,是一场除掉何进的鸿门宴么?

      何进也是察觉到有问题,才这么急匆匆地又退了出来么?

      转瞬之间,任璎已经想到了这里,她知道,何进和宫中的宦官并不对付,自己也是因为宦官构陷,才家破人亡,沦为奴婢之身,如果说出父亲的名字,何进应当知道,自己并不是与宦官一路之人。

      果然如她所想,何进听了她的回答,沉默了片刻,虽然手还没有从她的喉咙上放开,但力气已经松了不少,任璎听见他用一种有些奇怪的声调问:“任太史丞……你是任璎?”

      他仿佛是模糊不清地笑了一声:“大皇子经常说起你。”

      任璎在心里对刘辩感激涕零,谢谢他经常在他舅舅面前说自己,要不然,今天自己一定会死在何大将军的手里,她应道:“是,婢子……婢子就是任璎,我父亲也曾受到宦官构陷,所以将军放心,今日之事,任璎一个字都不会透露出去。”

      她低声而口齿清晰地说:“任璎从未在此处碰到过什么人,今日只是为奉花从此处经过。”

      何进曾经听自己的皇子外甥说过这个任家的女孩儿,当年不仅小小年纪,从追杀皇子的狂徒手中救了刘辩,还曾经是江东孙家的未婚儿媳,后来又成了阶下囚,最终竟然进了宫,成为了董太后宫中的侍女。常人的命运,连她一半的奇特都没有。

      不过,既然如此,她应该也不会去帮着那些狗阉奴了,何进心想,他对任璎道:“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看在阿辩的面子上,信你一次。”

      “只是……”他语气中带上了威胁,“你要知道,今天这件事,牵涉的可不是一条性命。”

      任璎冷静地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这是整个大汉朝一桩流血的事件,她的平静自若,让何进都为之惊讶,笑道:“不愧是大家出身,果真不同凡响,上次孙文台说到,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孙坚竟然还私下说起过她?这点任璎可是完全没有料到,在她和孙策的婚约作废之后,她就再和孙家没有什么往来了。这么看来,也许孙坚是单纯出于欣赏她这个小辈了?

      任璎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何进又继续说话了,这个粗豪的、屠户出身的汉子,心思竟然十分细腻:“……今日我突发恶疾,无法入宫。”

      任璎应声答道:“是,大将军今日听说身体不适,真是可惜,无法亲自来陛下灵前。”

      她感觉到捏住自己喉咙的手离开了,一阵冷风拂过,任璎一直没有动弹,过了很久很久,她才转过身来,何进已经离开了。

      她出了一会儿神,终于,一个宫女路过了这里,她已经换上了素服,见到任璎还是旧日装扮,赶忙叫她:“阿璎!阿璎!你怎么还不换衣服?先帝已经……你还不知道?”

      任璎转过身来,面上带着哀戚的神色,仿佛她真心为皇帝感到难过一般:“我不过略耽搁了一会儿,现在马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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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按照惯例,刘辩和刘协两人,都要在先帝的灵前守孝。

      任璎决定以送东西的名义,偷偷去看他们一下。

      冷风萧瑟,烛光摇曳,出于礼仪的限制,宫殿之内,只有两个人的身影,一高一矮,都跪在先帝灵前,分明就是刘辩和刘协兄弟两人。

      刘协毕竟还小,有些禁受不住这样的夜晚冷风,将身子直往火盆旁边靠,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任璎向来是把刘协当作自己弟弟一样看待的,见他这幅模样,也不禁觉得无比心疼。

      刘辩看弟弟冷成这幅模样,叹了一口气,将他揽到自己怀里,把刘协的手也塞在自己衣襟里,想替他暖过来,没想到,刘协虽然人小,但却是个很有自己的主意与立场的人,他当即把手从哥哥怀里抽出来,道:“我错了,为父亲守孝,我不应该嫌冷。”

      这般行事,让站在大汉“仁孝”立场上的人看了,一定会啧啧称赞,这位小皇子年岁虽小,但已有古君子的行事作风,日后前途不可估量。而在任璎看来,这样做实属没有必要。

      人已经死了,把自己虐待出重病,死了的人也不会知道,也不会再活过来,这些东西,除了给别人看,就是为了自己心里好过了。

      任璎从来不赞同这样的行为,如今见刘协小小年纪就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皱了皱眉,走上前去,将两个小手炉分别塞进了兄弟二人的怀里,柔声道:“就算为了先帝,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将来这大汉的江山,还要靠你们来护佑呢。”

      说到家国大义,兄弟两人顿时一脸严肃,都点了点头,任璎心中得意,我就是这么讲究工作方法的人!

      她又看向皇帝的棺椁,皇帝生前沉溺酒色,死后自然也是奢华无比,灵前的供奉也很是丰盛,只是不知道,这大汉的江山,还禁不禁得住这样的奢华呢?

      任璎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回到兄弟俩身上。刘辩虽然常年对父亲怀抱一腔孺慕之思,可是皇帝对他却是冷冷淡淡,毫不在意这个儿子,而刘协虽然得父亲宠爱,但毕竟岁数不大,和父亲的感情也谈不上多深,两人看起来,竟然都不是十分悲伤的模样。

      此时殿外的侍卫皆被撤去,任璎是胆大包天,偷溜进来,也多亏了两位皇子与她关系好,才没闹出什么事来,三人看着烛火,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任璎才说了一句:“……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刘协道:“当然是帮着哥哥。”

      刘辩忧愁道:“宫中如今正为这件事动乱,说实在的,阿璎,阿协,我是真不想当什么太子、什么皇帝……”

      刘协不赞同地摇着头:“哥哥怎么能放下身上的重担?父皇崩逝,如今正需要哥哥重整朝政,再振我大汉的雄风。”他年纪不大,虽然沉稳端庄,到底不□□露出几分稚气,任璎和刘辩却相对苦笑,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重振大汉。

      说出来容易,做起来却千难万难,刘辩是从来不敢想,也从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做成这样的事的,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似的,抚摸着弟弟的脸颊,对他道:“阿协,你说的很好,哥哥也希望,咱们不堕了祖宗的威名,不愧我们的姓氏……只是,哥哥究竟不是神人,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若是……若是有一天,哥哥无法完成这件事,希望阿协你,能够替哥哥完成。”说到最后,话语中竟然带上了哽塞之音。

      任璎听着听着,觉得这话越说越是不详,还没有登基为新皇,怎么听起来就像是一副要退位让贤的模样,她打断了刘辩的话,强笑道:“你在说些什么呢?这种话也是现在能说的?再说了,阿协是你的弟弟,他无论怎样都会帮你的。”

      她越说也觉得自己说的乱,便闭上了嘴,刘协被哥哥和任璎说得有些糊涂,又有些明白,大眼睛在两人之间不断来回,忽然抿了抿嘴,对二人道:“哥哥,阿璎姐姐,你们放心,无论如何,我是刘氏子孙,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会坚持下去。”

      任璎看着这个被自己视若弟弟的孩子,万万没有想到,和他的大哥比起来,刘协的心性竟然是如此坚韧,她笑了笑,想活跃一下氛围,对刘辩道:“你看,还愁什么呢?阿协都这么有精神。”

      刘辩也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似乎是被弟弟的话宽慰了,他摸了摸刘协的脑袋,低声道 :“好,那哥哥就把重任也托付给你了。”继而又微不可闻地说,“这不是重任……这是欲架我于炭火之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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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之后,任璎便听到新帝登基的消息,她前去为新帝朝贺之时,见刘辩披着一袭冕服,脸上是熟悉的惶然无措的神情,任璎远远向他下拜,心中不知为何,充满了悲哀。

      皇帝的身边,是志得意满的何皇后,不,如今是何皇太后了,因为皇帝年少,何太后临朝称制,宣布大赦天下,改元光熹。

      听到大赦天下的消息,任璎心中却是一喜,这是不是就意味着,王允和弟弟可以回到洛阳来了?

      在这样的激动之下,她连之后的刘协被封为渤海王的消息都没有注意,一心想起了弟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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