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雨紧晨自寒》一截车厢

3、夜色

　　脑海里全是刚才翻起的一幕幕令人作呕的从前，反倒是眼前的一切像是画面恍恍惚惚的发生着，直到医生的第一针从眉骨翻开的皮肉穿过时才把殷雨拉回了这间诊断室，虽然做了局部麻醉，可这冰冷的齿镊和针钳穿过皮肤的滋味也真是令人浑身发麻。
　　“忍一忍，马上就好了”这句话从大夫嘴里说出来真是毫无感情。
　　处理完伤口大夫和她说着注意事项，殷雨却发现那个人不见了，眼神追踪了一下这间诊断室被大夫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我让你男朋友去外面等着了，一周后过来拆线，伤口不要沾水，饮食注意应该知道吧，这是接下来的消炎药，去拿药就可以走了。”
　　殷雨并没有纠正男朋友这个问题，因为她觉得刻意纠正未免太没必要了。
　　萧晨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口，大概是酒精的缘故，这会仰着头靠在墙壁上睡着了，喉结线条在昏暗的走廊灯光里格外清晰。殷雨不知道该怎么叫醒他，或者不叫了？好像太不地道，于是殷雨佯装着咳嗽了一声，萧晨立刻睁开了眼，起身抽出她手中的单子又是一个弯都没拐错直达了取药窗口，殷雨就跟在他身后，还是看着。
　　“你叫什么”他终于开口了，却是这么无关紧要的话题，他明明知道现在殷雨更想知道他为什么做这些的。
　　“殷雨。”
　　“哦，走吧，你家住哪？”
　　“加个微信吧，”
　　“没看出来你倒是直接。”
　　这个回答让殷雨忽然有些窘迫，她只是想把医药费还给他。萧晨还是拿出了手机打开了二维码。加完微信殷雨借口上卫生间，独自回家了。
　　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帮她，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对方提出任何要求她也回报不起。于是她转还了医药费，发了句“谢谢你”之后，心里祈祷着他不会再要求她还什么人情。
　　到家打开处方和收费单看用药情况的时候她在病例上知道了萧晨的名字。萧晨，19岁。只比自己大一岁。上面还有萧晨的电话号码。
　　殷雨始终认为，这是一场被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消遣了一下的闹剧，但是她不知道那一刻萧晨感同身受的心疼。
　　微信提示音响了
　　-我到家了
　　-嗯…谢谢
　　除了谢谢，她不知道还该说什么。
　　-记得吃药用药
　　-记得收钱
　　-等拆完线一起给我
　　-你到底要干嘛？
　　-你的脾气还真像十六七岁的我
　　不过也才19岁的人在这装什么深沉，这人的性子真是让人无奈，殷雨没有再回他。
　　可能因为这句十六七岁，这一夜连梦也要拉她回深渊。

　　“殷雨！别写了，看不见外面下雨了！阳台上的衣服不知道收一下的！每天什么都不做就是混吃等死的吗在这个家里！你哥忙着准备高考呢你能不能长点眼色多分担分担这些小事！”这个粗旷的女声真是再熟悉不过了，殷雨的后妈，徐芳，这个家一直以来的女主人。
　　殷雨没有回答默默的去收好了衣服。
　　“儿子，今天想吃点什么呀，妈给你做去”，殷凡房间里传来徐芳殷切的关怀。殷雨回房间刚坐下，作业本上的内容却早已变得血迹斑斑，一行行醒目的红字“你去死吧”“你活着是要为难谁啊”“你看看谁想管你啊”“你还赖在你爷爷奶奶家”“他们多大年纪了，他们容易吗”“你怎么活着没脸没皮的”殷雨的瞳孔瞬间放大，正要从椅子上掉下的时候醒过来了。
　　不知道是多少次做这种梦了，可又明明已经很久没有了。这一觉睡的更让殷雨觉得心力交瘁了。
　　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忽然亮起的屏幕让眼睛还一时不能适应的刺痛，手背刚放上眼眶想要揉一下又碰到了眉骨，殷雨痛的“嘶”了一声。果然没睡多久，却也睡不着了，顺手去刷朋友圈，她看到了萧晨的一条文字动态。
　　-你活着 是为了什么
　　这一瞬间，好像那个作业本还原在了她的面前。
　　五分钟前的动态，萧晨还没睡。
　　-钱，收了
　　对方已收款
　　删除该联系人
　　做完这些，殷雨忽然觉得如释重负，今天这个人的出现，关心，帮助，都被刚才诡异的巧合磨灭了，甚至上升到了这原本就是计划好的一出报复和戏弄。和过去有关的，哪怕一点点的巧合都会点燃她，一丝一毫她也不想再承受。

　　记事儿以后，殷雨一直以为每个望子成龙的家里都没有对孩子无尽的宠溺，都是像她严厉的父亲一般不闻不问，这样隐形的鞭挞。所以父亲曾经也是她心里的大树，她也会为了看到父亲的一次笑容而拼命的学习。直到殷雨十岁时徐芳来到这个家里，带来了这个同样姓殷的男孩，甚至他还是哥哥。
　　殷雨发现，原来父亲会做饭给自己的孩子，原来不需要第一名的成绩单父亲也会笑，原来一家三口在一起会很幸福是真的。那这个家里的第四个人还为了什么存在呢？
　　殷雨在这个家里度过了空气一样存在七年，也许任何感情都是七年就痒？所以她最后还是被扫地出门了？这七年的成长过程中她不止一次的想要离开，但这样一个在自己家里都无人在意的她又能离开去哪呢，所以在试图投奔亲妈结果被拒绝之后殷雨也只能等了，也是，一个拿了老公钱跑路的女人怎么会被孩子绊住手脚，当然是逍遥后半生，那殷雨等什么呢？等18岁成年？等大学离家？总之再等等就好了，就这么想着。
　　可是有人比她着急，一家三口的幸福就比她着急。尤其她的父亲，在当年被所谓的她的狐狸精妈妈勾引，有了殷雨以后抛弃徐芳，结果狐狸精生完孩子又圈钱跑路，一个穷困潦倒的大老爷们，前妻还愿意不计前嫌带着儿子回来确实值得她父亲想办法把她这个拖油瓶甩下去。
　　每年寒暑假殷雨都在乡下爷爷奶奶家度过，这个世界上唯独对殷雨这个人有爱存在的两个人，奶奶总是半夜起来帮她掖被角，然后偷偷抹眼泪，爷爷虽然不善言辞但总是下棋回来带着她最爱的卤鸡腿给她加餐。
　　这一年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一家三口来到了爷爷奶奶家，殷雨知道马上开学，她要跟他们回去了，可是那天吃完饭，父亲说让她学期开始在乡里的中学上高三，就在爷爷奶奶家待着。看得出来这是徐芳对自己这个外人终于忍无可忍了，可这对殷雨来说简直是恩赐！她根本不在乎什么教育条件学习环境。奶奶还在一旁念叨着“影响孩子学习”，殷雨深怕父亲反悔是的立马敲定了这件事，虽然她知道不存在反悔的可能。
　　她欣喜的以为自己有亲情的人生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