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魂》文雨

6、第 6 章

　　6.故人

　　“我接受了征集入伍令。终于可以去中国了，方晓君，我还能见到你吗？”
　　水野静夫坐在战壕里，开始写日记。
　　“我所在的101师团在东京编成，9月18日，从神户港出发，4天后来到中国，在上海吴淞、杨树浦一带登陆。
　　“我很兴奋，不是因为正式踏上了中国的土地，皇国大业从此开始，而是想到，我可能会遇见你。
　　“我知道，小时候的我很懦弱，总是依靠你的保护，每次盛田和高岛欺负我的时候，我只会哭，记得有一次，他们向我丢石头，你立刻就冲了上去，把他们揍了个半死。我知道，为了这件事，你被你父亲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可是你一丁点也没有提是为了保护我。当时我就发誓，以后，我不会再这样的懦弱，长大后，我要像你保护我一样，保护你。
　　“是不是很可笑？可是我是认真的，我知道你很强大，也很坚强，是真正的男子汉。但我也是男子汉，我也想保护我的兄弟。”
　　水野静夫太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棉田和水稻田，想了想，继续开始写：“本来我以为这是一次很轻松的旅行，因为我们一个师团和中国的一流整编师比较，我们的轻重机枪是他们的两倍，重炮火炮数是他们的三到十倍，至于掷弹筒、坦克车这些高级装备，他们基本只有少数部队才装备，大部分的师根本没有。但这些天下来，我发现我错了，中国人的抵抗很激烈，也很顽强......今天的进攻又失败了，他们似乎怎么也杀不死，经过一次又一次飞机的轰炸和火炮的覆盖，他们坚固的堡垒和一系列防御阵地看上去被摧毁得很彻底，我们觉得那里面不应该还会有活人，可是当我们信心十足，再次发起冲锋的时候，那些似乎早应该死去的火力点又复活了，在这些令人吃惊的该死的自动火器十字交叉火力袭击下，我们一排排的倒下......”
　　在对面的国军阵地，方晓背靠着战壕，看着老赵一如既往的开始搜检日本人的尸体。
　　这是方晓在阵地上的第七天了。鬼子的进攻没完没了，部队伤亡太大，不得不放弃了那些利用灌溉渠道设立的第一和第二道防线，退守到一座小丘陵上，重新建立起防线。而方晓也没有找到哪怕一丁点脱离战场的机会，他也就只好认命了。
　　这时他看见老赵飞快的从战壕外不远处拖进来一具尸体，开心的嚷道：“小方，快来，是个当官的。”
　　方晓瞟了一眼，是个鬼子中尉，但他没什么兴趣，随即转过头去，不再理会。
　　经过这么多天的并肩作战，他对老赵再也恨不起来了，尽管还是不想搭理他，叫他老兵痞，但也不是那么排斥了。因为这些天老赵最少也救了他四次性命，他算了算，自己也救过了老赵七八次。双方的行为几乎都是下意识的，似乎就那么不假思索，理所当然。而也就在这种不知不觉的理所当然之中，大家隐隐有了血脉相连的感觉。
　　见方晓不理会他，老赵也不生气，乐呵呵拿起鬼子专用的收纳袋，开始淘鬼子中尉的口袋。这个中尉明显是个有钱人，口袋里插了一支金笔，老赵一把扯下来，扔给方晓：“你是文化人，这个你用得着。”
　　方晓拿起金笔，是一只正宗的派克金笔，他也不客气，随手插进口袋里。
　　老赵随即又低头开始忙乎，哈哈大笑起来：“发财了发财了。”
　　他从鬼子中尉的口袋里翻出了五六百金票，这不是那种不值钱的军票，还是很硬挺的。而且他从尸体身上背着的一个军官专用的皮包里倒出六个一两重的小金锭、一个五两重的小金条以及四五个金戒指，一看就是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其他零碎也不少，打火机、指南针、望远镜等等杂七杂八。
　　“咦？”方晓一眼看到尸体腰上的那支手枪，惊讶起来，那是一支进口的勃朗宁FN M1922自动手枪。而不是一般日本军官惯常佩带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南部十四式那就是垃圾，被评价为连自杀也无法保证的手枪。这些天日本人数次冲进战壕，双方多次爆发了白刃战，在方晓的意识里，应对白刃战最好的方法不是刺刀和勇气，而是子弹。所以他一直想找一把好的手枪，面对面打破那些握着刺刀的傻瓜的头。可是南部十四式太不保险，时灵时不灵，方晓没兴趣用那玩意，但勃朗宁1922不同，这玩意儿是俗称自动手枪世纪之作的花口撸子的变型枪，一般比较少见，但威力更大。
　　老赵听到声音，抬起头，看了看方晓：“喜欢？喜欢拿走。”
　　方晓也不客气，大踏步上前取下枪套，掏出手枪，熟练的打开弹夹，都是满的，他满意的点点头，随后连剩下的几盒备用子弹也给他收刮走了，末了还想了一想，又伸出手：“那个指南针和望远镜，你没用吧？”
　　老赵一愣，笑了，掏出指南针和望远镜递给方晓。
　　方晓看了看，拿起望远镜观察远处，问：“沈言，真的就埋在那片棉花田里？”
　　老赵：“我说你小子，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信。”
　　方晓在望远镜里仔细观测那片棉田，再次测度了一次距离，心中估算了一下，要冲到那里，有一大段距离都在日本人的射程之内，但这不是问题，只要速度够快，在夜晚隐蔽接近，借助那些沟渠和草木，他有八成把握，可是带上老赵估计不行。棉田太大了，没有老赵的指点，自己根本找不到精确的地点。但老赵肯定不会陪自己一起去冒险，对他来说，保命和发财重过所有的一切。而且即使到了那里，他还需要把尸体挖出来带走，这个计划完全不可能。
　　方晓有些气馁，他低头想了想，皱眉问：“老赵，如果，我说如果，我们如果再失去这道防线，那片棉田是不是就完全被日本人占领了。”
　　老赵点头：“这是明摆着的。我们已经退了两道防线了，这一道要是守不住，那块地方，你看看，就完全在鬼子的阵地范围里了，那是鬼子扎堆的地方，你再想去找遗体——”老赵摇着头，不说话了。
　　“所以我们不能再退了。”方晓说。
　　“我可没说我不能再退，我听上峰的，上峰说守，我们就守，说退，我就退。”老赵对这小子的固执真是觉得不知所谓，不就是一具尸体么？
　　“我会守住阵地的。”方晓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气和无比的坚定，如果沈言还活着，就会明白，这样神态说话的方晓，除非他死了，就一定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