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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大殿和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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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芮莘得到消息,匆匆赶到休蓬时,所见的只有鸣鸾隐没在冲印阵法金光后的一抹淡影。
心中惊惧稍安,至少,她知道,自己妹妹没有被金光穿身。
片刻的安心很快便被冲阴阵凶险处境的现实打灭,芮莘望了望天空,眼底再现焦灼。
她已无心再去琢磨自己小妹是如何提升道气的,反而在心底暗暗将天家上下诅咒了七八百遍不止。
十一郎龙渊除了天生的紫微护身外,他有甚能耐可自负破阵。而天帝明知儿子无能,却还默许了他的荒唐之举。甚至,还牵连上自己小妹。
想到鸣鸾,芮莘喉头一哽,纵是又恨又痛。
恨的是鸣鸾不知天高地厚的胆子,痛的是不知妹妹会在阵中遭遇多少凶险。
她会不会受伤,若有性命之忧又可能自保。
想到妹妹在阵中,会伤,会痛,芮莘的眸子不由变得有些发红。她长姐如母的照顾妹妹们成人,对她们的感情比之姐妹来说,更像是母亲。若是见到她们过得不好,心中便比她们自己还要难受千万倍。
而就在芮莘这里为了幼妹安危,心如猬刺时,鸣鸾的二姐玉藻,正在天河边的赛马场上,目光冷峻的和头次谋面,却也是扎手的很的对手,激烈的争夺着头筹……
一双姐姐都心境沦陷的此刻,鸣鸾在冲阴阵中,反倒将前路走的顺畅。
枯藤老树,奇花异草,幽鸟啼鸣,泉水叮咚。
龙渊与鸣鸾两个穿过阵口金光后,迎面所见的就是诸般景象。
两人立在原处,四下张望审视。
此刻,他们身后阵口和金光已经化为虚无。
沉吟了会子,龙渊心里打着鼓,却还是先开了口:
‘咱们走吧。’
说着他便一马当先,挺身站到鸣鸾身前。毕竟这趟入阵是自己求人帮忙,况且他又是男儿,冲锋在前自是责无旁贷。
可他脚步还未迈开,就已经被鸣鸾拉住。
‘这阵中有星盘之术,空间变幻,四时交叠,从无定时。你这一脚踏出去,说不准下一刻咱俩就得各自随着星盘入境,谁也找不着谁了。’
听了鸣鸾淡然的描述,看着她脸上镇定自若的神情。龙渊不由从心里将她话语信任度,从原本的七八成直接升级到了满分。
将还未踏足的脚收回来,龙渊道:
‘三娘子怎么对这阵如此清楚的?’
鸣鸾笑,倏地从不知何处拿出缕丝绦,然后默念两句咒诀,那丝绦便在空中浮动两下,然后嗖地落下,麻溜的在鸣鸾和龙渊的内侧腕上缠绕成结。
龙渊低头,看看两人被系在一处的手腕,以及那丝绦上的狮兽纹路,道:
‘这是为了防走失么?’
鸣鸾笑答:
‘不仅防走失,还可以防危。’
龙渊眼睛一亮,兴致随之而起。便问何解。
‘这条狮兽纹丝绦是上古神祗,玉宣神君带銙里的软绦,乃其贴身之物。上面沾染着玉宣神君的仙灵气息,可以震慑冲印阵中残余的仙魂阵鬼。’
龙渊晃着脑袋默背了会上古众神谱,然后道:
‘哦,我记起来了,玉宣上尊,是跟紫阳大帝还有菩提老祖齐名的那位…哎,不对,这是他跨带里的丝绦,那,那不就是裤腰带吗!’
看龙渊咧嘴皱眉的模样,鸣鸾轻轻发出嗤声,笑他没见过世面。然后稍微用力,甩了胳膊向前行进。
龙渊被她力道带着,也不得不跟着走。
说来也奇,两人步子走的缓慢,可基本上每过个三两丈,周围或林木或山石之后,便会嘭—— 噗—— 发出些怪声。但寻声望去,却并不见什么人影,而只是看到或白或黑或紫的烟气,像放炮仗一样随着变幻的景致投向天际,然后四散无着。
龙渊先还觉得紧张,可这样状况不断重复出现,却也并未有影响他们安危的事情发生。外加鸣鸾处变不惊的态度。他也不由得渐渐将警惕放下些,但还是会带了担心。
‘那些烟气是怎么回事呢,三娘子你不担心么?’
彼时正好又有一股白烟发射出去。
鸣鸾抬眼瞟了瞟,满脸的寻常道:
‘玉宣神君的力量强大,太弱的仙魂阵鬼只要稍稍给他的力量波及,哪怕仅只一点,也会立时给打散的。下场,就是那些样子喽。’
龙渊不置可否的看了看四周,然后感叹道:
‘那这冲阴阵里的阵鬼可够多的了。’
鸣鸾将挡在脚前的一块石头踢开,道:
‘也足可见,当年休蓬一战,战势必得相当惨烈。’
龙渊顺着点头,转瞬又想起什么,问:
‘既然玉宣上尊的气息如此强大,足以灭灵散魄,那你我怎么没事呢?’
鸣鸾心里想说这小子想的还挺多,思念间,忽地就升起借此戏弄他一下的想法,然后,戏精秒上身,跟着龙渊的问题,骤然间颤抖着手臂和身子,道:
‘对,对啊,我,我怎么,没想到呢…啊,好痛!’
龙渊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势惊到,心神恍惚间,也颤声道:
‘三娘子,怎么会这样,我,我该怎么帮你,你…你。’
那个你字磕巴着连说三遍后,龙渊大脑里仅存的一点理智终于开始发挥作用,让他想到,鸣鸾之前拿出丝绦,并用符咒控制其时那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模样。还有这小段时间在阵中穿梭如同逛自家花园的闲庭信步。
脑子整理清楚后,终于有所觉悟的龙渊非但没似常人那般,因为被人戏耍而柳眉倒竖,眼刀逼人。反而是很变态的开心起来…
似乎是玩笑传染,龙渊也兴致大起,来了个有样学样。
他学着鸣鸾的动作,颤抖着和鸣鸾拴在一处的手臂,做惊恐状道:
‘不好,三娘子,我,我好像也…啊!’
‘ … ’
须臾之后,两人同时停止动作,彼此对望片刻,哈哈的笑声重叠着荡漾在空气中。
哎,这样常人难以理解的默契,其中的乐趣也只有他俩这种非正常人种才能产生共鸣。
再次踏开步子时,鸣鸾已经开始正经为龙渊解释:
‘玉宣神君和我家师傅挚交,他的灵气自然不会伤我了。至于你吗,有天家紫微气数加身,莫说玉宣神君,便是这冲阴阵里所有阵鬼,包括他们阵鬼头子,也都不会害你滴。’
龙渊听得稍稍一默,他这才发现是自己孤落寡闻了。他只知道冲阴阵凶险,却不晓得自家紫微之气的厉害。且现在想想,他都不由怀疑,八哥能够闯阵,是否也并非完全的真本领,其实也只是靠的家传的紫微斗气的护佑呢。想到此,他便有些惭愧的道:
‘是龙渊孤落寡闻,其实我先前也不晓得我身上的紫微斗气之能的。我只知道冲阴阵厉害,便想寻厉害帮手…哎,连累三娘子涉险…’
话说一半停下,龙渊认真的想了会什么,忽地道:
‘既然他们不敢害我,那后面若是遇到危险,碰上三娘子打不过的,你便只管躲后面,把我当做盾牌,让我来帮你挡。’
脚步停了下,鸣鸾转头看了看龙渊,带着一点不解又或是审视望过去,似乎是想从龙渊的脸上探查出他那话的真伪。
龙渊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正琢磨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来加重证明说的话是真心。可不等他组织好语言,鸣鸾先倒洋溢出灿烂的笑,道:
‘好啊,那就说定啦。’
稍稍怔忪,两人再次对视,片刻,又有笑音开始叠荡…
就在鸣鸾陪着龙渊这个拖油瓶在冲阴阵中走的无惊无险,有欢有乐的时候,天河边赛马场外,天家八郎怀泽顶着一张郁郁寡欢的苦瓜脸,正在为今日赛马的两位魁首颁礼。
没错,正是两位,而且,这两位各自的脸色也都不是很好,搞得本来为庆贺赛事而欢呼的人群,也都因为怕被那俩臭脸上的怒火烧及,而自动选择扮演木头人。
两双眸子,四道寒光一起射来,怀泽冒着被冻死的危险,勉为其难的挤出点笑模样,把原本准备给一个魁首的奖励,一枚白玉如意,认真瞄准位置,从中间截断,然后小心的一手一个,公平公正地递给两人。
接过奖励,想着原本该自己独享的如意被旁人占了一半,再加之刚刚比赛时,那些较量竞争的不美好画面都还历历在目,两位魁首看着对方的目光中,更是火药味儿十足。
将为了赛马方便,而刻意高束头顶的发髻上的红绸扯断,玉藻恣意挥洒下水瀑般乌黑长发,唇角上扬,眯着眼睛,包含不满和挑衅的意味对着敌方投去一瞥,然后霍然转身,挥着衣袖翩然离去。
她那一瞥和转身都太过迅速,以至于竟没捕捉到,来自敌手眼中的一闪而过的惊讶与惊艳。
而怀泽则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扯上握着半块如意的男子的手臂,两人的身影从奖台另一侧的阴影处隐没。
‘你赛马不过是个游戏,况且是双赢,也不算输啊。不像我,替人背锅不算,末了,锅底给戳破,还落了一身锅底灰。’
怀泽将心中委屈如数家珍般,老老实实,一点不落的交代完全。可对面英俊男子听后,面上却并未显出多少动容,反而是淡定到完全不在意的模样,边仔细端详自己的如意,边道:
‘天帝都说不许为外人道,你怎么还管不住自己。’
怀泽皱眉,很是不满的分辩:
‘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不把你当外人啊。你知不知道,我们兄弟十一个,父君就只告诉了我一个。而我呢,也就只告诉了你一个。’
唇上一抹凉薄的笑,冰霜般锋利的目光投过来,虽没有半分言语,可半晌过后,怀泽终究低挡不住,迎着对方冰冷而英俊的一张脸,苦笑道:
‘哎,我也实在克制不住。你说,这么大个八卦被我知晓,却无人分享。我这心里他就跟猫爪一样,难受的要命。所以,思来想去,也就跟你这金口难开的冰块脸吐一吐,即安全又能让我自己爽一下。嘿嘿。’
目光交织,英俊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但还是透着些寒气。
‘虽然得了个惊天秘闻,可到底你的关于为何执意让龙渊入冲阴阵的问题,天帝也还是没有回答。’
听了此问,怀泽并不吃惊,也没懊恼,而是单挑眉毛,贴的那张俊面近近的,悄声道:
‘那是因为,我还没说完啊。’
英俊的脸上显出嫌恶,显然,他很不习惯同性之前距离过分亲密。
于是,他下意识向后退了退。
可怀泽似乎并未察觉对方的不满,反而继续向前,将距离重新拉近。
然后,被拉近的又退了退。
怀泽再向前。
两人如此反复了三次后,那张俊面终于不再不在忍耐,人家在退后同时,将手臂伸直,抵住怀泽的动作,道:
‘别动,就在那说,我听得见。’
怀泽啧啧两声,觉着这位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姨表兄弟实在是对小节太过看重了,此等举止有失男儿本色。
呵呵,那也只得叹一句,个人对男儿本色四字定义,大相径庭也…
‘我父君讲,九颠三娘子原本的命途,她的红鸾星就在今日的冲阴阵中,也就是,她今儿注定要入阵,而且会在阵中遇到命定之人。而我家十一,他的命途是会在今日结佛缘。所以嘞,父君以紫微之术动了星盘,让他俩的龙池凤阁在今日于冲阴阵中交汇,让龙渊的天刃宫先发于那人的天虚宫,嘿嘿,隔二添三,颠倒顺序,即破了十一佛缘之势,又插足进三娘子的红鸾星序。’
‘嘿嘿,而且从改过的星盘看来,此次后,十一的师缘也大有变化,可见龙腾之势呢。’
英俊的面上毫不掩饰的回以嫌色,淡淡地说‘也就是,十一不但不用当和尚,还顺带占了旁人的龙池,抢了人家的媳妇。’
怀泽显然对对方言简意赅的总结很不满意,甩甩手,道:
‘哎呀,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么。咱们换个角度替三娘子想想,万一她的那位原来预备好的龙池之人,是个长她万万岁的老头子呢。且说不准,他还可能会有家室呢。又或者,他长得丑如猪头,身形肥硕,大腹便便呢。若如此,再看我家十一,家世好,人聪明,长相嘛都不用猜,将来那绝对是二三十个潘安栓一块都追不上。’
噗嗤,对方用笑声止住了怀泽的幻想。
‘你怎么不说人家原来那个美过卫玠,文武全才呢。哎,为了自家儿郎幸福,竟生生断了别人缘路,造孽啊。哎,对,你家十一这还真是造了段孽缘啊。’
怀泽这回真不乐意了。他把头一歪,脸肉发横地道:
‘谁是孽缘,谁是孽缘。我说和庆,你可别忘了,十一不但是我弟弟,还是你亲表弟呢。胳膊肘往外拐,我看,怨不得你刚才赛马没能独赢,哼,我说,你和拿着另一半玉如意的九颠二娘子,你俩这才叫孽缘呢。’
这句话是真的戳到和庆痛楚。他贵为女希后裔,阴皇敏蠡长子,太华境高高在上的大殿。无论文韬武略,还是论道斗法,从来未遇对手。
可今日兴致而起的一次赛马,虽摘了魁首,却还是和一个小小女子均分的。以他的骄傲是真接受不了这般现实。
尽管不分上下,但对和庆而言,这就等同于败了。
现在,怀泽竟还以此来做驳斥奚落。和庆又安能再忍。
剑眉横挑,眸中带着怒色。看架势似乎下一刻没准就要从哪抽出把匕首把怀泽给捅了。
看他模样,怀泽有点心虚,正想自己是躲一躲呢还是躲一躲呢的时候,对方却忽地又笑了。
‘你知道天帝为什么要你立刻往襄地驻守么?’
怀泽被问的面上一暗,愤愤然道:
‘当然知道,表面说是去扫荡乱襄的妖寇,统一各部,实际是父君后悔今天说漏了嘴,又怕我说出去,故意找个又远又难的差事让我办,待我一两千年办差完毕回天复命,那时候十一和三娘子也就生米煮熟,我这也就无关大略了。’
和庆点头,道:
‘不错,八郎想的明白。襄地山高林密,地域辽阔,部落众多。要各部一统,已非易事。而那里的妖寇,又多为黄鼠、狸鼬这等厌人之妖,不是钻进地缝遁逃,就是用些屎尿屁的腌臜物反击。所以,才会连去两位将军,都无功而返。所谓牙痛不是病,可若真痛起来也是要人命。八郎,你还是为自己好好琢磨下,这后头的一两千年,该怎么过吧。’
怀泽气的哼哼两声,道:
‘嘁,还好兄弟呢。亏我不怕你那张冰块脸,耐着性子和你要好。你呢,长他人志气,灭兄弟威风。’
看着怀泽生气的模样,和庆只是轻笑。他在心底暗将后面未说完的打击之言思忖了下,但想到先前这小子奚落自己的话语,还有自己和九颠二娘子同为魁首时,他看好戏的表情,便决定还是要继续把他刺激完整了才行。
于是,他道:
‘其实,天帝此举还有深意,八郎可知?’
看怀泽有点茫然的模样,和庆自信的昂首,眸中带着点关切道:
‘襄地出美女,上颜部、飞鸿部、白狐部等三十六部,共计七十二位首领公主都到了待嫁寻婿年纪。八郎你英姿斐然,又是天家贵胄。此去,便如同宝玉天降,艳福无边啊。’
怀泽听得先是一愣,下一刻便明白过来和庆言语中的险恶之意。只是,他此刻也顾不得反唇相讥。因为他的人已经陷落在和庆为他描述的,那美好的画面当中。
但是,在怀泽脑中,自己并不是美玉,而是块肥肉。而那些部族公主们也不是红颜,而是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的灰狼…
哎,这画面实在太不美好,以至于怀泽只想到此处,便再不敢想自己这块肉落下去后的场景了。
‘得了,我也没工夫陪你磨嘴皮,我得去找大哥,让他帮我跟父君那说说,看能不能换个差事。’
望着怀泽行色匆匆而去的背影,和庆在后面笑的无声而肆意。
他的月色长袍于温风中轻缓荡漾,渊岳之姿静静站立,眸色垂下,再次将掌中半块的如意把玩。心上却影影绰绰闪着那少女于马上,眼角含威带煞,面色如要吃人的模样。
呵,这般凶悍的女子,比及整日围绕自己身边那些只会犯花痴的莺莺燕燕,实在生动有趣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