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生 ...
-
初冬的早上，空气清凉，晨光微曦。
两辆青蓬马车一前一后驶出杨府，到了安静无人的大路上，加快车速朝着安王府的方向驶去。
跑在前头的马车里，一位梳垂鬟分肖髻，着桃红袄裙的小姑娘，头枕着另一位年纪略长的少女的大腿，睡得正香。
马车驶过安定桥时，左侧车轮碾过一块不小的石子，车身剧烈颠簸了一下。
沉睡中的小姑娘受到惊扰，眼皮微微动了几下，口中开始低声呢喃起来。
大约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她突然大喊一声，猛地坐起。
“芷儿，可是做恶梦了？”
听闻这熟悉的声音，杨清芷身子一颤，急切转身，见那记忆中已经往生的人，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正值碧玉年华的少女有着一双温柔的眼睛，说话的语气更是亲切极了。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杨清芷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嘶，好疼！
是真的！她没有在做梦，是上天怜惜，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回到了十三岁的时候。
杨清芷激动起来，不管不顾地扑在对方肩上，只喊了一声“阿姐”，便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阿姐在，芷儿不怕。”
杨汀兰以为小妹是被梦魇着了，一边取出帕子替杨清芷拭泪，一边温声软语安慰起来。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后，杨清芷才意识到一个被自己忽略了的事，那便是此时此刻她正坐在行驶中的马车上。
眼角余光瞥见座位脚下的两个竹篮，她心里打了个咯噔，浮出一个令人不安的猜测，忐忑地开口问道：“阿姐，我们这是要往何处去？”
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杨汀兰浅笑着提醒：“芷儿睡糊涂了，忘了我们今晨要去安王府的后花园采摘雪梅了？”
安王府三个字好像一记重锤击下，杨清芷只觉得心口一窒，脑海里浮现出一张七窍流血的苍白脸庞，一点一点失去神采的双眸里，眼神复杂得让她看不懂。
前世，杨家被抄家后，她是唯一活下来的，被囚安王府十年，与赵乐谨也纠缠了十年，最终用一杯亲手酿制的毒酒，了断了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得知此行的目的地是安王府，杨清芷下意识生出想要逃避的念头，“阿姐，我身子有些不太爽利，可否不去安王府？”
“可是刚才睡着的时候着了凉？”杨汀兰紧张地探了探杨清芷的前额，感觉并不烫手，方安下心来。
“雪梅需在朝露未晞时采摘，若是先送你回去，定然赶不及了。此处离安王府已经不远，芷儿不如先随阿姐到安王府，请管家找个暖和的地方予你稍事休息。等阿姐采摘完雪梅后，再一起回府，可好？”
阿姐的轻声软语仿佛有镇定的作用，让杨清芷冷静了下来，随即想起，前世自己与阿姐去安王府采摘雪梅时，并不曾见过赵乐谨。
既然不会见面，那去了也无妨。
于是她道：“阿姐，我感觉好些了，我和你一起去摘雪梅。”
杨汀兰摸了摸妹妹的发顶，“一会你跟着阿姐，如果还有不舒服，一定要跟阿姐说，不要勉强。”
“知道了，阿姐。”杨清芷乖巧点头应下。
半个时辰后，杨府的马车抵达安王府，从后面的那辆马车下来四位侍女装扮的少女，一色的浅青袄裙，手里提着和杨家姐妹一模一样的竹篮。
这一世，杨清芷是初次来安王府，但其他少女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此采摘雪梅了。
进了园子后，杨汀兰点了一下头，少女们便轻车熟路四下散开，趁着太阳尚未升起，分头采摘雪梅。
她们会避开枝头上盛放的洁白花朵，只采摘下最饱满的蓓蕾，放进竹篮里。
为了保护这些娇嫩的蓓蕾，不让它们有所损伤，竹篮里早已提前放置了一块上等的杭州丝绸。
此时晨光熹微，风有些冷，枝头缀满洁白无瑕的花朵，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梅香。
置身无比熟悉的梅园里，杨清芷的心神渐渐恍惚起来。
透过那一棵棵枝干遒劲的梅树以及少女们轻盈的身影，她仿佛看见了前世的自己，安静而寂寥地在梅园里穿行，仔细挑选含苞待放的花蕾采下，小心翼翼放入竹篮。
采下的梅花蓓蕾，会被她及时用蜡封存好，放置在蜜罐里浸腌，到了夏天方才取出，制成雪泡梅花酒，供赵乐谨享用。
前一世，她被囚多少年，也就为赵乐谨酿了多少年的美酒佳酿。
咔嚓！安静的梅园里突然响起一下清脆的枝条折断声。
“芷儿！”
伴随着杨汀兰的一声惊呼，几位少女都停下手，一齐朝着杨清芷看过来。
杨清芷如梦初醒，不安地看着那根低垂的梅枝，断口处只剩下一丁点树皮连着，欲坠未坠，心头顿时浮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安王是个爱梅之人，府里种植的雪梅是整个京都最多，也是品种最好的。因杨家酿的是御酒，他方肯割爱，特许杨家人年年冬天前来采摘雪梅用以酿酒，唯一的条件是不许攀折梅枝，伤及梅树根本。
这一条，杨家人一直遵守得很好。
可她今日因心绪不宁，竟在失神间犯下如此大错。
杨汀兰快步过来，蹙眉看那梅枝，正要开口时，从身后传来两声轻咳。
抱着被人逮到现行的忐忑心情，姐妹俩转过身，看见几步开外的回廊里站着一位发须花白的老者。
杨清芷认得他，正是这安王府的管家关福。他是个很好的人，前世对她多加照顾。
“杨二姑娘，请带上那枝梅花，随我去见主子。”
“关管家……”
“阿姐！”杨清芷轻声打断杨汀兰，“梅枝是我折断的，理应由我亲自向安王赔礼道歉。请阿姐放心，芷儿自有分寸。”
旋即朝着关福颔首道：“有劳关管家带路。”
“杨二姑娘，请随我来。”
关福在前面带路，沿着回廊走不过百步远，前方出现一座三层高的红漆小楼。灰色的飞檐翘角下挂着铜风铃，被初冬的寒风吹动，发出叮叮咚咚清脆的铃声。
杨清芷跟在关福后面，沿着木制楼梯一级一级往上，直至三楼。
雕花门虚掩着，里头很安静，像是没有人在。
一阵凉风裹挟着清淡的雪梅香，从窗外吹来。杨清芷心中一动，走到敞开的木窗边张望，发现这小楼的位置极佳，视野开阔。居高临下，可以将整座梅园尽收眼底。
叩！叩！叩！关福轻轻敲了三下门，隔着门朝里头禀报：“世子，杨二姑娘到了。”
脑子里轰的一声，杨清芷被“世子”二字震得差一点心神俱裂，怔愣了一瞬后，掉头就往楼下跑。
咚、咚、咚……
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世家女子应有的仪态，杨清芷一心只想逃离这里，离那个人越远越好！
冲出小楼的那一刻，初升的阳光正巧照射在杨清芷的脸上。
眼前一花，她下意识停住脚步，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惊艳地看着一个雪青色的身影从天而降，衣袂飘飘，款款落在她的面前。
看着缓缓转过身来，眉目清隽，如修竹般俊秀挺拔的男人，杨清芷只觉得一阵刺骨寒气从脚底涌上来，瞬间袭遍了四肢百骸。
她与这个男人之间的仇怨，本已经在他咽气的那一刻了断了。
如今“故人”重逢，是否意味着历史要重演一遍？
“你就是杨家的小女儿杨清芷？梅枝是你折断的？”赵乐谨微启薄唇，声音好像轻拨琴弦，清泠悦耳。
他不认识她？
微讶之后，杨清芷暗暗松了口气。
看样子，只有她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知道，前世的自己死在了她的手里。
上天待她不薄，让她重生在安王康健，杨家安然无虞，赵乐谨尚未手握国柄的时候。此时距离杨家被抄家，还有两年的时间。
心中升起希望，有了从前世带来的记忆，这一世她定要护住杨家，并且改变自身悲惨的命运。
赵乐谨看着杨清芷，眼前的小姑娘稚气未脱，脸上还有点婴儿肥，但眉眼已经有了精致的模样。
她失神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呆，偏又带了几分娇憨可爱。
看着看着，赵乐谨心头突然有些堵，下意识紧了紧垂在身侧的双手。
再开口时，语气重了几分，“杨二姑娘，你是不敢承认自己犯了错吗？”
杨清芷回过神来，飞快看他一眼，垂下眸，盯着脚边那一小片地面，诚挚道歉。
“世子爷，虽非本意，但我折断了梅枝确是事实。为表歉意，我愿意赔偿安王府的损失。世子爷要怎样的补偿，请尽管道来。”
“只要杨二姑娘将这梅枝接活，我可以不追究此事。若是接不活，杨府的人再来采摘雪梅，恕不接待。”
杨清芷愕然地抬起头，他这是故意刁难她吧。
若是梅枝的断口处还有部分树皮与树身相连，可能还有希望接活。如今梅枝已经全部脱离树身，并且超过一盏茶的时间了，她就是大罗神仙也无计可施。
接不活，就不能再到安王府来采摘雪梅，那杨家如何酿得御酒？
酿不成御酒，等同犯下欺君之罪。
杨家获罪，便会重走倾覆之路。
若是选用别处的雪梅酿酒，原材料差了，酒的品质会随之降低，杨家也会得到相同的下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生
，还差 