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土里来[灵气复苏]》十方陆离

36、36

　　今日小寒。
　　节气说，天渐寒，尚未大冷。
　　可南方阴云下的风，冷如快刀，一刀一刀削尽皮肉、刺入肌理。
　　陈离站在略显空荡的医院走廊里，拉紧了衣服。
　　正对着她的那扇方窗外，是光秃枯黄的枝桠，在冷风里上下晃动。
　　她捏紧了手里的袋子，往身后的门缝里看了一眼。
　　苍白的软被里，缩着那个瘦得只剩骨头架子的小孩子。
　　陈离：“……”
　　眼里有些涩，她揉了揉又退了回来。
　　她不敢进、不敢看。
　　明明上次见面，还是鲜活可爱的，如今却折磨成了一副死气沉沉的骷髅架。
　　陈离又看了一眼拐角的阴影，用力捏紧了手。
　　她这时候希望沈白的猜测是假的。
　　王哥……怎么会是内鬼呢。
　　房间里，沈白晃动着手里的包装盒，哗啦啦作响。
　　“小天，你上次想要的炫动卡车，我给你带来咯。”
　　床上的小家伙动了动手，却没有力气抬起来，他的胳膊几乎只剩一层皮薄薄裹着，凹凸出骨节的形状。
　　沈白脸上的笑容不变，他利索地拆开了包装，拿出一辆蓝白色的玩具卡车，轻轻放在了小天手边。
　　“炫动卡车可好玩了，你看，按一下这个按钮，它就会唱歌！”
　　他握着细瘦干瘪的一只小手，轻放在玩具车头，按下了按钮。
　　玩具车嘀哩哩地唱，发出了欢快的音乐。
　　小家伙咧开嘴，笑得很开心，却没力气开口说出一句话。
　　沈白轻柔地拍着小家伙的手背，柔声道：“小天要快点好起来，这样才能玩到好玩的玩具。”
　　他眨了眨眼。
　　王明辉上前，给小天掖好了被子，轻声道，“小天答应你了。”
　　沈白露出更大的笑容，摸了摸小天的脑袋。
　　“等你好起来，小白哥哥带你去玩具店。”
　　他看着小孩皮包骨的脑袋，即便是眼眶深凹，那双眼睛也是闪闪发亮的。
　　沈白心头憋闷，他顿了顿，轻声道，“王哥，我先出去了。”
　　“好，你先出去，我再陪小天一会儿。”
　　王明辉坐在病床前，拉着小孩的手，一遍又一遍轻抚着。
　　沈白深深看了一眼，缓步出了门。
　　一出房门，他原本一直扬着的嘴角才缓缓沉下来。
　　“小天……怎么样了？”
　　陈离哑着声问，她手里那袋鸡蛋仔早已冰冷，原本是想带给小天吃的，可小天已经吃不动了。
　　“情况越来越差了。”沈白吐了口气，贴墙靠住了身体。
　　陈离呼吸一窒，沉声问，“王哥……怎么说？”
　　“他说没关系，可我见他已经几天没合眼了，”沈白说着，沉默了许久，才继续道，“王哥……其实也不容易。”
　　“嫂子生小天的时候，难产了，最后只留下孩子。”
　　“他没什么亲人，这么些年，一直当爹当妈地把小天辛苦养大……却没料到突然得了这种病。”
　　沈白说着，重重叹了口气，“他是个苦命人……”
　　陈离沉默地听着，忽然开口，“你的猜测，会不会是错的？”
　　他停顿了很久，才说道，“我也希望是错的。”
　　吱呀一声。
　　他们身后的病房门忽然打开。
　　王明辉出来，轻轻带上了门。
　　“小丽、小白，谢谢你们来看小天。”王明辉朝他们笑了笑，满脸疲惫。
　　沈白笑了笑，“不用谢……我知道你很不容易。”
　　王明辉摇头，“这世上，谁都不容易啊。”
　　“是啊，谁都不容易……”沈白轻声说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窸窸窣窣摸出了兜里的东西，“王哥，我有个东西想上交给你。”
　　王明辉微微一愣，“什么东西？”
　　一本半卷起来的本子递在他眼前。
　　“还记得这个吗？”
　　“之前小丽给过你的，这是剩下的另一半。”
　　王明辉一惊，连忙接了过来，“怎么还有一半？”
　　“小丽可能是想多骗一份奖励金？”沈白打趣着说，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挤不出笑来。
　　王明辉随手翻开，快速浏览了几页，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
　　细微的表情变化逃不过沈白的眼睛。
　　他盯着王明辉，重重呼出一口气，沉声问道，“这东西是不是有问题？”
　　王明辉一顿，阖上了本子，“什么问题？”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里面记载的信息，和真的不一样。”
　　王明辉眉头一跳，“什么一样不一样……”
　　“因为本子里的东西，都是我胡编的。”沈白坦然地看着他，出奇地平静，“真的那一半，我已经烧了。”
　　王明辉顿了顿，干笑了几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针对小丽的黑市悬赏，是你透出去的信息。”
　　“小丽的房间，你进去过。”
　　“‘堕落的异能者’的任务，也是你动的手脚。”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这半本‘本子’。”
　　沈白一句一顿，盯着王明辉，声音冷如寒冰，“或许里面除了黑市的记载地点，还有其他什么了不得的信息？”
　　可他并不开口，这时候像个沉默的石像，连双眼都是死沉沉的。
　　沈白见他不说话，心情越发沉郁，而陈离默不作声地往右退了一步，挡住了大半宽阔的走廊。
　　“我一直在想天行府的内鬼是谁，本来范围太大不好寻找，直到那个‘堕落异能者’的任务出了问题。”
　　“脊部那一套复杂的检查，让任务信息几乎不会出错，那么出错的，就只能是本地部门。”
　　“而能拦截信息更新或者篡改信息的，只有拥有数据权限的中心处。”
　　话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沈白看着王明辉，一字一顿地说道：“中心处，只有你和娟姐。”
　　王明辉摩挲了粗糙的双手，忽然开口，“那你怎么不认为是娟姐？”
　　他这一句，就是间接承认自己的身份。
　　沈白闭了闭眼，轻声道，“因为我试过她了。”
　　“我同样给了她半本胡编的‘本子’，她看了，和你的反应不一样。”
　　王明辉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是我的表情出卖了自己……”
　　因为内鬼知道‘本子’的真假，所以看到‘本子’和自己认知不一样时，那一刻的表情，绝对会出现疑惑和不解。
　　这是下意识的、无法避免的动作。
　　除非他预先有心理准备，又或者，他是个极好的演员。
　　可王明辉不是，他那一瞬间的皱眉，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小白，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啊。”王明辉轻声感慨，拍了拍沈白的肩膀，就像是平时夸赞他一样，笑得眼睛弯起。
　　“小丽也很不错，”王明辉转头又夸了她，“你的站位很好，能够有效阻止我逃走。”
　　半拦在走廊上的陈离望着他，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你们选的地方也不错，”王明辉继续夸奖，像个教导知识的老师，“在这里，因为小天的关系，即便我动手，也会有所顾忌、不敢出全力。”
　　“而且，你们还叫来了娟姐压阵。”
　　王明辉看向拐角的阴影，笑眯眯道，“娟姐，你人都来了，就别藏着了，昨天还说给小天带玩具来看他呢。”
　　咚咚咚。
　　阴影里走出提着满手玩具的吴小娟。
　　她绷紧着脸，重重地走到王明辉面前，哗啦一声，将手里提着的玩具都扔在了他脚边。
　　“老王，你怎么会是内鬼！”她显然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盯着他的眼睛有些发红，“你为什么会是内鬼？！”
　　沈白昨晚去找她，和她说了这些事，她几乎是不信的。
　　可现实，却狠狠打了她的脸！
　　他弯腰捡起了摔在地上的玩具，轻轻拍去了灰尘，“这个车小天应该会喜欢。”
　　吴小娟盯着他，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恶狠狠道，“王明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笑了笑，“让你失望了，不好意思，不过我们都是熟人，不用动手的，我会自己去监房。”
　　“你！”
　　“这个玩具车，你给小天送过去吧？”
　　王明辉举起了手里的东西，微微笑着。
　　吴小娟瞪着他，这个中年男人眼睛微微有些凹陷，长时间的疲惫在他脸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迹，鬓角早已爬满了细细碎碎的花白。
　　她猛地松手，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玩具车。
　　“我给小天送过去。”
　　吴小娟沉着脸，转身走进了病房。
　　隔着门，隐约听到娟姐轻快的话语、还有玩具车叮咚的音乐。
　　陈离别开视线，沉默着看向了窗外，窗外挤满了冷风里来回颤动的枯枝，一片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