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袅》六出轻吕

3、逢灵鸟

　　齐袅这一夜睡眠质量奇佳，竟连梦也没做。

　　次日在红纱垂落的帐中醒来，对上身旁妖君那双漂亮的绯色眼眸，她仍感觉有几分不真实。

　　“异乡第一夜，君后睡得可还踏实？”相视几息，扶瑶关切地问。

　　昨晚有静息花安神助眠，齐袅一觉睡得精力充沛，但她有意试探妖君，便揉着眼睛说：“多谢君上关怀，臣甚至想再睡个回笼觉。”

　　一来表示自己足够安心，二来想瞧瞧妖君会纵容她到什么地步。

　　扶瑶笑了声：“那孤陪君后再睡会儿。”

　　齐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搂住肩膀，再次撞入温暖又柔软的怀抱。

　　这妖君给齐袅的感觉很奇怪，仅仅只是初见，对方表面看似没流露多少情绪，一举一动却有意无意与她亲近。

　　便是这些古怪之处，让齐袅心里发毛，她实在搞不懂妖君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按捺住心中疑惑，她仰起脸，眨着眼问：“会耽误君上处理事务吗？”

　　不管真相如何，面对妖君时，她多少得装装样子。

　　“不会。”扶瑶垂眸看她，“孤算准了时辰。”

　　“臣听闻妖族治国没有人族那么多官员，君主也不必每日上朝，不知空濛城又如何？”齐袅故作好奇。

　　“君后若感兴趣，不如与孤一起去瞧瞧。”扶瑶道。

　　她的语气郑重而认真，然而齐袅初来乍到，没弄清当地生存规则前可不敢乱走动，忙摇头：“臣想多休息几日……”

　　“也罢。”扶瑶以手指梳了梳她的发丝，“几时你想看，与孤说一声便是。”

　　妖君表现得相当客气，可身为一名君主，她不应对小国来的和亲公主客气至此。

　　除非……她真是被美色所诱，一见钟情。

　　齐袅忍不住推测。

　　但这种可能性着实太小，小到她自己都不信。

　　被妖君搂着，又闭目养神了一刻钟，齐袅总觉得别扭，索性睁眼道：“君上，臣有点饿了。”

　　搭着她肩膀的手松开，扶瑶起身撩开红帐，朗声吩咐：“备早食，唤那人族侍女来，为君后洗漱更衣。”

　　在侍女寝居心惊胆战一晚上的问柳很快被带过来，见自家主子全须全尾从红帐内出来，她一个没忍住，又红了眼圈，上前跪在一人一妖面前：“奴婢见过君上，殿……君、君后！”

　　与问柳一起来的，还有一名衣着端庄的白衣羽妖，站在她身后，朝扶瑶躬身行礼：“君上，刑罚殿传来消息，昨日之事稍有眉目。”

　　齐袅听见妖君冷哼一声，似是很不耐烦。

　　“孤先处理事务去了，若要传早食，和这位起居官讲一声便是。”扶瑶下了床榻，径自绕过问柳，往殿外走去。

　　羽毛状的赤红灵力笼罩她周身，仅是几步路的时间，绣着鸟纹的繁复宽袍便披到了她身上，那顶与发丝绕在一起的沉重凤冠，再次稳稳戴在她发间。

　　“往后曦光殿亦是君后住处。”她吩咐起居官，“君后需要什么，便为她备什么，不得怠慢。”

　　齐袅一愣，心中越发不解。

　　妖君莫非真打算宠她？

　　妖君一走，起居官便恭敬地问：“洗漱用具和衣物已经准备妥当，君后要立刻洗漱更衣么？”

　　齐袅定了定神，吩咐：“拿进来吧，但只需问柳伺候我便够了。”

　　待东西都放置完毕，起居官便命侍女们将殿门关紧，偌大君主寝殿内，只剩下齐袅和问柳。

　　齐袅随手拿起盛在木盘中的衣物。

　　这套衣裙亦是青色，但比寝衣颜色深些，以银丝绣着精致鸟纹，看起来应是仙鹤。

　　问柳边麻利地浣帕，边小声对齐袅说：“奴婢昨晚快急死了！可您吩咐奴婢听羽妖们的话，奴婢只好与她们待在一起，没能为殿下分忧……”

　　“你本来就哪也不用去。”身边没有外人，齐袅惬意伸了个懒腰，“这儿是羽族的地盘，我也只带了你一名贴身随从。你只要不作死、不犯错，就是为我分忧。”

　　问柳连声称是，为她擦了脸，梳理头发时，忍不住又低声道：“其实、其实奴婢昨晚并非一无所知。您走后不久，那位妖君也来汤池了，奴婢见她……”

　　想起昨晚自己所见的景象，她梳头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声音更轻：“奴婢见她脸上、发上、手上都沾血，衣服上也晕开大片血迹！奴婢不敢多看，正好起居官来唤奴婢走，奴婢、奴婢才迈得动脚步！”

　　齐袅抹平衣褶的动作一顿。

　　难怪昨晚妖君迟迟不来，来时身上又熏了那么浓郁的香，原来是这样。

　　但妖君为何要洗干净血迹再来见她？带着血来，威慑力岂不是更强？

　　“只当你没看见，外人面前嘴巴闭紧。”齐袅冷静叮嘱，“好奇只会招来祸患。”

　　“奴婢明白！”问柳点头如捣蒜，小声补充，“奴婢……只担心殿下的性命安危。”

　　回想起昨晚的经历，齐袅调整了一下坐姿，笑道：“来都来了，她若真想取我性命，我也逃不了不是？”

　　不管是对这个世界，还是对重峦城，以及血脉相连、却对她漠不关心的家人，她都没有归属感，从小到大习惯了躺平度日。

　　即便如今远嫁妖君，她也打算躺平，若有机会，便继续研究自己感兴趣的医术和毒术。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问柳张了张口，最终只得应了声“是”，尽快收拾完情绪，细心为她挽发、更衣，随后去殿外找起居官传早食。

　　齐袅走到喜桌旁坐下，目光一扫，她那满瓢合卺酒如今已一滴不剩，却没有被收走，而是和妖君一饮而尽的那瓢葫芦并排放在一起。

　　她瞧着瞧着，心里莫名升起一个古怪猜测：妖君该不会趁着她熟睡，把她那瓢酒也喝了吧？

　　早食很快送至，各种各样的糕饼、果子摆了满桌，煎蛋和熏肉也盛了两盘，冒着热气的肉粥鲜香扑鼻。

　　但没有任何一只羽妖动那两瓢空了的葫芦。

　　有齐袅先前的吩咐在，侍女们送完早食便关门退到殿外，整个过程安静得只有碗盘与桌子的碰触声。

　　齐袅虽已辟谷，但看到对胃口的食物也会吃上几口，闻着香味忍不住夸了声“甚好”，夸完却没有动筷子，而是取出验毒银针，一道道验过去。

　　据说妖君因着上位手段残忍，隔三差五遭遇刺杀，族内族外许多妖既恨她又怕她。

　　现下她成了君后，即便不知道这一“尊贵”身份能维持多久，只要她做一日君后，就要提防一日刺杀。

　　齐袅倒不觉得麻烦，饭前验毒是她学毒术以来的每日必做功课，验完心里也踏实。

　　她接过问柳盛来的肉粥，喝了两口觉得鲜美，烤得金黄的果肉馅儿酥饼亦开胃，随口道：“问柳，你也尝尝。”

　　问柳平日里就乖乖接过吃了，她晓得自家主子待下人和别的皇子公主都不一样。

　　但如今一想到昨夜妖君浑身是血、眼神冰冷的凶煞样，她闻言吓得一激灵，慌忙道：“奴婢用过饭了！”

　　谁知她话音刚落，腹中便传出一阵空响。

　　“你怕是用了个寂寞。”齐袅直接把酥饼推到她面前，催促，“快趁热吃！”

　　问柳却扑通一声跪下：“奴婢不敢！还请殿……君后先用！奴婢吃些残羹冷炙就好！”

　　听到“君后”二字，齐袅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大多数人从记事起就被教导尊卑有别，她不怕的事，有人会怕。

　　她不再强求问柳，将碗碟放回自己面前，就着肉粥，拿起酥饼自顾自吃。

　　饭毕，齐袅耐心等问柳也吃饱，再唤起居官进殿：“撤下吧，为我抬张书桌，取些笔墨来。”

　　妖君都放了话，以后她只得住在曦光殿，不管研读医毒典籍还是修炼，都要在这里进行。

　　起居官却道：“君上已为君后备了书房和修炼静室，若君后方便，臣即刻便能带君后前去一观。”

　　……这都想到了？

　　齐袅当真好奇妖君会为自己准备什么样的书房，忙叫上问柳，陪同自己一道前往。

　　起居官名唤鸾笙，本体为一只白鸾，从容沉静，不卑不亢，气质瞧着怎么也不像个打理君主起居的官员，倒更像身居高位的重臣。

　　她一路为齐袅介绍君主寝殿周围的景致与建筑：“君后昨夜走的是七转长廊，泡的是水灵力最为纯粹的天净池，距离曦光殿往西北方向约莫三百步，乃是医修们的百草殿，君后的书房便在百草殿附近。”

　　一听到“医修”，齐袅眼睛顿时一亮。

　　“敢问鸾笙姐姐，我能否出入百草殿？”她忙问。

　　齐袅自幼在医药之事上颇有天赋，五岁便拜侍奉三代皇族的一名老医修为师，跟着他修习医理和毒术。

　　老医修寿终正寝后，她继承他的衣钵，一得空便专注研习，多年下来，储物戒内也备了不少毒与药。

　　十六岁的少女模样娇俏可人，一声脆生生的“姐姐”唤得鸾笙脚步一顿。

　　“君后若想，便可自由出入。”她答，“但百草殿不比别处，容臣斗胆直言，君后逛逛瞧瞧便是了，莫要随意碰触药材和瓶罐。”

　　齐袅很意外她会这般严肃地提醒自己，眨了眨眼，笑道：“真好，姐姐是个会为医修着想的。”

　　要是她那些个纨绔同族也有这份觉悟，少伸贼手，她对新药新毒的研究进度定会快上不少。

　　想归想，她倒没有马上告诉鸾笙，自己便是个医修。

　　来日方长，先熟悉环境比什么都重要。

　　没一会儿，她们便来到书房门前。

　　齐袅抬头就见门匾上写着“昭昭阁”，上下两层的楼阁此时敞开窗，浅色垂帘随风轻轻飘动，隐约还可听见清脆的风铃声。

　　鸾笙将一道令牌放入门上凹槽处，领着齐袅和问柳走进昭昭阁。

　　“一楼为书房和静室，二楼作观景台。”她介绍道，“若君后想要调整，臣也可马上安排。”

　　“不急，我先去二楼瞧瞧。”齐袅提起裙摆便上楼。

　　这木梯是旋转而上，扶手处雕着莲花纹，又美又雅致，她走得很舒服。

　　齐袅刚踏上二楼，抬眸却一惊。

　　供休息的圆形软塌旁，一棵装饰用的梅枝上，正停着一只灵鸟，通体赤红，尾羽鲜亮，头顶三缕白毛被风吹得一浪浪摇曳。

　　听到动静，灵鸟转过身，亲昵地向她扇了扇翅膀，温暖的热浪拂面，并不烫人。

　　——竟是她昨天入城前看到的那只灵鸟！

　　“鸾笙姐姐，它是……？”齐袅忍不住好奇问。

　　一路健谈的鸾笙，此时却不知为何默了几息，才答：“她是……君后的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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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马不停蹄跑回来陪媳妇儿我不说~
昭昭：意为明亮、光明。出自《楚辞·九歌·云中君》：“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