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放花千树》宠袂

38、一夜鱼龙舞

　　那是一段视频，场景在一十分宽敞的房间里，其面积足有寻常人家的客厅那么大，应该是在某幢别墅中。
　　从落地窗射入的光线忽明忽暗，像是在下着一场大雨，但因为没开声音而判断不清。

　　房间中，有一个保姆似的女人和两个差不多大小的男孩。保姆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两个男孩的年龄则在四五岁左右。

　　一个男孩坐在靠窗的地方，穿一件单薄的灰色衣衫，简单的黑裤。他紧紧地抠着自己双膝，背深深地佝偻下去，深黑的头发蓬乱，又尚带着小男孩毛茸茸的质感，额发微长，凌乱地垂下，眼睛死死地看着另一边。

　　另一边的景象则与这里完全不同。

　　房间靠里的地方堆着很多东西，不像窗户边缘只有冰凉反光的木质地板，显得那么空落。
　　那里有深橘色的地毯，花色花哨的布艺沙发，茶几上摆着奶瓶和一些饼干之类的零食，处处都散落着一些玩具，譬如沙发上的毛绒公仔和地毯边缘的汽车。
　　保姆坐在那张沙发的拐角处，很近地守着另一个小男孩。

　　那男孩穿着鲜艳的衬衫与牛仔背带裤，看起来很不老实，上蹿下跳的。
　　他突然从沙发上抓起一只大象玩具，往落地窗一侧跑。

　　保姆很贴心地为他护住有可能伤害到他的尖锐茶几角。

　　男孩把玩具丢在另一个男孩脚下。

　　看起来很阴郁的男孩目光落到大象身上。

　　过了足有半分钟时间，他慢慢地向它伸出手。

　　就在他手指就要接触到大象时，另一个男孩飞奔过去，很恶劣地一脚把大象踹开，甚至差点踹到男孩的手指。
　　本来连茶几角都要护住的保姆看到这一幕，也只是很冷淡地没什么反应。

　　那个淘气的小男孩看起来兴奋极了，甚至像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里。他把本应该被疼爱的毛绒玩具当足球踢，在偌大一座房间里撒欢，口中发出尖锐的呼喊：“小瘸子——小瘸子——小瘸子——”

　　保姆看了镜头一眼，懒洋洋地起身了，护着那个满地乱跑的男孩子，以防他摔倒。

　　到此手机被收回。

　　“好看吗？”

　　权津愉悦的声音响起，打破姜声然的出神。

　　她似乎能看懂这是怎么回事，小男孩“小瘸子——小瘸子——”的呼喊一遍遍在心里回响，痛得想让人倒吸凉气。

　　但她保持冷静，冷冷地问他：“这又有什么的？”

　　“我还有很多呢，只是挑了个兴许你能接受得了的。”权津懒洋洋地说，“我还有权赫下雨天想站起来，但是无数次摔倒的视频，滑稽得可能连你看后都想发笑。”
　　“哦，还有一天，我不让保姆阿姨给他水喝，结果你猜怎么着？他最后去喝家里那只德牧盆里的水……虽然是偷偷做的，但还是被保姆阿姨给拍下来了，你想看看吗？”

　　姜声然看着他，目光愈发复杂深邃，还有不可置信的光在跃动。

　　权津又去翻手机，被她喝止住。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她几乎叫出来。

　　“是啊，我有病，还病得不轻。”权津美滋滋地停止翻找视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有这些视频？”她控制不住地发抖，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激动过了。

　　权津耸了耸肩，并不隐瞒：“你应该知道我两的关系吧？很简答咯。我哥他生下来就是个残废，得知我母亲和我的存在，他母亲也疯得差不多了，于是我们母子顺理成章地搬进了权家。那些保姆也都是有眼色的人，该帮谁，不该帮谁都很清楚，所以几乎每天都会发一些这样的视频给我母亲……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存一些在手机里也就不奇怪了吧？”

　　姜声然看着他，愈发觉得幻灭。

　　“但你不觉得最应该感到丢人的是你吗？”她声音颤抖地反问。

　　“是啊，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卑鄙……可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权津一脸“没办法”的表情，又笑，“我说，你也别这么激动啊，我又不是想让你做什么，赏个脸来参加我的生日宴而已。”

　　姜声然愈发觉得，用多恶心的词来形容眼前这个人都不为过。
　　她也不想妥协：“所以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别拿这个威胁我，最应该感到羞愧的人是你。”

　　“不不不不……”权津却摆手，“受害者有罪论我也知道，但不得不说，我哥这几年是越混越风光，熟悉我的人也都知道我是什么德性。我只是想说，如果真把这些视频发出去，发给但凡和我哥生活有点关系的人，就像找到你一样，最主要是再让我哥知道……我觉得最后不会是我更不舒服的。”

　　姜声然试着想了一下，有点想吐。

　　但又不得不承认，权津所说的是真的。
　　哪怕她第一次见到权赫，也觉得他是个过得风生水起的人，看起来很沉冷，甚至还很酷，但越熟悉就越了解他内心里埋藏着深深的脆弱。
　　如今她也彻底明白，他所一直掩藏的东西到底有多痛苦了。

　　她想起前不久，这个春天第一场大雨到来的时候，她还在循循善诱，想让权赫一点一点变好，彻底变好。
　　事情也的确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只是参加我的生日宴。”权津适时笑说，“我又不打算破坏你和我哥现在的美好生活。”

　　“你考虑一下？还有一天时间呢。”

　　*

　　第二天，最后一节课结束的时候，姜声然收拾好东西。
　　但她只是把它们放在教室里，带随身物品出门，面上没什么表情。

　　“姜姜，你今天有事呀？”来到走廊上，她碰见平常一起去Kingdom的朋友。
　　中午的时候，对方和其他几位朋友就在小群里发消息了，问今天晚上的安排，她拒绝了。

　　“嗯呐。”姜声然点点头，对方也就不再多问。

　　出了校门，按照手机上的位置找过去，权津的车果然停在那里。
　　不过不是他亲自开车，而是有司机在车上的。

　　见她来，他立即眉开眼笑，假模假样地亲自替她拉开车门：“哟，欢迎姜大小姐大驾光临。有了你的参与，我的生日宴一定会相当有趣的。”

　　姜声然没理他的烂话，绕到车另一边，自己拉开门坐进去。

　　权津也不恼，还是那么嬉皮笑脸地关上车门，坐上副驾驶。

　　Kingdom距英兰学院很近，没多久就到达。

　　再次进入这派喧嚣浮躁的场所，心情完全不同。
　　姜声然一路沉默不语，随着权津走，跟他上楼。这座Kingdom的主建筑就如同一座大迷宫，越往上越昏暗，七弯八拐的路也越多。

　　来到某扇看起来颇厚重华贵的门前，权津抢在侍者前推开门，请她先进。

　　其中欧式复古装潢，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圆桌，铺着厚厚的灯芯绒桌布。桌子周围坐满了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或许曾在北城的时候，她和其中几个有过几面之缘，但都没留下什么印象。

　　“这位是……”

　　大家显然也都不认识她，但各个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充满了好奇与惊讶。

　　“权津，你女朋友？”

　　也有人注意到姜声然左眼上的纹身，似乎意识到什么，但一时半会又反应不过来。

　　“来来来，我给各位隆重介绍一下。”权津在姜声然身后进屋，侍者随之从屋外关上房门，给到齐的客人们提供出交谈的自由空间。
　　权津将一只手搭在姜声然肩上，引她在自己的主座旁落座，向众人介绍：“这位呢，是我哥的女朋友，这次特意受我的邀请，来参加我的生日宴。”

　　“你哥？”

　　话音一落，大家都反应过来——“权赫啊？”

　　一道道目光再看向姜声然，都充满了兴奋和幸灾乐祸：“权津，真他妈有你的。”

　　姜声然始终面无表情，看玻璃转盘上的茶壶在自己面前，好像一屋子都是空气人，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明白了，权津把她叫来就是想这么折磨她的，在这一群朋友面前炫耀他相较于权赫的优势，满足他那令人作呕的恶趣味。

　　但她不给这里任何人面子，大家也就渐渐忽略了她。

　　进入正题后，菜一道道上来，大家开始热火朝天地吃饭喝酒，热热闹闹地给权津过生日。

　　酒过三巡，忽然有人给姜声然递一杯酒：“喝一杯？”

　　她淡淡地看着他，没反应。

　　那人的没脸没皮和权津如出一辙，笑说：“嫂子你来都来了，别不给面子嘛。”

　　“‘嫂子’？你叫得倒是亲热。”一旁的权津托着一边脸看过来，玩味一笑，摆摆手，“算了算了，她不喝你就别逼她了。我哥那人精得很，我一会儿还得原封不动地把她送回学校。离毕业还有一个月时间呢，得慢慢玩。”

　　“哟……原封不动？”男生被逗乐了，真放下酒杯。

　　姜声然则转向权津，冷冷地看着他。

　　一桌人继续闹了，她问他：“慢慢玩是什么意思？”

　　权津笑了，懒洋洋地跟她说：“就是觉得你真好玩。大家都在吃吃喝喝，就你一个人一直在这里坐得这么端庄优雅。”

　　“所以我变主意了，以后晚自习你都陪我来Kingdom吧。你看，我真不会让你喝酒的，我哥也就不会发现。”他语气轻飘飘的，说得眉飞色舞，以至于姜声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喝醉之后在胡言乱语，“你晚自习和我在Kingdom，放学之后又是被我哥接回家的乖乖女朋友，你不觉得很好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